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黛青没有正面回答。她反问梅言:“你从前想象过,自己的一生,会和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度过吗?”

    梅言见江黛青谈情说爱,也和她讨论起来:“你知道我的。”他辗然一笑:“我有些傲世。从前见父亲悬壶,却孤苦无依,也曾想早早成家,好侍奉他养老。”似是唤起了他的思亲之情,带些惆怅,他说:“父亲被我央不过,找过几个人家。有通医理的,人粗糙些。有美仪容的,人蠢钝些。有知诗书、又谦恭的,却觉索然无味。我要的配偶,必得容姿出挑,素性贞淑。能下厨行路,能通医理诗书。”

    看梅言挑剔,江黛青翻个白眼。

    “哼。我知道你的心思。”梅言自然没错过江黛青的小动作:“我若娶妻,定然不会轻易离弃!终身大事,如何能不慎重?不是个可心着意的,也般配不上我的品貌!”转而嘲讽江黛青:“你也不必嫌我。在这一点上,君善也是一样的。他还不如我呢!”

    梅言星眸炯炯,逼视江黛青:“我非皇家,不必勉强纳娶。”他说:“黛青,我是童身。可以完完全全属于你一人......”只叫出于不意的江黛青忍不住吞咽。

    看江黛青失态,梅言得意道:“相较于君善,我觉得,我更合你乎的心意。”他说:“你看,论出身,我们都是世代医药;论性情,我们都不惯拘束,酷爱山水;论才华,我们可以谈诗论画,煮酒烹茶。君善虽然英雄,但我早看出来了,相较于一个不能久伴身边,常有性命之虞的英雄,你更想要一份独一无二,不染铅华的平凡感情。你要的专情、自由、长久,我都可以给你。随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奉陪。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梅言的深情,让江黛青怜惜。不无难过,她叹道:“这就是我想说的。”她说:“我并不符合你的择偶标准啊!”

    梅言微怔,就听江黛青叹道:“所谓真爱,一旦到来,才会发现自己从前那些所谓的‘标准’都不复存在。你是如此,我也是这般!”

    “不错,君善不是我理想的配偶人选。”江黛青坦然承认,对梅言说:“但我,爱他!”

    “你知道什么是爱的。即使他不符合自己的期待,即使她心里别有所爱。就像你没法放下我,我也无法放下君善。”

    梅言恻然。半晌,才道:“君善心里,是只有你的。我知道,你心里也只有他......”

    “意远......”江黛青微滞,无措地看向梅言:“我是不是,应该......换个称呼?”

    梅言笑得牵强:“我方才落款你也看到了。”他说:“我喜欢你,唤我意远。”想到前事,他的笑真切了些:“反正,也听过你唤我‘衣郎’了。”

    江黛青倏忽明白:“你和艾郎,给我下套?”

    看梅言心情似乎还不错,江黛青舒一口气,尽量和缓地提起:“风行卫一直替你遮掩,就连君善,也不例外。”梅言驻足,听她叹道:“他想必,也早就知道了......”

    “什么?”梅言愕然。

    江黛青长叹:“造化园中,你我因试探松声起了争执,他说你只是太过‘爱重’我。望江楼上,他叫我不要嗑你的糖,说你知道了会伤心。还有自知园里,被我撞见你投怀送抱,他却只叫我不要这样想你,无非是怕有辱你的痴心。”江黛青现下想来,只觉心头绞痛:“才气得我幽篁相向。”她问:“你觉得如何?”

    梅言如梦方醒。难怪自己和江黛青龃龉,嵇元特地支开她,让自己得以将她哄好。难怪风苓,有嵇元在乎江黛青,也一样在意自己之劝。更不要提各种言语上或明或暗的回护。还有,那幅情真意切的《顾月图》!他们,早就都对自己的非分之想心知肚明!

    怪道嵇元用过青媚后,不似从前般与自己谈说,想必是怕自己难受。而自己,却主动向他询问江黛青的娇态。想到这里,梅言扶额,重重叹息了一声。

    “他亲口说过,你我,是他身边最重要的人!我们也都信誓旦旦,要陪他天涯路远。”江黛青低低嗟叹:“如今,你却将这一切全都翻覆了......”想到风行卫也已经不复他有,江黛青止不住的忧心:“风行卫若再离开他,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梅言勉强劝慰道:“不会的。风行卫一向侍奉君善,认主你,只是权宜之计......”

    “谁知道呢!”江黛青愁容不减:“艾郎是有些执着的。既然认我为主,他眼里就只有我了。只希望他懂我吧......”

    听到江黛青这样说,梅言的喉咙又酸涩了起来:“他......倒是和你亲密......”

    江黛青现今看得懂梅言的妒意了。苦中作乐,她调侃道:“阿苓说你是‘妒梅’,真是一点儿不错。”

    梅言无话可说。

    走了一会儿,隐隐有哭嚎之声传来。两人相视一眼,加快脚步,向着那边走去。却原来是一户人家在治丧。

    江黛青刚放下提起的心,欲要转身同梅言一起离开,就听身边的人说:“可怜!太可怜了!本来是喜事,忽然翻做了丧事!哎!”

    正感到奇怪,就听到又有人叹道:“这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时辰一到,管他是平头百姓,还是高门大户,阎王爷可不看品级!”

    江黛青忍不住出声询问:“大叔,出什么事了?”

    百姓回道:“是长史裴大人的女儿,嫁与了咱们云梦县令吴大人。清早起放的鞭炮,生了儿子,谁知道......”

    江黛青懂了,孩子保住了,大人没有。看向梅言,他便意会:“你是想看裴小姐还能不能救活?”他笑道:“你真把我当活神仙了?”

    江黛青不禁露出一个浅笑,如海棠含娇。梅言敛下笑意,携起她的手,便向府门里走去:“但博美人一笑!”

    自然是被家人拦了下来:“诶!县令大人的府邸,什么人敢乱闯?”

    梅言坦然:“山人医者,来看一看夫人还是否有救!”

    “哪儿来的山野村医?”那家人莫名其妙:“人都没了小半天了,已经装殓好要发丧了,还大言不惭要救治?我看,是来招摇撞骗的吧!”

    半天?那是可能回天乏术了。梅言正自沉吟,便见一人素服,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江黛青看那人三绺髭须,形貌清癯,倒是仙风道骨。

    献国有绞面的风俗,注意外貌的男子一般都不留胡须。只年纪大些,或者位高如皇帝、王侯,或一方父母,为显庄重才蓄须。江黛青来了这么久,也就见皇帝是留着頾髯,梁道蓄了两撇小胡子。连寺中僧侣都是须发剃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烦恼。

    见这人下马,吴府家人马上迎了过去:“崔大人!臣这就去通禀!”扭身就往里跑。

    江黛青和梅言还站在门口,那人上前与他们行个常礼:“两位是......”

    梅言道:“山野村医!”语颇不满。江黛青忍不住掩口。

    谁知崔玄一听就眼睛一亮:“冒昧动问!可是‘梅仙’贺神医?”梅言白他一眼:“不敢!山人贺衣。”

    崔玄喜动颜色:“方接尊驾驾临云梦的消息,便乍然会面,鄙人崔玄不胜之喜!”说着向梅言重施敬礼。梅言也回一礼,就道:“闻听此家夫人死于难产,怕还有余地转圜,所以欲要一探。不想,却为无知家下拒之门外......”他说得阴阳怪气,崔玄毫不介意,反而肃然起敬:“原来如此!医者仁心!”乃对梅言一礼:“请随鄙人来。”

    得崔玄开路,江黛青和梅言才进了吴府。

    大约是裴同知的夫人吧,爱女心切,扒着棺材不忍下盖,声声哭喊着:“我的儿啊,她还颜色如生!我不信她就这样走了啊!庸医!庸医害命啊!”闻之凄然。

    梅言当即上前,命人移开半掩的棺盖。众人皆是一愣。崔玄忙开口帮腔:“是神医梅仙,还不依命照办?或者吴夫人,还有一线生机!”

    府中人听了,忙七手八脚移开了棺盖。梅言先后摸了吴夫人的踝脉、腕脉和颈动脉,抬眸对着江黛青就是莞然一笑。产后闭气而已,尸厥的一种。

    “怎么?有救?”江黛青问道。

    梅言从怀中掏出针囊打开,从一个夹层中取出一莲蓬头的怪针。崔玄当即失声:“梅花针!”对吴府众人喜道:“婉娥有救了!”

    梅言将针递与江黛青,温柔笑言:“百会穴,入针三分!”

    江黛青吃一惊:“我?”

    崔玄此时才问道:“这位是?”

    江黛青眼睁睁看着梅言面对自己,眸色深沉,饱含爱意地说道:“是我......爱徒!”

    梅言既如此说,江黛青便不好推拒。微微吞咽,她接过梅花针,走到裴婉娥头部,纤指轻取百会穴。抬眸向梅言征询,得他颔首肯定,带着一丝不安,将梅花针缓缓推入,入针三分。

    正凝神间,忽见血从梅花针头部涌出,五点殷珠由小变大,汇成红梅汪在针头。江黛青吓一跳,骤然松手,倒吸一口凉气。梅言轻拍她后背,以示安慰,随后接过梅花针,微微捻动,骤然拔出。

    只听裴婉娥喉间“嗬嗬”作响,猝然长吸一口气,又没了声息。

    府中众人先是一惊,待看梅言探一探鼻息,淡然道:“还不将吴夫人抬回床榻上去?”才爆发出一阵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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