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元如何不懂,微勾唇角道:“你倒和她有几分相似。”嵇丰落子后,他却好像有些恍惚。

    “那时我中毒负伤,又被刺客追击。身心俱疲之下,有些心灰意冷。只管往没人的地方乱钻,想要求一个清静。”嵇元给嵇丰讲起他和江黛青的初遇:“遇到她的时候,我是想杀她的......”

    听嵇元这样说,梅言、嵇丰、金涛无不骇异。

    嵇元垂眸,似是专注棋局:“自身尚不可保,还会在意撞上来的人是否无辜?”他落子,继续说道:“然而这个姑娘很让我意外,她挣脱了我的控制,回神后的第一个反应,却是要救我......”

    “我被她拯救了。”

    抬眼看怔愣的嵇丰一眼,嵇元带转了话题:“都多久了?还整日挂着一副笑脸!不累?”

    嵇丰的笑意才缓缓到达了眼底:“......高兴。”嵇元的关心,让他感到很高兴。

    “见到王兄,小弟很是高兴......”

    及至揽胜南山寺当日,梁道手下衙役从大雄宝殿一直排到山寺门前。虽未禁止平人往来,但也限流限量,略事盘查。

    嵇元和江黛青并辔在前,金涛在中间。风艾、风荇、风苓、风芪在后。马车里坐了嵇丰,梅言作陪,嵇丰的四名侍卫则跟在车后压队。

    下得车马,江黛青领风行卫在前先行开路。金涛受她嘱咐紧跟嵇元,一同等嵇丰、梅言同行。看着前面江黛青的身影,嵇丰笑对嵇元说:“嫂嫂是学着兄长穿的黑裙?”

    嵇元负手而行,面露笑意:“她其实不挑衣食。是我喜欢和她成双成对,她才迁就我的。”

    “兄长眼中的嫂嫂真可谓尽善了。”嵇丰挑唇而笑:“不挑衣食,兄长又愁些什么?”

    嵇元忽然停下脚步,向嵇丰道:“素菜,她来者不拒。她不喜吃肉,是别有缘故。”复又行起,他悠悠说道:“你要是亲手凌迟过活人,还能毫不变色地吃下肉,再来挑她的不是吧。”

    不要说去做了,光听,已经让嵇丰变色。江黛青的所作所为,身在皇权中枢的他一清二楚。见嵇元护短,当下有些不快。过得一会儿,又问嵇元:“嫂嫂这两日总躲着小弟,是不是对小弟有些意见?”

    嵇元意味深长地看嵇丰一眼:“大约是顾念你我久别,特地留些叙话的空闲给你我。”他毫不隐瞒:“你和黛青一般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只不过一个示人以笑,一个不苟言笑。所以......”顿一顿,他说:“我告诉了她你变成现在这般的缘故。”

    嵇丰的笑意骤然收敛,微带薄怒地看向嵇元。嵇元却微微一笑,跟上了江黛青他们。

    江黛青信步而行,风荇、风艾并肩走在她身后。待得到山门前,见许多香客聚集在那里,她变了脸色,回首问风苓:“这是怎么回事?”风苓知道她误会了,解释说:“两位王爷进香,香客们多少要盘查一下,有所滞留也是正常的。”她才缓和了脸色。

    风苓了解江黛青,知她不喜以权谋私,所以只做了最基本的布置,甚至连梁道都没叫现身。一来隋氏一党还未肃清,二来新政也处于修正之中,他已经是自顾不暇。

    说得两句话,嵇元、嵇丰就跟了上来。江黛青知自己上山慢,略表谦让:“你们先上吧。”嵇元怕她是背伤未愈,关切道:“当真不用我陪你?”

    江黛青温柔一笑:“王妃走在王爷前面,只怕也不像话。”

    有风行卫拱护,嵇元也不多谦,同嵇丰并肩上山。金涛、梅言随后,江黛青就跟在他们身后缓步登山。

    嵇丰体弱,走得一会儿,就和嵇元拉开了距离,倒是落在了江黛青前面。江黛青不满地抬头看他一眼,余光却瞟见山道上的行人有些特别处:三、五个男子好像走得比人流慢些。

    不!是特别慢!

    “君善小心!有刺客!”江黛青脱口而出!

    那三、五人见被江黛青识破登时拔出匕首,掉头冲向嵇元。金涛抢步上前抵御。

    下意识回头看看山下,人群中也冲出数名刺客,两头夹击。风行卫抽刀准备御敌。

    嵇丰、梅言双双变色,江黛青拉一把梅言,把二人同时挡在身后。嵇丰不无意外。

    “还有完没完了!”江黛青怒从心头起:“阿荇!艾郎!”恶向胆边生:“格杀勿论,速战速决!”

    嵇丰忍不住出言讥讽:“嫂嫂好生残忍!都不留个活口堪问吗?”

    知道这些人是死士,也问不出什么。几次刺杀嵇元,江黛青已经决定要震慑贼匪了。她淡淡瞥一眼嵇丰,冷笑道:“这就是我的仁慈了!”

    负手观战,见一贼突破重围朝嵇丰冲来,江黛青左手护住身后嵇丰,右手全力施为,一梭惊龙飞出。寒光动处,贼人封喉,江黛青登时躬身蹙眉,半晌才□□出声。梅言所言不差,背伤尚未痊愈。

    见江黛青身形前倾,嵇丰下意识扶了一把她臂弯,随即又在她审视的目光下,尴尬放手。梅言看江黛青脸色发白,问道:“如何?可还撑得住?”

    江黛青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无妨。我忍得了。”梅言不觉叹息:“君善遇刺,受伤的却总是你。那幕后之人,还专会使下流手段。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言语中满是担忧。江黛青没言语,专注刺客动向。嵇丰却有些意外:下流手段?看看江黛青右颈啮痕,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在风行卫武功高强,嵇丰的四个侍卫也算得用。十数个贼人悉数伏诛。

    江黛青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行。嵇丰问道:“这些尸首,嫂嫂不管了?”

    江黛青看向嵇丰不见笑意的脸,含笑答道:“劳烦丰弟的人处理吧。也犯不着动用风行卫。”上得两级台阶,就见她面有难色,肩头微微颤动。

    嵇元迎了下来,紧张地问道:“如何?”

    江黛青其实不太想上去了,然而别无无法,还是得相陪两兄弟,不然分走风行卫只怕也不妥当。推一把嵇元:“你和丰弟先走,我慢慢挪移不妨。”

    嵇元甚是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当先上山。嵇丰也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江黛青一眼,才跟上嵇元。

    转头等风荇过来,江黛青还扶着他手臂,得他托着背心伤骨,一步一步咬牙上来。天王殿出现在眼前,江黛青才仰头长舒一口气,缓一缓微红的眼圈。

    “其实那个贼子不必你出手的。”风荇边说,边将江黛青的那梭惊龙替她插回腰间。

    “太近了。”江黛青只说了一句:“怕吓着丰弟和意远。”

    嵇丰和梅言在前面等着进殿,离得原也不远。闻言都是身形微滞,却是各自思量。

    按照尊卑,自然该是嵇元和江黛青在前,嵇丰在后。嵇元向江黛青伸出手,她便迈步越过嵇丰、梅言,略无顾忌地与他携手同行。

    出得天王殿,正要往大雄宝殿走去,忽然一道香风倩影扑来。江黛青下意识闪身避过,那粉衣姑娘便扑了个空。这一幕何其熟悉,风荇不禁失笑出声。众人一时都看向他,他才觉失态,微微清嗓,肃然而立。

    江黛青懒得理会,拔脚就走。那姑娘见没扑着江黛青,转而跪爬两步,一把抱住嵇元大腿:“王爷救命!”

    众人见状,惊得呆了。嵇元一滞,就见江黛青折而复返,抬脚蹬在那姑娘的肩头,将她踹倒在地。抱臂瞪一眼嵇元,他便趁机抽身而走,不敢停留。身后众人都不意外,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殿内进香,江黛青阖眸祈求:只愿嵇元福寿绵长。

    殿右客堂中,江黛青一行人落座稍憩。僧徒奉上清茶,江黛青摸摸茶盏,却并未饮用。闻得沙弥禀报了二位王爷遇刺一事,主持的脸色微变,轻念佛号。

    众人肃然,堂中只闻盏盖相触碰发出的轻微脆响。嵇元放下茶盏,对主持说:“法师想必不得空闲,不必相陪。我等可自行随喜。”

    主持一礼,就待离去。忽而又停住,向江黛青望一眼,说道:“贫僧尚有一言,进于祾王妃:一念收敛,则万善来同;一念放恣,则百邪乘衅。阿弥陀佛......”

    江黛青闻言气血上涌,毛发倒竖,怒目道:“主持世外清净人,少管红尘中等闲之事,先管好你寺中僧众的口舌吧!本王妃遇袭就是从寺中走漏的消息!”

    主持不见动摇,只念叨着:“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向江黛青合十一礼,带着沙弥离去了。江黛青瞠目切齿,怒火中烧,一把将茶盏拂落在地,红了眼眶。看她气得直抖,众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嵇元刚起身,就见风艾也动身离去,不觉诧异。

    走到江黛青跟前,嵇元将她按在怀中。江黛青埋首他腰间默默哽咽。别人不知道江黛青的委屈,嵇元又怎么会不明白?想到这些委屈都是为自己而受,嵇元也不禁心酸忍泪。

    江黛青的双手攀上嵇元的腰背搂住,梅言这才发现,惊呼出声:“黛青!你的手......”

    嵇元遽然抽身,拉过江黛青烫红的手细看,以至于她的泪还不曾收住,如珠断线而下。正蹙眉间,却见风艾回来,还带来一方浸透井水的手帕。他蹲跪在地,将湿湿冷冷的手帕包覆在江黛青的右手之上。起身侍立她身后,由始至终,没有半句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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