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风苓正感慨,就听江黛青问道:“你替他说了这么多好话,他人呢?”

    不及风苓开言,嵇元自己走了进来:“黛青......”

    风苓看解霜一眼,向江黛青笑意深长地一礼,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嵇元不知道从何说起,江黛青就先开了口:“对不起。”看他呆若木鸡,江黛青有些好笑,不禁流露出些笑意。

    嵇元执起江黛青的手,轻声道:“真是罪过!竟要夫人启齿道歉......”

    江黛青听了,反倒有些不悦:“我为什么不能道歉?感情是要两人同心经营,相互维系的。若一方一味索取,一方不计回报地付出,便有如藤依乔木,虽然一时繁茂,终究两败俱伤。”带些惆怅看向嵇元,她说:“青有烟,响入天,无尘染,遗千年。你说过的,此情菩提寄,等闲不轻移。”

    “是。”嵇元很是后悔一时狭隘,没能安抚心绪不宁的江黛青,反而因失意做下了伤害她的事:“抱歉。”他款款将江黛青搂在怀里,温声问她:“可还疼?”

    伤在舌根,江黛青总觉得难为情,低垂着螓首抱怨:“不想与你说话......”

    似怨似诉,似娇似怒,嵇元捧着江黛青嫣面,叫她紧贴自己颈侧,抬头叹道:“得妻如你,于愿足矣。”

    步经意被江黛青撞破了她道听途说,私下传播的事迹,老实了许多。藕儿想着江黛青的话,也是默不作声,直到都熄灯就寝,侍女们才听到她俩窃窃私语起来。

    “步姑娘,我听大姐们说你也是王妃南山寺中施仁超拔的?”藕儿问步经意:“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提起自家经历,步经意底气又足了!将打听江黛青行踪到两次扑空,终于抱住江黛青,求得生路一条的事,前前后后给藕儿讲了一遍。

    断人骨肉亲缘,翻转慈孝天伦,惊世骇俗,耸人听闻。藕儿深受震撼:“你......你为什么要反抗兄长?”

    步经意一点儿也不在意:“我不反抗就要被利用!我是人,又不是东西......呸呸呸!总之,性命虽然是爹娘生养,但人生终归是自己的。父兄不仁慈,我又为什么要孝悌?他们原也没把我当个人来看,不过是当作交易的筹码而已。这一点,我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既然他们把我的人生当作一场买卖,我就得自己经心才能得利,管他们折本不折本!”

    “你父兄待你也算好的了。”藕儿幽幽道:“既是锦衣玉食,又不曾动辄打骂。若依得他们嫁与往来姓氏,多半也是不愁吃穿的。我其实还是盼着能早日出嫁的。父亲对我和弟弟都期许颇高。我大约会嫁给达官贵人,弟弟......”舒一口气,藕儿继续道:“弟弟幼时聪颖,玩闹间就能过目成诵,父亲曾经很是疼惜。只是随着年龄渐长,学得东西渐多,逐渐吃力。父亲变得越来越严厉,弟弟却越来越怯懦愚钝,常常是终日打骂。我不忍,劝过,也以身庇护过。只换得变本加厉的家法和两身伤躯而已。”

    步经意啧啧叹道:“别以为达官贵人就是好相与的!他们的那些癖好只怕会让你比在家时更为煎熬!”她附耳问藕儿:“听过瘦马吗?”

    “瘦马?”

    看藕儿不懂,步经意说:“就是以少女作瘦马般买卖,得之者驱待亦如犬马。摧残蹂躏,不足成年而夭亡者比比皆是。”

    藕儿面有惧色,步经意故意吓她道:“为高门婢妾,就是这般。”她问:“你甘心吗?我不甘心!所以我逃了出来!性命无忧,此身自在!”

    藕儿白着脸,几乎一宿未曾合眼。

    翌日早膳后,棠溪玥就来看藕儿:“曲姑娘觉得怎样?活血化瘀的伤药可还有效?”

    藕儿恭敬行礼:“见过棠溪小姐。回小姐的话,伤药很好,妾觉得松快了许多。”

    棠溪玥瞟一眼疯疯癫癫的步经意:“曲姑娘好规矩,不像有的人,怎么教都还是随心所欲。”藕儿眼观鼻,鼻观口,不予置评。步经意依旧笑嘻嘻的,也不以为意。

    用过早膳,棠溪玥给藕儿再次上了药。藕儿就问她:“妾,想再见一见王妃,不知道何时方便?”

    “随时。”棠溪玥说:“姐姐早就有过吩咐,你随侍女们去就是了。”

    于是藕儿跟着步经意,来存思堂见江黛青。

    江黛青正和嵇元说话:“阿荇呢?今儿一早起,都没见到他。”

    嵇元笑道:“你忘记了他受罚的事?”

    江黛青这才想起来,笑道:“他也是实在。你罚了他,又没限时!他就不露面了?”

    “限不限时的,他不写完,只怕也不敢在我们跟前晃悠。”嵇元捧住江黛青双肩,躬身与她说笑:“我们也总算得些清静。”

    说起清静、热闹的话,江黛青才想起梅言:“说来,阿荇受了罚,意远也跟着不见了。他们俩现在是住在一起吧?”她回首对嵇元狡黠一笑:“别一起作弊才好!”

    嵇元还有公务,江黛青要等藕儿的回话,暂且不能相伴,他就说:“你喜欢,我就陪你去看一眼!若是当真有代笔之举,一发再罚得狠些!”

    说笑间,两人一同走出了存思堂。没两步,遥遥就见步经意引着藕儿前来,江黛青笑意渐收。嵇元扶着她上臂,落吻于她额头:“可要我留下陪你?”

    江黛青轻轻摇头:“你去忙你的吧,我还等着与你同览洪都名胜呢。”见她如此说来,嵇元便趁藕儿与步经意还未近前,先行绕道离去了。

    江黛青转身回存思堂落座。藕儿行过礼,也入座接过香云奉来的茶,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放下了未动。江黛青一一看在眼里。

    “曲姑娘可是已有决断?”

    藕儿沉吟稍许,还是起身恭敬禀道:“回王妃的话,父子有亲,人伦有常。常言道,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妾实不敢背。”

    江黛青冷哼一声:“你立马回去,跟你父亲说,此身是他生养,此命理当还偿,确实是‘立见消亡’。”

    藕儿一噎,不觉仰视江黛青。几次相见,她都言出有尺,进退有度。而方才这话,很是激愤,不由她不惊讶。眼见江黛青正举着茶盏,拂沫啜茶,低垂眉眼,神态自若。定一定神,复又言道:“思来想去,妾此来本为寻找胞弟踪迹,只此一个心愿,还望王妃成全。”

    江黛青放下茶盏,定定地看了藕儿一会儿:“死生不计?”

    咬一咬牙,藕儿道:“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万幸,找到你胞弟的人,还好。”江黛青有言在先:“如若找到的是尸身......即便你们不追究,官府,也是要追究的。”她问:“到时候,你可能就有家难回了。”

    江黛青摸不准藕儿的心思:“既然你不敢违背伦常,又为什么要逆着你父亲的意思,坚持寻找胞弟呢?”她问:“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藕儿其实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只知道,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如今行踪不明,生死未卜。这是压在她心头上的第一件大事。

    堂中静默片刻,江黛青应了:“好。我替你找。”藕儿默默下跪,给江黛青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妾叩谢王妃大恩!”

    藕儿走后,江黛青出来想找梅言,却不知道他住哪里。欲叫风荇问一问,又想起了他在受罚,也不见人。茫然站了半晌,试探性地唤一声:“风行卫?”

    风艾缓缓走了出来:“王妃。”看到他,江黛青才松一口气,不满道:“你们不在,我掣手掣脚,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风艾走到江黛青身边,与她调笑:“怎么?旁人将风行卫当器具,你当手脚?”靠近她耳边低低笑问:“嗯?主、人......”

    江黛青一下蹿老远,捂着耳朵红着脸:“你你你......”看风艾一脸笑意,知他是故意戏弄自己,讷讷道:“你这俩字儿,少说为妙......”她说:“我把你们当手足,不行么?”

    风艾笑道:“随主!人!当什么都好!”江黛青无力地瞪他一眼,道:“带我去找意远......”

    “哦?”风艾边走边问江黛青:“这样说来,主人要到属下房中来?”

    江黛青垂首忍耐。风艾看着她乌发中隐现的粉颈轻笑两声,才说起正事:“王妃要替曲姑娘找她的兄弟?”

    点点头,江黛青才正视风艾:“意远这些天想必找过一些地方了,所以我想着去问问他。”转一念又问他:“阿荇受罚,他也跟着不见了,是不是帮他去了?”

    风艾笑笑,没言语。梅言是因为被嵇元撞破了他怜取江黛青而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难以面对他们夫妻。但这话,不好告诉江黛青。

    才走到梅言他们院里,就听里面吵吵闹闹的。

    “你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怎么?我住在这里,还不能喝口茶了不成?”

    “你要喝到别的地方去喝不行吗?偏要坐我案前,对着我,你是王爷派来监察我的吗!”风荇几近崩溃的声音传来。还伴着风苓的笑声。

    江黛青没忍住,扑哧一笑。里面就安静了下来。门打开,风荇青红不定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你......怎么来了?”带些局促,风荇问道。

    江黛青心里很是柔软,温声笑道:“想你了,兄长。”

    这一声“兄长”听得风荇一愣。梅言心中忍不住想:果然很是动人。风苓带着笑意看向风艾,也是一般思量:就是一声“兄长”,感觉也是很不错的。两人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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