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忘怀,梅言脱口而出:“黛青口味偏甜,甜者滋腻碍胃,辣椒则可以温中散寒,下气消滞。她喜欢吃甜、辣口的食物也就不奇怪了。”

    嵇丰轻声重复:“黛青?”梅言顿时窘迫起来。他却像是没注意到,只问嵇元:“嫂嫂是把江黛青当作别号了,还是黛青本就是她的字?”人人都没注意到的表象,却被他捕捉到了:“清真为白,黛青为黑,互为阴阳表里,两相抱负?”

    席间登时一片安静。江黛青却似是毫无动摇,嚼着一块排骨肉,像吃仇人的肉一般咬牙切齿:“我用好了,失陪。”起身出门,望叠影亭溜达去了。

    瞧着那大半碗肉排骨,嵇元愁道:“她这是跑了吧?”梅言也点点头:“应该是......”看一眼嵇丰,垂首不语。嵇丰笑道:“嫂嫂真有意思。”嵇元不禁提醒他:“你......你体弱,尽量离你嫂嫂远些吧。她......她力气甚大,有的时候还有些没轻重。”

    嵇丰闻言颇有些意外之色,随即笑着应答:“好。小弟也不会平白招惹嫂嫂的,兄长放心。”嵇元起身,亲自送嵇丰和梅言回了浮香馆。

    江黛青倚着阑干看一会儿出云池。池中照她吩咐,添了盏石灯在水,风动灯影,幽幽冥冥,摇曳秋情。正好风荇来陪她:“又在想些什么?”她拉住风荇,往步月廊走:“上次我看碑,想起一件事。那碑廊起个‘步月’的名字,只怕晚上借着月光会别有一番滋味呢!”

    两人走上步月廊,一时倒也看不出什么来。风荇嘲道:“想多了吧?”江黛青也不以为意,挽住他手臂继续前行。谁想快行到尽头,果然见那些乌黑的石碑上有点点萤光,似繁星般闪耀。

    江黛青和风荇都不由自主地躬身靠近,想要细看。两人对视,各自惊奇。

    “天哪!好漂亮!”江黛青轻声赞道。

    风荇也自言自语地掂量:“像是萤石,但应该不是......”

    “是碑料的缘故?”

    “那是自然。”

    江黛青喜上眉梢:“去喊你主子来!”

    风荇看着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天这么黑,你不怕?”

    “怕什么?”江黛青刚想夸口,突然想起自己的弱点,马上抓住了风荇手臂:“呃......会有吗?”风荇但笑不答,牵着着江黛青的手,来寻嵇元。谁知嵇元被留在了浮香馆品茶,没回天然居。两人就又往浮香馆来。还是金涛眼力、耳力都好,对嵇元说:“王妃来了。”众人这才张见二人身影,穿过桂阴,直入浮香馆。

    嵇元起身下楼相迎。嵇丰似是自言自语:“兄长不介意嫂嫂与侍卫亲密吗?”他这话说得有些暧昧,金涛性直,拱手禀道:“回晏王殿下,王妃坦荡。”金涛说完就跟着嵇元一起下楼了。只剩梅言尴尬地等着嵇丰示下。忽闻嵇元喊他们二人:“丰弟,意远!同来看看!”

    嵇丰挑唇一笑:“梅先生,请吧。”梅言便起身,跟在他身后一并下了楼。

    路上将石碑夜光的事略讲一讲,大家都各有自己的猜测。嵇元说这样的石料其实很多。嵇丰觉得或者是萤石。

    “萤石虽有夜光,却很稀有。料此处应不是萤石为碑。”

    被嵇元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嵇丰就含笑问梅言:“梅先生以为是什么?”

    梅言这才谦恭地说道:“大理石或者花岗岩都有黑色带碎金的品种。虽然此两种石料也是名贵,却不同萤石跻身贡品,是富贵百姓也用得起的。如无意外,多半是这两种石料其中之一。”

    猜测归猜测,亲眼目睹,众人还是称奇不已。

    嵇元道:“这不像是大理石和花岗岩。”看嵇丰视线转向自己,又道:“也不是萤石。”

    “此石料中的杂质细看是银色或透色,能映幽光,不同碎金。”嵇元沉吟道:“倒像是龙尾石。”

    江黛青没听过:“龙尾石是什么石料?”梅言就讲给她听:“龙尾石是玉不是石。虽非贡品,却也稀有珍贵。国中也有出产,但品相好的,多是跨洋舶来之货。”

    嵇丰笑赞:“梅先生博学。”梅言还不及反应,金涛便附和:“晏王殿下所言极是。”嵇丰看他一眼,笑意似是更深了。

    江黛青很是不爽,只觉嵇丰对梅言的态度有些令人莫测。趁众人都在赏看石碑,悄悄扯扯梅言衣袖,和他走开些,问他道:“嵇丰有没有为难你?”

    梅言知道江黛青在关心他,很是欣慰,不禁轻轻舒气。江黛青见状问道:“他果然给你气受了!是不是?”

    “没有。”梅言听江黛青语气不善,忙解释道:“晏王殿下......有些讳疾忌医。我能取信于他不易。黛青,无碍。我应付得来。”

    梅言的意思,是不要江黛青插手。但她素来有些护短,要她眼看着梅言受委屈,又有些放不下。她微蹙秀眉,低头不语的神情自然是让梅言感动。回头看一眼众人,又带开江黛青几步:“黛青,别为我开罪晏王,影响你和君善的感情。”他说:“有你记挂,我自然不觉得委屈。同样,我也不想看到你为我烦恼。”

    想一想,江黛青只得让步:“那你要答应我,不要一味地忍让。有心事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梅言的身份,一直隐瞒着江黛青,他的心事可不少。稍一犹豫,就被她扯一把袖子:“听见没!”差点没站稳。失神中下意识答应道:“嗯......”

    江黛青这才稍感安心,回到嵇元身边。嵇元顺手牵起她的手,她就靠在了他肩头。

    嵇丰说起这四、五块龙尾石碑:“虽然数量不多,但这些也算得上价值连城了。兄长这个园子,买得可真不亏!”

    嵇元看风荇一眼,笑而未言。江黛青就也对他做口型,夸他:“运气真好!”

    要好也该是江黛青运气好吧?风荇心道:我原是看着她的名字买的这个园子。

    看过了石碑,众人沿着照善湖缓缓而归。行至岔路口,金涛护送嵇丰、梅言要上度恶桥,嵇元带着江黛青和风荇则要继续沿湖畔向天然居方向去。

    嵇丰陡然问嵇元:“兄长不走一走度恶桥吗?”他含笑说道:“度恶桥现在可算是造化园景致之最了!有‘书仙戏雨’的名景呢!”

    这话只有梅言和江黛青懂得,他闻言脸色遽然变白。江黛青也是一凛,登时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抓过嵇丰的手腕,就往桥心走去。众人一时都惊呆了。

    嵇丰兀自笑个不停:“嫂嫂这是要做什么?仙舞再现?”

    江黛青昂首阔步直走到桥中央,将嵇丰甩在栏杆上欺身上前。抓住他胸口衣襟,江黛青神色冷酷:“你想看‘书仙戏雨’啊?我倒是想看‘龙子戏水’呢!”说着手上缓缓施力,作势欲将他推下湖去。

    嵇丰的双手牢牢抓住江黛青手腕,让她不由蹙眉。修顺的抓痕尚未完全痊愈,她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

    “嫂嫂若将我推下去,只怕自身也要相陪!”嵇丰完全不见惧色,脸上眼里都是笑意:“是要与小弟‘鸳鸯戏水’吗?”

    江黛青轻轻姗笑:“嵇丰!我身体很好,水性也很好!你呢?”说着更加一把力,嵇丰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桥栏。

    “黛青!”嵇元惊呼。梅言也出口劝阻:“黛青!不要伤他!”

    江黛青充耳不闻,只管和嵇丰两相对视,察言观色。见他的笑容毫无破绽,眼光一沉,出手将嵇丰推下桥去。

    嵇丰果然紧抓江黛青不放。她刚觉得重心偏移,要和他一起坠入湖中,就被拦腰抱住。风荇抱住她,还腾出一手去抓嵇丰手臂,将两人向后带离险境。

    嵇丰似是脱力,跪坐在地,犹抬起头对赶来的嵇元笑道:“兄长你看嫂嫂!我不过夸她一句......”

    “胡闹!”嵇元愠怒,对嵇丰喝一声,又冷冷看江黛青一眼,拂袖而去。

    梅言蹲跪在地,轻轻扶起嵇丰问声:“殿下,你......你还好吗?”抬头看江黛青的眼中,充满了无措。金涛也是茫然,不懂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江黛青怒犹未息,但已经闹到这般田地,不好再继续发作,转身也向天然居走去。风荇跟着她一直走到天然居门口,才抓住她的手,截住她问:“你到底怎么了?”瞟一眼天然居里的灯火,知嵇元也正心头不悦。问江黛青道:“怎么向晏王发这么大脾气?”

    江黛青这口气已经憋了好几天了。她就看不得嵇丰那副总是笑脸示人的样子。

    不见回答,风荇也只好先劝上一句:“他到底是王爷的亲弟弟......”

    “我知道了!”江黛青不耐烦地答道。知她这是准备向嵇元服软的意思,不好多说,说多了只怕适得其反。风荇松开她,由她进去了。

    进了天然居,迎面就见暖星、瑞雪打量自己的神色,心下了然。转向内室,果见嵇元扶额坐于案前,甚是苦恼。

    “君善......”

    嵇元抬头看向江黛青,眼里满是无奈。江黛青见他缓缓向自己伸出手臂,走到他怀中落座。将头埋在她胸间深深叹息:“你和丰弟,怎么都如此不让人省心?”

    江黛青不太客气地对嵇元说:“给你添麻烦了!”嵇元一听,骤然将她抱起,转身放在床榻之上,问道:“你是在对我发脾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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