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黛青神色悒悒,在园中缓步前行。梅言赶了上来,唤她:“黛青!”转过头来,看他惴惴而言:“我......我也与你同去......同看曲姑娘。”

    两人就并肩往内院走,却不约而同,越走越慢。终究是梅言先开了口。

    “黛青,我......是弃子来的。”

    江黛青诧异,停下脚步看向梅言,似乎是不明白怎么他会突然说到自己的身世。

    梅言自嘲一笑:“家父行医一世,没有娶妻,我是他收养的妓生子。”看江黛青神色有些松动,他继续讲了下去。

    “我的一身医术都是家父教授,他自然也是医术高妙,德高望重。在世人面前他只说我是他亲骨肉。我一直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直到我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追求者。”梅言看着江黛青说:“打那以后,我才知道,出身是可以改变身边人对一个人的看法的。”

    “我随父行医日久,疏于人情世故的应酬。换言之,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我能做的,也只有钻研医术。”

    “负一口气,我日夜精勤业技。”梅言对江黛青展颜:“你也看到了。而今我敢说一句,这天下比我还优秀的男人,不多了。”

    江黛青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又如何?”梅言说得凄然:“换不得一个真心人。”

    想到风苓说梅言的心上人另有情钟,江黛青不由心疼起他来:“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女孩子,会为意远倾倒......”

    未尽之言,被梅言截住:“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一个。”他问:“黛青,情之所钟,也是可以改变的吗?”

    江黛青思量片刻,还是承认道:“是的。”她亲口告诉梅言:“是可以改变的。”

    梅言长舒一口气,拉住了江黛青抱在怀里:“你这样说,我便这样信!”眸色隐隐,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

    江黛青闻着梅言身上的沉水香,似乎还混杂着些别的什么味道,让她一时忘情。梅言则嗅着她的秀发。那是知道江黛青惯用茉莉花油之后,自己亲手制作的香泽。做的时候,一如青媚,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当真用在她身上。这让他心醉不已。

    世事多玄妙。

    贪恋许久,梅言才放开江黛青:“黛青,你还生我的气吗?”

    江黛青似有余怨:“你东拉西扯,说了许多,我还怎么生气?”瞥一眼无措的梅言,她说:“我只是觉得,对你我可以算得上是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待。而你,遮遮掩掩,收收埋埋,好像从没把我放在眼里。”叹一口气,她嘀咕着:“不平而已。”

    还要怎样放在眼里?眼里、脑里、心里,已经满都是你。梅言不觉敛眉,流露出些苦色:“黛青,你......”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梅言已经有些分不清,把握不好了。想到风苓的话,他坦然道:“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和君善,都是我很重要的人。”微微出神儿,他道:“很多事情,我确实有不得以的苦衷。但是......”

    梅言言之凿凿:“我是在意你的。”

    梅言恍惚的神色看得江黛青有些发慌,她眼神闪烁起来:“我......我知道了。”梅言情不自禁,出手托住了她后颈,顺滑的发丝,微凉了他的掌心,却让他的内心燥热起来。

    缓缓施力,叫江黛青靠近自己。梅言就见她眼睛一亮,疑惑地问道:“你身上,这香味儿是阿苓的?”

    骤然松手,梅言局促起来。江黛青更是诧异:“你们......”

    “没有!”梅言慌忙否认:“我们没做什么!”

    江黛青的神色变得复杂。半晌,还是问了声:“他......欺负你了?”

    梅言否认过后,才意识到此举更是不妥。实在不想江黛青误会,叹口气,只得招道:“不算吧。”他嗫嚅道:“只是昨夜,喝多了酒......”

    江黛青一脸无奈:“阿苓的癖好,我很清楚。如果他......做了让你为难的事情,你只管和我说,别自己憋着。”

    “什么癖好?”梅言茫然。江黛青也纳闷:“他......他酒后,喜欢乱亲人。你......你难道不是......”

    梅言脸上微热,心道,昨儿倒是我乱亲人了。转一念,又冷了口气,盘问起江黛青来:“怎么?他醉后亲过你?”江黛青也立马否认:“没有!”

    “那你从何得知?”

    “这是原他自己和我说的。”

    梅言犹未放弃追问:“怎么和你说起这个?”

    “就......”江黛青刚要说,突然省起这里面卷了好些人在内。金涛、风艾、风荇都和这话多少脱不开关系。她不好背后嚼人家舌根。倏忽反应了过来,她嗔怪道:“是在开解你!你怎么倒诘问起我来?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像个在追究奸情的夫君一般!”

    梅言腾地红了脸:“你......你这是什么话?”

    江黛青白梅言一眼,继续往内院走去:“我也不管你们的闲事了!”她只说:“阿苓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倘若他当真有越矩之行,我自会给你做主。”

    梅言听了没言语,默默跟在江黛青身后,同去看曲挽歌。

    一进院子,就看到棠溪玥从角落里走来:“姐姐!”看一眼梅言,问道:“姐姐是来看挽歌的?”

    江黛青点点头:“不错。她近来如何?”

    棠溪玥自然是恭维着梅言说话:“有梅神医的灵丹妙药和回春妙手,自然是药到病除。她恢复得很好。”

    江黛青回望梅言,带笑轻嗤,叫他有些走神儿。

    “我去看看她就来。”江黛青直入内室。梅言且在外面留步稍候。棠溪玥人精,什么看不出来,同梅言搭话:“先生......和姐姐闹别扭了?”

    梅言冷冷看棠溪玥一眼,面无表情负手而立。

    “姐姐若是嫁给先生这样的人,只怕才不算辜负。”棠溪玥的低低笑言。惊得梅言毛发直竖:“黛青已经是王妃了!”

    “又如何?”棠溪玥幽幽浅笑:“先生难道没有这个自信,待姐姐胜如姐夫吗?”

    梅言看着棠溪玥精致的笑颜,意味深长的视线,只觉她像个妖精,企图诱惑自己。

    “你少给黛青找麻烦。”梅言的语调微冷。棠溪玥就不再言语了。然而他心里的波澜却翻覆了起来。

    江黛青看曲挽歌正和步经意手拉手,靠坐在榻边闲谈,笑道:“看来你的伤好些了?”

    曲挽歌向江黛青颔首代礼:“王妃。”果然不见她在意虚礼。

    “伤处,可还疼?”

    “不疼了。有些发痒。”曲挽歌柔和的眉眼,终于有了笑意:“托王妃和梅先生的福。”

    “意远也来了,候在外面。”江黛青问:“叫他再看你一眼,摸摸脉息,可好?”

    曲挽歌无有不依:“好。”

    时雨将梅言请了进来,棠溪玥也跟在后面。江黛青和步经意一起起身给梅言腾地儿,她看到棠溪玥,想起来问曲挽歌:“你日后怎么打算的?”

    曲挽歌摇摇头:“我也没想好。”看着步经意笑道:“我不像经意,有生意头脑。灌了一肚子墨水,却也换不得铜钱......”

    “那也未必。”江黛青笑道:“说不定日后,女子也可以入京参加科考哟!”

    旁人这样说,人只当做是笑话。江黛青这样说,曲挽歌深信不疑:“当真有这样好事!”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嘛!”江黛青捡个座儿坐了,道:“你们曲府,只剩你一枝独秀,这些天府里也不知道慌乱成什么样子了。”瞄一眼棠溪玥,她说:“也该收拾收拾,才好回去啊!”

    “遗珠。”江黛青笑道:“到你显手段的时候了。”她吩咐:“回头你陪着挽歌,将曲府清理清理。那些奴仆,忠厚的留下,奸狡的发卖。查点清楚府里的东西、人丁,有趁机偷盗的,或逃逸的,该家法的家法,该报官的报官。”

    “是。”棠溪玥拉长了声调笑应,惹得一屋子侍女都笑了起来。

    梅言起身,给曲挽歌开调理身子的方剂,江黛青就给他研墨递纸。棠溪玥见了意有所指:“这幅画面,看来真是羡煞旁人。”

    梅言垂眸隐忍,只作不闻。江黛青侧目:“你喜欢啊?”

    棠溪玥嫣然而笑,以为回答。

    “那你来!”江黛青让开了身子,示意棠溪玥,叫她一时愣在当场。

    步经意其实也有同感,觉得江黛青和梅言甚是登对。她本是一直附和着棠溪玥点头痴笑的,见此光景,忙掩口收声,生怕江黛青一怒之下,也罚自己去研墨。

    棠溪玥弄巧成拙,讪笑道:“不过一张方子,姐姐研的墨也够用了,我就不多事了。”

    江黛青笑意沉沉:“是呢!不多事!也好......”

    梅言留下方子起身,深深看了棠溪玥一眼,发出了嗤笑。叫她心下十分不平:本就是为你吃亏!你还不领情!憋口气,笑对江黛青说:“姐姐新制的抱霜香十分好闻。现下想来,白泽檀虽好,却不甚适合姐姐呢!”她看向梅言,告诉给了江黛青:“白泽檀和沉水香,原是一对雅香。男沉女檀的说法,自古有之。”

    江黛青闻言没什么反应,毕竟,用这两味香的人数不胜数。看梅言有些局促,也只一笑而过。却想起来个事儿:“君善说你改过抱霜的香方?”她问:“加了什么?”

    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梅言坦然答道:“冰片和茜草。”

    “茜草?”江黛青笑道:“意远这是把香当药调了。”

    梅言目光温柔,含笑而言:“你用着吧,对你只有好处。”

    步经意是素了好些天了,忍不住啧啧咂舌。三人纷纷回头,她才觉出失声,惊恐地捂住了嘴巴。棠溪玥翻个白眼,很是瞧不上她那副没见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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