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江黛青对嵇元说:“我去走走。”嵇元猜她大约是要去找梅言,没有出言阻拦。找到风荇,问了梅言的房间,她便自己缓步而行,来到他房门外。

    房内飘出一股清香,梅言正背对江黛青整理秘药的名录。看着他背影,江黛青心情沉重。这就是嵇元所谓的“莫逆之交”。

    迈步进门,梅言听到动静回首:“黛青?”不无惊喜。然而待看清她神情冷漠,双眸微红,不觉变了颜色:“你......”

    “梅言?”江黛青开口就震慑住了梅言:“意远?”她说:“言深意远!你藏得,可真深啊!”

    梅言脸色瞬间变白,扭开脸不敢与江黛青对视。

    如此这般,更加坐实了江黛青的猜测:“你是谁放在君善身边的棋子?”她控制不住的声调,略带哭腔:“你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梅言慌得转身就要跑,却被江黛青纤纤五指,一把抓住:“我与君善,不能生育的那个,其实本就是他,对不对?”她问得哀切:“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他!”

    “黛青......”梅言不敢看江黛青,被她一步步逼到床边。

    “你知道他有多看重你吗?”江黛青不平:“那日你投怀送抱,他竟然对我说让我不要这样想你!”

    梅言脑子里一片空白,颓然坐倒在床畔,手摸到一个东西。

    “我应该怎样想你?”江黛青悲从中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梅言陡然站起身来,带着无可抑制的悲伤和粗重的喘息,直勾勾地盯着江黛青。

    本能地感到了危险,江黛青转身就想走,却没能成行。梅言抓住她右臂,将她拉了回来。冲击力让江黛青扑到了梅言怀中,抵住他胸口抬头,就见他一脸忧伤:“黛青,我想过许多次,该如何措辞,才能将心意暗诉分明。”他牵动唇角,扯出一个苦笑:“却万没想到,会有机会直抒胸臆。”

    江黛青看到自己扶在梅言胸口的左手,开始缓慢滑落,才倏忽意识到,对身体的控制在渐渐走脱。本欲向后仰倒的身子,在梅言的托扶下,靠上了他肩头,眼帘无力地缓缓合上。

    “黛青......我好爱你......”

    江黛青不知是该为梅言的话震惊,还是该为他将恣意怜用在了自己身上而震惊。感到他将自己抱起,放上床榻,又窸窸窣窣地忙乱起来,江黛青很是后悔。

    不该一时激愤,自行前来找梅言理论!风荇、风苓的嘱咐,都忘在了脑后。归根结底,江黛青心底,大约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嵇元若是知道梅言也是眼线,该有多伤心、难过?就是这一点不忍,断送了自己。行到这一步,只怕更加难以收场。

    被梅言抱起,听他低低道声:“黛青,别怪我,这是天意!”他将江黛青扶上马背,带离了木兰山驿。不知西东,不知远近。江黛青的神思飘忽了起来,恍若离魂而去。

    渺渺冥冥,江黛青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校园,回到了佟斌身边。

    这个依旧憨厚的青年,正在和一个乖巧的女孩说话,只是不知为何,眉宇间带了些清愁。

    “你一个人,当真不要紧吗?”那姑娘问道,言辞恳切,显然和佟斌关系非常。

    “不要紧。”佟斌说:“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那好吧。”姑娘说:“你回来后,要记得联系我!别让我担心!”她说得那样直白,不像江黛青,将一切深情都埋藏在心底。

    佟斌点点头,便一个人往校外走去。江黛青的视野一直坠在他后面一两米的距离。他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行驶了一段停在一间花店前。买了二十四朵白玫瑰,抱回了车上继续前行,直到燕子矶。

    登上矶崖,他坐在岩石上喃喃自语:“江黛青,若是早知道会有今日,我绝不会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走完生命中,最后这段路。”

    江黛青意识到了什么。

    佟斌取下背包,从中掏出一个盒子,有点像从前喜欢的八音盒。随着他缓缓打开,江黛青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世界都颤动起来。

    是......骨灰?

    江黛青是医科生,又和家里不睦,所以签署过遗体捐赠协议。她最后那副死相,想来也没有什么可供捐献的了。

    果然听佟斌说道:“你从前从没提过,我当真不知道你家里会是这样的情况!”他苦笑:“你总是什么都不说......”

    “若不是你家里人觉得你应该毕业了、挣钱了,找到了学校问你的去向,校方还留着你的骨灰无法处理。”佟斌脸现戚色:“听说你......过世了,她竟然就那么走掉了,再也联系不上。还好你的导师还记得我。”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忘记,我给了他一记右勾拳呢!”

    叹口气,佟斌站起身来:“你的病,来得古怪,学校自然是解剖了你的遗体。好在念在你是本校学生,没有让你缺东少西地走。”他低下头,看着手中小小盒奁:“很难想象,这就是你的全部了。”

    遽然红了眼眶,佟斌说:“我爱过你,深爱!”看向矶下长江,他念叨着:“希望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不会让你感到厌恶。”言罢,将骨灰抛下。江黛青的世界顿时飘摇起来,缓缓向着江上空中盘旋而去。

    蹲下身放下盒奁,拾起花束,佟斌道:“江黛青,希望你来生,幸福!”取出玫瑰,他向发泄一般,将花尽全力抛向长江:“江黛青!”嘶吼声散碎在江风中。

    “对不起......”低低的叹息,呢喃而出。

    江黛青感到心痛,瞬间天旋地转了起来。如从碧落堕入幽渊,眼前一片黑暗。飒然惊出一身冷汗,才感觉到自己开始呼吸,才感到自己的神魂,还在躯体里。

    鼻内闻到一股温暖的香气,耳边听到有人在走动的步音。渐行渐近,坐上床榻:“黛青?”

    是梅言。江黛青回神,想起自己被他下了药,不知带到了何处。且先暂观动静。

    低低笑吟传来,江黛青觉得有些陌生。梅言也会笑得这样......富有磁性?

    “黛青。”只听梅言问道:“你觉得,我会不了解你的体质,还是不了解药性?你什么时候清醒,你觉得我心里没数?”

    依旧是那个自负的家伙。江黛青不予理会。

    “还是说......”

    江黛青感到梅言的手落在自己身体两侧,欺身靠近。

    “你需要我亲、自、唤、醒?”

    怎么唤醒?像白雪公主和睡美人那样吗?江黛青抬手抵住梅言胸口,骤然睁开了眼睛。

    梅言披散着青丝,笑得开心:“你果然是在装睡!”他让些空间,好叫江黛青坐起身来。

    叹口气,江黛青抬手揉揉额角,只觉指尖麻木,曲一曲手指,还不太灵活。正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就见梅言一把握住,唤得深情:“黛青......”

    陡然省起,梅言好像是向自己表白了。江黛青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梅言的脸色也随之变了:“看来你想起来了。”

    江黛青想挣开梅言的手,却反而被按住了肩头:“黛青......江黛青!”他痴狂的神色看得她心惊,只能停下反抗:“你......你冷静点。”

    梅言看似有些冷漠地转开脸,放开了江黛青起身走到桌边坐下,自斟一口茶。

    江黛青打量四周:房室精致,铺陈齐整。香炉内还焚着泽兰。

    忽然听到有人叩门,梅言应声而起,取来一碗药汤。双鬟侍女接过了梅言的赏钱,嬉笑而去。走到床畔,他递给江黛青:“喝药。”

    江黛青愕然:“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忘灌我药?”

    梅言轻哂:“什么时候?”他坐下:“对我来说,反正是好时候。”江黛青不好接他这话,只接过他药,在心里想到:好时候,做这样的事,那真是不解风情的很了。

    江黛青正喝药,忽听梅言问道:“你是不是在怨我不解风情?”差点儿呛到自己。

    “看来是的。”梅言又盯着江黛青发起呆来,叫她不觉紧张,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空空如也。

    梅言都看在眼里:“惊龙、组佩和音通。”他说:“你以为我会让你戴在身上?”

    “惊龙和音通就算了......”江黛青抱怨道:“组佩又碍着什么了?”

    梅言没言语,但脸色不大好看。那组佩,是嵇元亲手替江黛青搭配,又颇具规模,象征着她王妃的身份。他自然不好留下,招摇过市。从袖中摸出一物递与江黛青。

    幽篁。

    江黛青瞠目。

    “留给你防身。”梅言只说了这样一句。

    接过幽篁,江黛青有些不明其意。留下幽篁,梅言就不怕自己会对他不利?正自惊疑,就听梅言说:“睡吧。”吹熄了桌上红烛。

    睡?江黛青见梅言走来,慌道:“你......你你你!”

    梅言的轻嗤传入江黛青耳中:“怎么?你也和不少人同床共枕了,偏我不行?”

    江黛青只得翻个身,面朝里,背对梅言。

    嵇元,发现自己不见了吗?他......会来找自己吗?梅言带走自己,是不是会去找他背后的那人?

    想着想着,江黛青药效渐起,她就沉沉睡去了。

    梅言直待江黛青睡熟,才转过身轻轻拥她在怀里,分外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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