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苓走后,梅言悄悄坐到了床畔,想着他的话。他虽然看不出来,但他也有自己的方法去判断。轻轻取过江黛青的手,看一看腕上刀痕,垂眸落指,细听脉象。

    风艾看梅言的诊脉过于认真、持久,却也没有说什么。

    江黛青觉得手腕暖暖、痒痒的,下意识抽手,却没有抽出来。睁眼就看到是梅言抓着自己的手在听脉。她坐起身来,看风苓不见了,却是他和风艾在这里,问声:“阿苓走了?”

    梅言颔首,这才放开江黛青的手:“黛青,你太操劳了,多休息。”

    江黛青好笑起来:“我举动都有人服侍,操劳什么?”

    “倦怠、头晕、耳鸣、目眩、心悸......”梅言直视江黛青,柔声问:“都没有过?”

    江黛青一怔,这才省起,这些都是劳心的症状,还有:“胁痛?”看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梅言接口:“肝气郁结。”

    “心神失养,气血两伤。你的问题不少了......”梅言叹道:“好在不重。”

    江黛青一听不重,立刻放心了。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放在从前社会中人身上,这些是人人都有的小毛病。

    “不重就好。”

    看江黛青笑兮兮地不放在心上,梅言嘱咐她:“虽则不重,但你应该知道,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他说:“你不从现在起就注意起来,这些‘小毛病’重了,也是会影响你的寿数的!”

    什么病不影响寿数?每场病都是细胞的消耗战,人一生总共就那些细胞,用完就完了。但对于梅言来说,这话已经是很重的了。所以江黛青收敛了笑意,缓缓点头。

    “阿荇呢?”江黛青问。

    梅言半真半假笑言:“一睁眼就找他?”江黛青只当他在开玩笑,也笑道:“这是他的屋子,倒是只有他不在。”

    风艾意味深长地说:“你睡了他的屋子,他也就把你的屋子,当自己的屋子了。”

    江黛青总觉得风艾开口就是嘲讽,味儿怪怪的,却也不去理他。起身回房去看风荇。梅言和风艾留了下来,他要琢磨琢磨调理江黛青身体的方子。

    进了天然居,就见风荇坐于书案后,正翻看着江黛青平时看的那些闲书,委实随意。

    “艾郎的话果然不差,你倒真像是在自己屋里一般。”

    风荇头都没抬,只给了江黛青一个鼻嗤。他看书,江黛青就继续看昨晚没下完的那盘残棋。天然居里侍女穿梭,却依旧安静。

    棠溪玥带着解介心来的时候,甚至恍惚了一下:“差点以为是姐夫回来了......”

    风荇向来是不放棠溪玥在眼里,更不要说解介心了。江黛青也是目不转瞬地盯着棋枰,只是嘴里笑道:“哪有那么快?”

    棠溪玥和解介心落座,对江黛青说:“姐姐,天气转凉,需不需要添些衣裳?”她说:“侍女们也有短缺的,还有介心,也一起给她做两身吧。”解介心有些不好意思:“怎好劳烦王妃这些?我可以回去取两身,也就够了。”

    江黛青虽然对内务不闻不问,但是提到了也很痛快:“做吧。趁现在还算安定,秋冬的衣服,都做两身。以备不时之需。你看着办。”

    说到解介心,才想起隋栋。江黛青问:“隋栋那里身衣口食也别短缺。冻死了他,我可没法交代。”

    “你还需要向谁交代?你不把别人交代了就不错了!”风荇虽然在看书,这边的话也没漏听。他的话逗得江黛青一笑,丢下围棋,江黛青走过去抽出他手中书卷,看到是《泉亭轶事》,这本书她原也没有看完。

    风荇见江黛青取走了书,倒自己看起来,索性用空了的双手,将她抱在怀中坐下与他同看:“隋栋有风艾看管着,你不用操心。”

    江黛青轻哂:“你倒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操心。”

    风荇只回一句:“万事万物,各行其道。”江黛青意外地看他一眼:“《黄帝四经》?”两人四目相视,风荇微勾唇角:“我可要翻页了?”

    江黛青挑眉:“跟我斗书?”

    见棠溪玥起身,解介心以为她要回去了,也站起身来。谁知棠溪玥静静换到对侧,又坐了下来,解介心也只好随行。然后才发现,是这样正对着江黛青和风荇,看二人更清楚些。棠溪玥是想看他们斗书,解介心只觉得听他们说话,看他们作为,有些尴尬。

    风荇看得果然没有江黛青快,但其实也差不太多。江黛青每要翻页,就被他制住手,耽搁一会儿,他也就看完了。

    “你这是以力降会!”江黛青抱怨道:“我不和你玩儿了,手还疼呢!”

    风荇这才想起,放下书,拉起江黛青袖管看她手腕,果然一圈青紫。就是这样,嘴上还不饶人:“我也没答应和你玩啊!是你自己跟我斗起来的。”

    “要不要叫梅先生给你取点化瘀的药涂涂?”

    江黛青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算了吧。昨儿大约是吓着他了,哭成那个样子,艾郎直叫他‘节哀’!”她嬉笑道:“我又没死,看给他难过的......”

    风荇扭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甚是同情梅言。

    棠溪玥觉得梅言很是古怪,一时也想不明白。此时看他们的话题跑远了,不觉问道:“姐姐,要不要赌书玩儿?”

    “赌书?”

    风荇嗤笑:“你真是死性不改!惨败梅先生手下不够?还要书仙碾压才痛快?”

    棠溪玥甚是尴尬,不想再提旧事:“谁又说我要赌书了。姐姐和你赌,我看着不行吗?”

    风荇口虽谦道:“不敢。”语气却甚是倨傲。

    江黛青倒是有兴:“赌书是怎么个赌法?”

    “拈题逞技,以决高下。”棠溪玥道。

    知道风荇书法也好,和自己还不是一种风格,看题目,说不定真的各有输赢。于是江黛青笑道:“好呀,试一个?”向棠溪玥说:“你定题目!”

    “《道德经》。”

    江黛青吓一跳:“什么!五千言!”她一脸诧异:“我以为会是诗词歌赋,五局三胜.....”

    棠溪玥却说:“长篇也很考验功底。”那是自然,首先通篇墨色笔迹一样就很难做到了,除非有人侍书。果然听棠溪玥说道:“我给姐姐研墨,介心可以帮风大人。”

    “不必了!”风荇道:“我自己可以。”

    风荇的意思,似是同意了。江黛青也只好点头:“行吧!五千言是够打发时间了......”她没看破棠溪玥偷师的小心思,风荇便也不道破,只看着她若有似无地笑。

    棠溪玥和解介心同来,两人裁好了同样尺寸的竹宣,在书案上铺排起来。书案就那么大,江黛青和风荇对面交错而站。镇纸平宣,取墨就砚,两人都是自研自书。

    江黛青的青隽体,很适合写这种清静的文字。但是实话说,有些撑不起其中的内蕴。所以江黛青换了隶书,厚重扑拙,浩然归真,配合江黛青清峻的笔势,倒是勉强可以说是内外兼蓄,神貌并存。

    棠溪玥看得目不转睛,解介心也是出神。

    风荇还是一手中正真书,他的性情倒是和经文相得益彰。写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江黛青带着伤,用得又不是顺手的字体。约有一个时辰,就难以支持。她放下笔松口气,坐下看风荇继续。到底是习武之人,体力好,两个时辰都不到,就写完了《道德经》全篇。

    天色已经不早了,众人此时都聚在了天然居等候用膳。见他们二人赌书,各自品看。梅言悄声问江黛青手酸不酸,她就笑着将手伸给了他。然而,稍一按揉,就见江黛青吃痛,梅言这才发现她手腕上的青紫:“怎么不说?”

    江黛青笑道:“怕吓着你。”梅言眉心微蹙,默默给她散淤。

    风荇撂笔,江黛青才仰着头笑对他说:“一败涂地?”

    “谁?”风荇勾着嘴角明知故问。

    “自然是我这个名不副实的‘书仙’,甘拜下风!”江黛青说得坦然。风荇却笑道:“那也未必。”

    棠溪玥和解介心既然来了,江黛青肯定是留下她们一起用膳。她笑问棠溪玥:“你负一场,我负一场,满意了?”

    棠溪玥也是出乎意料。风荇的字自是功力深厚,不过要是单论技法,江黛青的字肯定是略胜一筹,她不过输在气韵上。然而书法一道,讲究的,就是雅韵。她是年少轻狂,不肯输嘴:“那是比的内容不对。要是比青隽体,自然没有人能胜过姐姐!”

    江黛青冷笑:“你怎么不和和尚比发长,和天比矮,和地比高呢?”

    棠溪玥一愣,梅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江黛青教育棠溪玥道:“人有一技之长是等闲事。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那算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不知见贤思齐,反而恃己之长,哪会有什么长进?”

    棠溪玥讪讪然无话。然而江黛青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了!这是我输了才这样说的。”不禁让棠溪玥好奇起来:“那要是姐姐赢了,会怎么说?”江黛青瞟她一眼。

    “尔等凡人!还不速速臣服!”

    众人都是一愣。

    说完江黛青自己就好笑起来,咬着一柄小银匙仰着头吃笑不绝。棠溪玥兀自凌乱,众侍女和风行卫都低低窃笑起来。梅言只觉言语形容不出江黛青的动人,简直是无处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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