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候,梅言才将将赶了回来,脸色看来还不大好。江黛青正好要入座,见他风尘仆仆,问了一句:“意远,你去了哪里?”声虽轻细,却有情有义。

    梅言看似有些意外,勉强打起精神,回道:“走走......”

    膳后,江黛青坐在内室,正对着豁然洞开的疏窗,看外面丹枫如火,时飘时落。嵇元放下手中棋谱,走来陪坐在她身后。她就伸出自己的手,任他紧紧交握。

    “放不下?”嵇元嗅闻着江黛青秀发,轻声问她。

    “哪个?”话一出口,江黛青就自解一笑:“我的心事,即使不同你说,你也都清楚,是不是?”

    环江黛青在怀中,嵇元头一次问她:“我的心事,你可清楚?”

    江黛青看向嵇元,眼中带了些惊疑。嵇元的心思,她向来琢磨不透。他看起来简单直白,实际深不可测。她曾经以为他们是一样的:心思虽深,却厌于用心。然而现在,江黛青不能确定了。嵇元的所作所为,显然驾轻就熟。对江黛青而言劳损心力的事情,他办得游刃有余。甚至,乐此不疲。

    所以,江黛青不能确定,征伐之功,和山水之乐,他到底更倾向于哪一种。

    嵇元看着江黛青惶惑的眼光,只觉心头窒痛。失神间轻落唇吻于她唇上,温暖而柔软。点触即分,却见她的神色又软了几分。贪念这点温存,再浅试即止,便叫她的头又抬起寸余来就。

    尝不尽佳肴珍馐,不及这唇瓣香稠。赏不完风光月色,不如这玉体消愁。

    次日早膳,江黛青虽然与席,却没什么胃口。解霜布完膳,就侍立一旁。陪得众人稍坐,江黛青就道声“失陪”,叫了解霜回内室侍奉。

    坐在榻边,江黛青问解霜:“我醉酒那日,王爷可说了些什么?”

    解霜微感诧异,心道:你们可真是夫妻!恭敬回道:“王爷问了他醉酒那日,王妃与他说的私语。”

    江黛青低垂着眼帘,闻声:“你都说了?”解霜应是。

    难怪昨日,嵇元有那样一问。难怪他近来有些异常。江黛青也想全身心地信任嵇元毫无保留。但是她一直以来的经历,却不许她尽卸心防。反之想来,嵇元又在害怕些什么?为什么将自己越抓越紧?难道不是因为觉得会失去自己吗?终究两条路,他是都想走的吧。江山?美人!只怕他都想要......

    从来深爱的人之间,若不能毫无保留,就做不到心无嫌隙。芥蒂,由是而生。

    一整天,江黛青都无情无绪,不过好在,尚且有问有答。晚间嵇元还不曾洗漱,她却早早就梳洗了就寝。

    解霜只觉得心下惴惴,这俩人气氛微妙,越来越难以伺候了。看向兀自一脸稚气,只知道嗑糖的步经意,深感无奈。

    瑞雪嫁与梁道留在了泉亭。与她一同服侍的暖星就少个人搭档。步经意初来乍到,尚且不够妥帖,时雨虽然恣情任性,但服侍的功夫已经熟悉。是以时雨调去了与暖星一组,解霜则带着步经意侍奉。

    看嵇元坐在床边,望向江黛青的神色称得上有些莫测。解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纠结少倾,她还是走到榻边,问声:“王爷,王妃已经睡下了,您也就寝吧......”最好直接就睡,可千万别再折腾江黛青了。

    嵇元看向解霜,直把她看得头皮发麻,才示意她移灯。解霜兀自不能放心,躺下后还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动静,侧转了身子,看他们影绰。

    江黛青是面朝里睡的,嵇元就将手伸进她腰下,抱她在怀中,紧紧相依而眠。

    心绪不宁,江黛青就思量睡去,可她又阴虚觉少,自然醒得就早。垂首不语,江黛青跟在嵇元身后,恍惚地随着他起身、梳洗、用膳,甚至跟着他出了存思堂。

    嵇元留步,看向江黛青:“黛青,你要与我同去?”

    江黛青这才回神儿:“......左右无事,与你分一分文书。”嵇元看了她许久,才牵起她的手,与她同来见胡衍。

    这是胡衍头一次见祾王妃。无甚颜色,精神也不大好。没有传闻中的凌厉气势,也不见书仙的仙姿逸态。就是个中人之姿的闺秀模样。非要说特别之处,也就是高挑些,倒也与轩昂的祾王殿下相称。传闻不足凭信。

    胡衍与嵇元例行交接,嵇元便带着江黛青往架阁库去了。江黛青沉浸在文书中,倒是一如既往地全神贯注,事倍功半。嵇元却难得一见地屡屡走神儿,进度停滞不前。

    负一口气,嵇元起身一把拉过江黛青,愤愤不平地低声问她:“你在我身边,就能如此专注?”

    江黛青吃一惊,露出些畏惧的神色,更让嵇元不喜。他抿唇蹙眉,缓缓抚上她修颈,感受她脉搏的跳动:“你怕我?”

    嵇元的样子,让江黛青想起她初到广陵王府,他也是这样问过。岁月不羁,时节如流。恍然已是一度春秋。

    罕见地,江黛青没有去摸嵇元的喉头,反而覆住了他放在自己颈上的手。扶着他肩头,江黛青垂首紧紧将他的手夹在颏下,一脸迷恋。

    感到江黛青颈下肌肉的收缩,嵇元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叫她为之一滞,螓首不觉扬起。带着少许痛楚的神情张开喘息的樱唇,却被嵇元倾情灌注。

    松开江黛青的纤颈,嵇元的手落在她胸口,便如她的手,抵在他心头一般。约略分开,红眸粉腮不消说,尪柔银丝牢牢束就情锁。江黛青勾住嵇元颈项,与他紧紧贴住心胸:“君善......”她殷勤缱绻地说道:“我要你,爱我更多!”直到胜过万里山河。

    嵇元低低叹息:“还不够?你要把我掏空吗?”

    “不够!多少都不够!”江黛青捧住嵇元的脸,含情青眼描摹着他的容颜:“把你的爱,都给我!”

    嵇元揽在江黛青腰间的手臂骤然收力,叫她不禁低吟出声。鼻尖探入她的领口,嵇元忍不住轻轻咬在她锁骨之上。

    “呜......”

    嵇元的话声,竟然带上了几分鼻音:“好!便为你蚀骨销魂,也是在所不惜......”

    江黛青的神魂收摄住了,梅言又好像失魂落魄起来。到总督府这些时,他一向是和风荇、风艾、风苓同住。风苓便觑空问他:“意远,你近来在做些什么?”

    梅言和风苓在庭中闲步,说起了缘故。

    “黛青的心结,源于我们在寿县遇到的那对儿父子,所以我想着心病还须心药医,就去寻看了他们。”

    风苓睫眸微动,问道:“你没和她说。想必有些蹊跷。”

    梅言苦笑:“那个少年,不见了。他家中还有一个姐姐......”风苓沉默良久。

    “若黛青还是头些天那副样子,我肯定会告诉她。但她有些好转了,那边......却又好像比我预料得更严峻。”梅言叹道:“昨儿,我与那家的女孩儿终于找到机会,攀谈了两句。她说她只有这个酷苛的父亲,镇日醉酒。稍不如意,便对子女施诸虐行。”

    梅言流露出些许不忍,对风苓说:“她之所以和我说这些,是想问我,看到她幼弟没有。三天。她已经三天没看到弟弟的身影了......”

    “意远稍安。”风苓蹙着眉头道:“晚间我去看看......”梅言点点头,略减清愁。

    风苓一去就是半宿。梅言越来越不安,只得披衣起来,秉烛相候。待见到他风露身影,梅言忙迎上前:“如何?”

    “你不该打草惊蛇的。”风苓神情凝重:“这事儿恐怕瞒不住了。”

    梅言脸色微白:“怎么说?”

    “那家的姑娘,只怕也朝不保夕。”风苓说:“你和她说话,叫她家恶仆看到,禀与了主人。他指责那姑娘与你勾搭,当即就要痛下毒手。我用石子暗中打了他穴道,叫他暂时筋脉滞涩,不能得力,但也不过一晚的功效。看他兀自怒骂不止的样子,明日那姑娘,定然难逃一劫。”

    梅言听了,忧心忡忡。风苓安慰他道:“你也不必自责。且看王妃措置吧。”他隐隐有些预感:江黛青可能不愿意管这件闲事。对她来说,这不亚于自揭疮疤。

    一宿,梅言几乎不曾入睡,早早就起身,和晨练后的风苓一起来见江黛青。

    嵇元正坐在桌案旁等候用膳,江黛青甚至还没有梳洗完。看梅言和风苓二人神色有异,嵇元问:“何事慌张?”

    梅言看看内室,落座于嵇元身旁,先对他说了一遍。

    “你也是关心则乱。”嵇元沉吟半晌方道:“家务事最是难断,况又隔县。”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梅言有些难以接受。

    “什么见死不救?”江黛青缓步而来,问道。

    梅言身子微僵,挪开了视线。

    嵇元对江黛青说:“那日我们见到的少年失踪了。他还有个姐姐,昨日因意远顾盼致使其父猜忌不能容,危在旦夕间。”

    江黛青惊讶地看向梅言,见他一副无地措容的样子,也只好先应承了下来:“那,一会儿我去看看吧。”

    嵇元亲自送江黛青到门首,还特地嘱咐她:“不要勉强。”

    江黛青答应,嵇元才依依离去。与梅言并辔,带着风荇、风苓,江黛青四骑前后向寿县那户人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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