早膳后,嵇元留下了梅言,叫他看修复的月露清音。梅言喜道:“君善妙手!月露清音何其有幸,能再现昔日风采!”

    “借花敬佛,意远,别嫌弃!”

    听嵇元如此说,梅言笑对江黛青道:“我有什么好嫌弃的?你看他!”

    不料江黛青笑嘻嘻地说:“我也想说‘别嫌弃’呢!”

    梅言惊讶地看着江黛青取出一个锦盒,推向自己。走来打开一看,是一枚玉兰扇坠子和一组琴穗。

    “手工粗糙,但是我尽力了。”江黛青笑语温柔:“意远,别嫌弃!”

    梅言感动得无以复加,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哽咽了起来:“你二人这般待我,我......”见他激动,嵇元走来,轻拍他肩膀。两人对视少倾,梅言挪开目光,微红了眼眶。

    忽见风荇走来禀告:“泉亭县令在外求见。”

    江黛青起身往书案后走去:“让他进来吧。”

    嵇元就抱琴与梅言落座桌边,给月露清音上轸穗。梅言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扇坠,才伸手去取琴穗。

    梁道见今日开门的又是一位面生的男子,然而同样器宇不凡,也不自讨没趣儿了,只笑脸迎人:“烦这位大人通禀一声,梁道求见。”

    风荇反应了一下,想起江黛青说过这个名字,知是泉亭县县令。于是先将他让了进来。随从人等已经习惯了,都守候在门口。

    一路上还遇到了几个风行卫,有梁道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都是一般与风荇颔首为礼。梁道也都停下各个拱手作揖。心下琢磨着他们官阶应该都差不多,不禁轻叹:大概许多地方官员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高阶官宦吧......知节园当真是深不可测!哦不,如今是造化园了!

    风荇通禀后,将梁道引进书房,梁道不停向他打恭:“多谢大人,多谢!”进来见梅言和嵇元坐在桌前摆弄那架月露清音,也打恭道:“先生!先生!”一路躬身到江黛青案前:“诶哟!王妃不好啦!”

    “怎么?”江黛青只略抬眼帘。

    “那老......老老大人见王妃一毫不管他的处置,又开始捣鬼了!”梁道的泉亭县印现在每天要钤署数份新政相关文书,都是隋锋一手发付,他哪敢大意?见势不妙,便赶忙来请江黛青的示下:“新政的路数算是被这土......土乡绅摸透了,对底下那些乡绅土豪的措置也分出了三六九等,区别对待起来。有的政策收紧,有的地方放宽!下官看他,竟是分了个亲疏出来!这要是继续让他推行下去,新政不就走了样儿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江黛青不见烦恼,反倒娇声媚笑起来,差点让梁道跌坐在地。扶了一下案沿儿,梁道擦擦额头上汗,就听江黛青笑道:“这老泥鳅禀性难移,终于按捺不住了?”她看向张皇失措的梁道,问:“怕呀?觉得危险?”

    “诶呦!我的姑......王妃呀!能不危险吗?新政本意是要收归乡绅土豪手中的田土,复还百姓!好使百姓有地可耕,衣食得计!如今的永佃制被他搞的底、面两权都握在自己人手里,和原先又有什么分别?百姓不还是无地可耕吗?那怎么不危险!”

    梁道有爱民之心,也有脑子,但......都不太多吧。江黛青好笑。

    “富贵险中求!”江黛青悠然道:“本王妃倒觉得,这说不定是隋锋临了送与梁县令的一场小富贵呢!”

    看梁道一脸茫然,江黛青提点道:“睁大你的眼睛!把他的‘亲疏’记在心里!隋锋一倒,整饬依附于他的鼠蚁小族,这点子聪明才智,想梁县令还是有的吧?”

    梁道似是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哦......难怪王妃要下官一直盯着隋锋,做同谋姿态!原来还有后招!”他似是有点不放心,扒着桌案转到江黛青身边,低声问道:“王妃!那老......老大人,您打算如何扳倒?动他,盘根错节,牵连甚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江黛青取出信件整理,手下丝毫不停,嗤笑道:“斩乱麻,自然是要用快刀!”圣旨一下,凭他什么根节错乱,都要一刀斩断。剩下的烂摊子,就扔给梁道慢慢收拾去。反正有自己坐镇,泉亭乱不起来!

    “君善!还有没有要寄给昌儿的东西?”江黛青问:“收拾了一起交给梁县令。”

    嵇元这才出声:“想把你那日的《迷魂调》一起录下来寄去。”

    江黛青蹙眉:“你不怕教坏小孩子?”

    “你那首曲子,音律新奇,是昌儿会喜欢的。不也是你说要劳逸结合的吗?”嵇元到案前取了纸笔,笑道。

    江黛青笑晲嵇元一眼:“你这个叔叔,是没有一点儿叔叔样儿!昌儿的风花雪月都是和你学的?”

    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地,吓了江黛青一跳。惹得瑞雪偷笑。梁道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嵇元就是祾王了,哆哆嗦嗦地道:“下官失仪,祾......祾王殿下......金安!”

    嵇元没做声,只坐回梅言身边,与他并头同录《迷魂调》。江黛青不耐烦地揪一把梁道衣角,拉起了他:“梁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那个前倨后恭的老毛病?想什么就说什么!”她威胁道:“我还挺讨厌装模作样的人的......”

    梁道心里叫苦:还不是造化园里太多大人了?我一个没留神儿,就把王爷也当成大人了......瞟一眼嵇元,心想:难怪今日园中大人特别多,想都是跟着王爷的。又瞄一眼江黛青:王妃倒是一如既往坐在案后。这不说,我哪里知道王爷回来了啊!

    江黛青整理信件,梁道就自己悄悄琢磨:祾王从越陵来到泉亭,想是那边战事告一段落了。他把祾王妃安置在固若金汤的泉亭不难理解,但其实带去越陵也无不可。觑一眼江黛青,他想到:王妃看起来也颇有手腕,就算不带上战场,留在越陵这个州府也比窝在泉亭县更得宜。难道她真的是为了新政和隋锋才来到泉亭的?左想右想总觉得不像,动隋锋之前,他们一行已经落脚多日了,却毫无影响。

    梁道正思索间,江黛青已经收拾好了隋栋的谴放文书,交给了他:“这是一式七份共计一十四页谴放文书,你先收在县中。”说着轻轻叹息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

    闻得此言,众人都是一怔。

    “谴谴......谴放文书?”梁道接来一看,却是隋栋亲笔。恍惚意识到了什么:“王妃仁慈!”

    江黛青又取出了隋锋的自供状,将之和给太子的书信一起装入一个信封。梁道紧紧盯着那自供状,惊惧地说:“诶哟!王妃!这自供状还要用来换县印的啊!这是要寄给谁啊!”

    江黛青哂道:“你的县印老老实实地放在隋府吧!这份自供状,今日你就给我快马加鞭,送去给太子殿下!”

    梁道愣了一会儿,才佩服地看向江黛青。经由太子直接呈递给皇帝啊?好嘛!中间的洲、道,朝中的门下省、阁老都直接跳过去了......快的话,不出七天,处置隋锋的圣旨就该下到泉亭了。

    正想着,就听江黛青问嵇元:“你皇兄会怎么处理隋锋?昌儿要是快马加鞭,是不是能比圣旨更快?”

    梁道一惊!这是要先斩后奏?嵇元笑道:“你对皇兄成见太深。政事上,他还是有分寸的。”梁道又是一凛:妄议君上?娘耶!我如今是被当作祾王一党了吗?两腿不由开始打晃,看一眼江黛青,想想她的作风手段,勉强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哼。”江黛青接过暖星添的新茶,抿一口道:“谁知道呢?”风荇也取了个靠垫来,替江黛青垫在了腰后,信手将她长发撩起,叫她靠好。

    见江黛青似是松了一口气,梁道突然明白了嵇元把她藏在泉亭的缘故:祾王妃身上有伤!

    梅言征求江黛青的意见:“曲名换一个吧?那个......是不是不太好?”

    江黛青点头表示认同:“原本就是我瞎说的!”

    梅言便和嵇元商议:“此调可入‘引’。”

    嵇元点点头:“以‘将’开头。可做‘将归元引’。”

    “你不怕犯了自己的讳吗?”江黛青笑问。

    “若依我说,作‘将销魂引’更贴切。然则一来露骨则俗,二来......”嵇元放缓口气,对江黛青道:“我更希望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你为我而作的引调。”

    梁道听着嵇元调戏江黛青,低着头只装自己又瞎又聋不存在。梅言倒是习惯了,笑道:“将销魂引还挺好听。不过将归元引格局更大些。大道归元,至理无边。”

    “你就宠着他吧!”江黛青揶揄道。梅言笑笑,亲笔将“将归元引”四字题在曲谱之上。墨迹干透,梅言将曲谱递给江黛青,一并封入信封之中。

    江黛青转手将信交给梁道:“隋锋那边就交给你盯着了。用心学!”梁道点头哈腰应是。他走后,风荇扶起江黛青:“还疼?”

    江黛青活动活动颈部,走到嵇元身边:“还好。”梅言就说:“我再摸摸你的脉。”江黛青便坐下,将手伸给他。嵇元一脸紧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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