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滕王阁下,已见风荇下楼等待:“主人。清真......”江黛青与他相视而笑:“阿荇!我们买了柿子,你也尝一个?”

    风荇但笑不语。随着他登阁,东有抱厦,南北有高低廊亭,廊腰缦回,盘囷错落。主阁雕梁画栋,碾玉解绿,正上演着歌舞。江黛青听不懂他们的唱词,只能欣赏舞姬们的腰肢柔软,风情流转。

    继续往上走,绕过百蝶穿花的大影壁,堂中尽是画屏立轴。江黛青观之不足。忽见她驻足画前,众人都聚拢过来,却是贺衣一幅《云峰叠翠图》。

    风苓第一个开口赞道:“这松石奇绝,没有数十年功力只怕难以企及。”

    “不止。”嵇元接道:“除了功力,还有襟怀。高情远致,更是难得。”看向梅言,与他探讨:“你觉得如何?”

    梅言含笑道:“你们说得都对。”

    风荇奇道:“这是什么评价?你平日那些论调呢?”

    梅言哂道:“此画超出了我的水平,难以评价,行不行?”

    这话一出,众人都见惊讶。风荇一脸疑惑:“有......吗?”

    嵇元沉吟半晌:“难说。意远的松石是略逊他一筹。梅花没见识过......”而烟云......

    “画中烟云,和意远叠影亭那幅山水卷中烟岚意致、笔法颇有些相似之处。”江黛青道。嵇元也看出来了。复又看向题字,念道:“云卷云舒绝壑下,花开花落空潭中。”

    “字法也有雷同。”江黛青盯那题字看了一会儿,又看印信。从前在太子的博物洽闻见过贺衣两道印,一为篆书“贺衣”,是画印,正与此画上落款相同。一为隶书“贺蔽之印”,是书印。

    江黛青转向梅言:“意远,你的印呢?”

    众人不由自主,聚焦梅言。见书见画,却从未见过他用印!

    “没带在身上。”梅言微笑,不见慌张。反而问江黛青道:“你觉得此画如何?”

    看向画卷下方潭边墨梅,江黛青笑道:“若没有这些奇古梅花总关情,只觉得万岁一朝入清冥。不是茫茫人间景。”

    嵇元赞道:“说得很是贴切。”

    解霜没有参与讨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笑。她平素正经低调,少见如此,江黛青忍不住问道:“你今儿倒高兴,是不是很喜欢出来玩儿?”

    “是吧。”看着江黛青,解霜笑得温柔:“是很喜欢。”很喜欢和江黛青同游。

    嵇元又犯了他的老毛病,不快道:“你不要对着黛青笑得这么猥琐。”惊得解霜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实在气不过,竟然忍不住当面给了他个白眼。

    江黛青笑得不行:“什么‘猥琐’?我还觉得她笑得‘慈祥’呢!”捅捅解霜,问道:“你是不是把我当作小猫小狗养了?”

    解霜当真是被这对儿疯癫夫妻气得够呛,摆个端庄的架子礼道:“奴婢不敢!还是伺候王妃见功夫。希望奴婢能穷竟其事,将王妃服侍好。”梅言难忍窃笑。

    江黛青被解霜噎得够呛,她这是既说自己难伺候,又反击了自己话中,说她慈祥显老的言语。从不曾得知,她口辞也这般利落。

    嵇元倒是对解霜的明嘲暗讽故作不解,只吩咐道:“好好伺候!”被解霜无视掉了,让江黛青啼笑皆非的。

    再往上一层是个回廊四绕的明廊,有琴师在给诸佳客操琴。婉约悠扬,声流江渚。

    阁台层楼明暗相接,上了四层,四壁都是题咏,琳琅满目。江黛青竟然还看到了自己的青隽体。转一圈,嵇元的字也不少,还有河东公子的。莫如先有一幅“马诗”在列: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看得江黛青出神儿。

    嵇元揽住江黛青的肩膀,与她低言:“想舅兄了?”

    说不上来,江黛青摇了摇头,微觉心酸。不欲多想,她继续登楼,又是明层一廊。

    倚阑远眺,西方泛白,正是落日时分。苍茫沙嘴鹭鸶眠,一蓬烟火饭鱼船。秋风萧瑟过,金叶舞锦天。

    “要是这些叶子都是真金就好了!”江黛青不由笑道。

    “财迷!”风荇这样说,梅言就这样信:“你喜欢黄金?”

    江黛青歪着头一味笑。嵇元却望着阁下风景不语。风苓也靠在江黛青身边,问她:“是真金怎样?”

    “是真金,可不大妙呀!”江黛青又反了口,叫风荇莫名其妙。

    嵇元深知江黛青的意思:“金叶遍神州,路可无遗骨。然而只怕,市价随水涨,舟重不堪负!”众人尽皆默然。

    江黛青拉过嵇元,靠在他胸前垂眸而言:“君善,我们顾不得天下苍生的。生而为人,顾我所爱,足矣。”

    嵇元近来渐觉人老情多,不复年少宏图。苍生和江黛青之间若要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江黛青。

    “情网深锁,壮节销磨。”嵇元抬起江黛青的下颌,对她低低言说:“吾奈之何?”言罢落吻,只觉心魂难收。沉浸许久,才举首长吁:“黛青......无论将来我们会面对些什么,我都不会抛弃你。”他信誓旦旦:“我会抓紧你的手,陪你走到最后。”

    无需惊怕,自有人甘愿相陪到黄泉下。

    江黛青垂眸轻笑,一把抓过嵇元的衣襟:“没有后悔药!你的命,我收下了!”她敛笑正色道:“替我守护好!”

    两情已是极致,自应历尽微时。

    再往上,就是滕王阁的藏书阁了,一般是锁闭着的,江黛青他们也就没去游赏。用些酒饭,依旧倚着廊栏观景。此时天色已暗,不知道是不是空气好的缘故,天上的星辰明亮、繁多。

    “江清月近人,手可摘星辰!”江黛青不觉将手伸向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四指微微蜷曲,伸长食指去触摸。惹得身旁风苓笑道:“星辰你是摘不到了,星君倒是唾手可得。”风艾听了微微鼻嗤。

    “什么星君?”江黛青不解其意。风苓看向风艾:“星君近在眼前!”

    看江黛青诧异,风艾微勾唇角:“是我表字。”

    江黛青一时没想明白风艾的表字为什么会是“星君”,就听他说道:“艾叶上有白点如星,我的表字,就是这样来的。”

    “哦......”江黛青笑道:“我还以为与冰台有关。”

    风苓笑道:“你看他和风荇,一个字里带‘君’,一个字里带‘青’,岂非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说得很是随意,让人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当真相信:“风行卫合该是属于你们二人的。”

    风艾没言语。见江黛青看向他,就问她:“你知道那是什么星吗?”他指的是方才江黛青举手欲摘的那颗。

    江黛青摇摇头。

    “井宿,天狼。”风艾笑意沉沉:“是主‘侵略’恶兆的星。”

    江黛青看着天狼星那幽蓝的荧光,心慌起来:“你......你别吓我啊!”

    风艾低笑两声,才宽慰江黛青道:“摘它,不是恰逢其会吗?”他望着天狼星道:“西北望,射天狼!”

    江黛青虽然不懂星象,但她懂“西北望,射天狼”。这是词人在将侵犯国朝边境的西夏异族比作天狼星,聊发少年轻狂。

    “弧矢九星,在天狼东南,天之弓也。”风艾对江黛青道:“我等与王爷,便是王妃手中九星天弓,助你射天狼!摘天星!”

    江黛青一时被风艾震慑住了,呆呆地望着他,被风苓打趣道:“怎么?被星君折服了?”

    无奈地看风苓一眼,江黛青嗫嚅:“被你们折服,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风艾、风苓都无言地看着她。

    忽闻嗖嗖箭鸣,江黛青回头望向夜空,却是火流星,逆天明。这么近地看烟花,还是头一次,江黛青瞠目结舌。待她反应过来,这便是风荇准备的“惊喜”,顿时喜不自胜,趴在阑干上探身向下张望。

    江黛青倾身太过,看得风苓和风艾心惊。风艾手快一些,掌住她腰身,道:“急什么?他一会儿就上来了!”然而江黛青只顾欢喜,什么话都说不上来。

    果然不一会儿,风荇就负手而来,江黛青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腰,却摸到了什么湿凉柔软的东西,惊讶道:“你还藏了什么好东西?”

    风荇一笑:“被你发现了?”从身后将手里东西递给江黛青:“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却是一大捧黄花。

    江黛青整个人都傻了,抱着黄花又哭又笑,叫风荇手足无措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梅言和嵇元看得也是茫然。叹息一声,梅言奇道:“她爱花,何以每每收到却又都不见纯粹的欢喜色?”嵇元也不明白,且再看看。

    江黛青指托一下泪珠,玩笑道:“你搞这么大阵仗,是在向我求婚吗?”

    风荇一下变了脸色,蹙眉道:“你又胡说八道!什么‘求婚’?”他说教起来:“你已经成婚,有家有室了!拜托你记住好吗!”舒口气,缓下语调道:“今儿重阳,不过是想着你大约没过过这节,替你寻个开心罢了。”

    江黛青这才领会风荇的好意,微带嗔怪地瞥着他:“我就觉得你这个‘哥哥’怪怪的!又是陶响球,又是糖果,又是烟花的!原来你是想当我老子!”惹得众人哄笑起来。

    风荇怒极冷笑:“是又如何?”江黛青立马转向嵇元:“祾王殿下!有人要当你便宜老丈!”风荇气急败坏地捂住她的嘴,然而为时已晚,该说的早都说完了!气得他玉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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