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玥和金涛上来的时候,众人都围着嵇元和江黛青,没人注意。他们俩又都安静,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此时见字写完了也评完了,忍不住凑上前观看,就被众人发现了行迹。

    江黛青听场中声息渐消,抬头环顾,发现了倚案窥看的棠溪玥:“你怎么来了?”

    棠溪玥心虚一笑:“想看姐姐、姐夫的字。”此言一出又叫众人侧目。众所周知,书仙莫清真是孤儿,哪里来的姐妹?当然了,许多人家的妻妾,有时也以“姐妹”相称。

    江黛青果然不甚介意,将自己和嵇元的字付与棠溪玥:“看吧!”

    棠溪玥看得专注,不知众人的视线颇多揣测。

    风苓如何不懂,但也只先静静观望。

    江黛青的字,梅言观之不足。见她递给了棠溪玥,便也站过去继续赏看。棠溪玥抬头见身边是他,就没在意。看过了江黛青夫妻俩的大作,继续看三风的。梅言就取来江黛青的《望海潮》细看。

    几幅书作里面,只江黛青的青隽体颇为秀丽。梅言久久赏看,就有同好此书的秀士来与他扳话:“公子书作,神韵也与青隽体仿佛。”

    梅言听了高兴,看向那俊秀公子,自报家门:“不才梅言,不敢与王妃相较。”他温和带笑,意态柔惠,更添几分颜色。那公子便向他又进一步,同他介绍身后友人:“此乃不才密友,想邀公子同坐叙话。”

    这个“密友”,就很值得品味。梅言看那二人眼波迢递,颇有媚意,如汤泼雪,将一腔喜悦化了个干干净净。神色冷了下来:“不必,还要侍奉王爷、王妃。”言罢走回江黛青身边立定。棠溪玥也听到了三人对话,打量那二人两眼,不懂他们因何得罪了梅言。

    棠溪玥俯仰间看到风苓盯着自己,感到莫名其妙。江黛青正好叫她:“遗珠,看好了吗?”

    闻得“遗珠”二字,众人颇有些耳熟。有脑健的人省起:“噢!是不是那幅‘梦中梦’?我记得正是王妃和行云子赠字,有‘世有遗珠,指月为名,幽奇妙笔,独运物情’的题咏。”

    风苓见说,也不藏着掖着了,取出印信落在自己书作之上。

    棠溪玥见自己果然有些“出名”了,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难免心生怯意。江黛青刚要吩咐金涛将棠溪玥送回去,就见梅言抢白道:“我送棠溪姑娘回去吧。”

    微感诧异,江黛青点头应允,梅言就和金涛并肩,送棠溪玥下楼而去。不待她多想,风苓靠到她身边悄悄颐指调戏梅言的那两秀士:“意远风流,自然引人瞩目。”

    江黛青看那二人相与亲密,眉眼娇媚,心下了然。笑叹道:“意远是有什么磁石在身上吗?专一吸引同性的注意。”

    “他过伤柔顺了。”风苓笑道:“人又有些孤傲。他既对美人视而不见,待人接物又细致体贴,自然是给那些人一种可亲之感。”

    江黛青挑眉叹道:“仁心妙手之过。”

    风苓不解其意:“有关系吗?”

    “当然。”江黛青说:“学医之人,头一条就是得细心细致。毫厘之差,决以生死。治病救人,取信于焦躁疑忌的病患也并绝非易事。日久天长,养成他温厚仁良的品性,你说和仁心妙手,有没有关系?”

    风苓却另有所思:“这般说来,他的温良只怕也不是本性。”

    江黛青正看着风苓怔愣,就见那两个秀士一左一右,站到嵇元身边与他说起话来。风光月色,颇具暧昧。嵇元尚未领会。

    风苓一笑,肘击江黛青:“王妃,你的悍妒呢?”

    江黛青无奈苦笑,也只好板起一张秀脸,对两秀士怒目而视:“本王妃人还在这儿呢!”她呼喝之声,惊得二人脸色苍白,也引来了众人的注意。那两秀士与众客都是旧交,谁不知他们隐情?看他们去招惹嵇元,致使江黛青动怒,都噤若寒蝉。想起祾王妃悍妒的传言,心道果然,连男子一发不曾放过。

    嵇元微怔,顷刻便明白了一切,走近江黛青,与她笑言:“王妃息怒。”她的脸色,险些憋不住,抿唇咬牙,强行忍耐,斜斜瞪了他一眼。

    托住江黛青腰身,抬起她下颌,嵇元垂首吻在她香腮:“好香......”叫她未饮佳酿,先展酡颜。

    “我们也该回了。”推开嵇元,江黛青说道。

    从善如流,嵇元丢下一桌子书画,与江黛青带着三风,也往望江楼来。

    棠溪玥正在和伙计说话,见江黛青和嵇元回来,笑道:“可以传膳了!”伙计应声而去。

    “都点了些什么?”江黛青落座询问。

    棠溪玥笑答:“梅先生说江鲜这里做得不一定有珠翠珍馆好,但姐姐喜欢,‘三白’就必不可少。”

    江黛青对梅言报以一笑,听棠溪玥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有姐夫爱吃的茶香鸡、炙羊肉、商芝肉,还有牛肉羹和西施舌。剩下的都是素菜了,一共十二道。佐以六安老枞和古井窖香。”

    “天哪!”江黛青笑趣梅言:“这是你教出来的吗?”

    知道梅言很是忌讳,棠溪玥主动说道:“不敢。”见梅言看向她,意识到话有歧义,又非常自觉地补了一句:“遗珠不敢......”

    江黛青笑得歪在嵇元肩上,得他揽住肩头,悄声对他说:“有点明白经意的癖好了!”谁知嵇元下意识劝阻道:“不要!”

    “什么不要?”江黛青犹带笑意。

    “你先尝尝这茶。”嵇元取过茶盏,亲自奉到江黛青面前:“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味道。”他殷勤奉劝,江黛青便接盏来尝。趁众人都低头品茗,嵇元附耳低言:“不要嗑意远的糖。若是叫他知道,他会难过的。”

    江黛青差点噎到,瞪着她那双杏眼,也低声和嵇元抱怨道:“他可不少嗑我的糖!”

    “那不同。”嵇元低低叹道:“你我两情相悦。他为情所苦,却还要被调侃奚落。”他眸色渐暗:“尤其是你......”

    “我?”江黛青愣住了:“我......怎么了?”

    “你......称得上是他知己......”

    “好吧。”江黛青原也只是说笑而已:“我会注意的。”

    梅言看嵇元和江黛青窃窃私语,只道他俩说不尽情话。风苓走来问他:“这老枞可还入得意远的口?”

    “兰香幽微,可谓佳味。”

    “比不得意远的‘惠山兰妃’。”风苓说:“那茶的兰香浓郁,令人念念不忘。”

    “此茶兰香虽清却冽,在有无之间。也有可取之处。”

    “着意寻香不肯香,香在无寻处?”风苓本是用“梅香”典故来打趣梅言,却惊见他倏忽变了神色。索性落座在他身边,问声:“意远,真不打算放下了吗?”

    梅言看着风苓精致妩媚的眉眼,轻声说:“我已经放下了。”能陪在江黛青身边就好。这份感情便如“青媚”:表面普通,窨物无声,渗透腠理,能动人情。他已经亲手重重固封,切切珍藏。

    “既然如此。”风苓笑道:“闷了就来找我,想来我们是会日久天长,相随同往的。”风行卫认主江黛青,梅言又亲口应承了嵇元,与他畅游天下。此时看来,众人自然是不会各奔西东。

    微微一笑,梅言坦然接受风苓的善意:“好。”随即玩笑起来:“不过你要排松声后面了。他现在是我首选的浇愁对象。”

    风苓笑吟不止:“他原也是个好酒搭子,就是木讷些。”瞟一眼风艾,他对梅言说:“我倒是最喜与意远同饮。风流又风趣,情致更雅致。”说得梅言情不自禁红了脸。

    江黛青喝了两道茶,菜还没上齐。等不得开筵,她先凭栏远眺江水。尚不及看江潮袭来,先眼见人潮翻涌。

    “君善。”江黛青唤道:“你看江边百姓是不是站得太近了?”她不无担忧:“惊涛拍岸,危急突然。还该让他们退一退,以免躲避不及!”从前也听说过江边看潮,被卷进水里的险情,此时难免关心。

    “放心。”嵇元宽慰道:“你看那几个皂衣,就是一道防线。江潮年年都来,此方百姓已经十分熟悉了,但有个别毛躁的,也会被他们拦下。”

    “是梁道手下的?”

    “是越州团练手下。”

    江黛青点点头,见有红白二色旌旗堆叠在江边,复又问道:“弄潮儿是哪个?”风荇在她身后突然出声:“待他脱了衣衫,你自然就能一眼认出。”看到是他,江黛青笑道:“你倒吓我一跳。”

    江道茫茫,水波湍湍。风荇看江黛青出神儿,轻轻与她碰臂:“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江黛青失笑:“治河的后遗症......”回望风荇:“在想‘有乔而不可休息于其下,至广而不可游泳于其中’。”她忽然有些败兴:“弄潮......当是很危险的。”

    “对于百姓而言自然是危险的。”风荇说:“若是技艺娴熟,自能伏波驭浪。风苍可连续泅水四五十里。横渡此江,他都不消换气!”

    “嚯!”江黛青大吃一惊:“铁肺!”心里算一下:“我一盏茶也就可以游二里地吧......”

    轮到风荇吃惊了:“你当真会水?”

    江黛青蹙眉道:“骗你做什么?”风荇挤在她身边,好奇道:“那你能游多久?”

    “不知道,谁没事成天在水里泡着?怪脏的。”江黛青道:“我只知道,若不游动,两个时辰左右就会脸青唇紫,体温流失得很快。”她说:“能游多久应该全看力气大小吧。凫水的时候活动量大,会出汗,倒不怕冷。若是力气耗尽还不得上岸,泡得几个时辰人应该就不行了。冻死了......”

章节目录

启善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微生宫主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微生宫主并收藏启善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