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换眼神,宁峦山一哂:“我可不敢试,万一用了你向我索要天价呢,我可买不起。”

    对方却诚恳道:“你方才给他多少,同样给我就行。”随后伸手要请脉,“我这药还是有忌口的,我得看看适用不适用。”

    比起那种包治百病的,显得要真实许多。

    宁峦山略有犹豫,荆白雀已大方探出袖子,隔着一层薄纱,那人竟学起中原人摸脉,半晌后紧皱的眉头舒开:“可以用,两位考虑得如何?”

    “人家都是龟兹神医、贵霜秘药、王室认证的,难道你这也是?”宁峦山不放心地问。这人上来荐药,却什么都不说,虽说那些人的话术也非常离奇,但好歹噱头十足,人可不就听噱头,什么都没有的,反倒难信。

    然而,对方却神秘兮兮摇头:“不是。”

    “那你的药是从哪里来的?万一吃坏了人,我总得有个数吧,我告诉你,我常在三十六国走动,不仅认识不少地方高官,还常与三十六陂合作走货,那个叫幽人的女头子,跟我熟得很,要是敢骗我,你甭想在西域混!”

    荆白雀:“……”

    那胖摊主眼神闪烁。

    宁峦山觉得有戏,毕竟三十六陂声名大,知道幽人大名的,能和她搭上线的,不是泛泛之辈,足够彰显自己财力,做他的冤大头。

    “……不过若真的好用,我便告诉我那些兄弟,也来光顾。”

    “放心,假不了。”胖摊主听他言语间有松动,赶紧去后头堆放的货箱里找药,他卖的药并不只这一种,但却只给他们推荐了这一样。

    装腔作势的贩子们忽然散开,回到各自的摊位上,像是主角已粉墨登场,他们这些丑角也就见机就收。

    宁峦山总觉得,假药也并不是他们真正要卖的东西。

    做戏做全套,宁峦山扶着荆白雀站在路边,为了彰显怀中女子的孱弱无力,他用手将她背箍得很紧。

    身后传来马鞭噼啪的破空和密集的蹄声,她想要转身却被绊住。

    从暗巷中钻出的马车向他俩冲撞过来,速度之快,满载之重,非要将他们就地分尸不可。荆白雀动了动耳朵,已来不及轻功纵身,于是一手缠住宁峦山的腰,四两拨千斤将其拨开,随后拔出藏在衣服里的那把奉业的长刀,顺手一砍。

    车轱辘上留下一道印子,车身被内力撞歪,向着另一侧歪斜。

    宁峦山侧翻至摊子后方,擦身时闻到马车里传来的苦涩。

    是药味。

    极乐中街卖药的多,炼制储备不可或缺,有专人输送药材并不稀奇,但这味道他却觉得熟悉,像在哪里闻到过。

    正要深思,荆白雀却拉了拉他的袖子,把人往墙根下掼,并指着一旁空荡荡的摊车。那胖子早已不知所踪,躲开惊马之后的宁峦山这才恍然大悟,这辆马车和刚才那骗子是一伙的。

    荆白雀对此倒是不惊奇,谁还不会留几分后手,何况他们卖的不是普通的假药,只是,她想不明白,他们刚才说话并无纰漏,究竟怎么被识破的?

    宁峦山蓦地开口:“怕三十六国的高官。”

    荆白雀略一思忖,只觉有些道理,卖假药的怎可能不怕官,毕竟会拿他下牢狱,看来自作主张的恐吓反倒起了反作用。她闭目定了定心神,又想,但也提到了三十六陂,能在龟兹卖药而不被查封,内部自然有眼线,最多进去几天,说不定就被人捞出来。

    此刻若是再耽搁下去,便来不及追,荆白雀只能先飞身上墙,再借天窗翻上屋顶,锁定目标后轻功直追那辆横冲直撞的马车,一路追到极乐后街。她正要纵身跃下,挂在马车后壁,但不远处的楼房里,忽然飞出一个人。

    马车一让,她便扑了个空。

    那是个生得白皙文弱的青年,他的头上梳着好几股大辫子,正好摔在她的脚边。

    青年的背后又冲出几个高大的护卫,一顿乱棍将他打得鼻青脸肿,还不忘狠狠一脚,把颤巍巍想要爬起的他踹倒在路中央:

    “你胆子也忒大,竟敢口空白牙诓骗大人!”

    “装神弄鬼,还敢自称神的使者!”

    “不,我没有骗你,大人妄见妄闻,谵语郑声,面生青气,骂詈不休,乃中邪之兆,我门阴阳术真的可以辟邪斩恶,去郁明神,我没有偏你们,没有!”青年还想进门解释,“你让我再试试,绝不会错!”

    “胡言乱语,胡搅蛮缠,你还想害我们大人,抓起来下牢!”

    一听下牢,他就地蜷缩,抖了抖。

    荆白雀抬脚,差点踩断他的脖子,那青年眼眶青紫眼睑流血,迷迷糊糊晃见个影子要踏过自己,于是赶紧伸手,死死抱住她的大腿。

    眼看马车一个急弯,驶进最后一条暗巷,出了极乐街,如泥牛入海。

    荆白雀抓起身边的手,旋身一甩,越过那几个官家护卫,翻上灯火昏暗的阴阳楼,飞快穿过宝顶,顺着曲线下滑,落在马车顶上。

    手中长刀脱鞘,往下插入木壁之中。

    一双手将她拉住:“小心。”

    她感觉到身上有重量,以为是宁峦山跟过来,结果回眸一瞥,这才发现吊着她的是刚才那个青年,没想到此人求生本能之强,被踹开后居然还能不怕死地扑上。

    就这愣怔的一瞬,马车撞过转角,突然冲进一间邸店,横楣将他们逼了下来。

    随后,马车从邸店后门扬长而去。

    “多谢多谢,”青年往后瞧看,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拉着她连连鞠躬,“我叫苗凤草,你别听刚才那几个人说的,我师父讲我门功法传了三百年,你哪日若是印堂发黑,七情郁结,来找我,我送你一次免费驱邪避凶的机会。”

    荆白雀冷笑:“若真的能避祸,你怎么没躲过血光之灾?”

    “怎么没躲过去?”苗凤草摸了摸脸上的伤,嘶嘶抽气:“你说这个?这个不算,杀头才……”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身前的女子拔刀押着他的脖子。

    “做,做甚?”苗凤草浑身僵硬。

    “打劫。”

    “……”

    丞相大人的护卫被荆白雀当垫脚石踩了脑袋,还以为是苗凤草的同伙,吆喝着跟着追过来,听见凌乱的脚步,苗凤草知道事情闹大,就算骗子一条街的人集合起来,也不是实权人士的对手,立刻对耍大刀的女人说:“快跟我来!只要你送我回到安全的地方,我给你钱,否则你给他们抓去下狱,可别怪我!”

    “我把你交出去,他们不敢为难我。”

    苗凤草厉声道:“没用,楼里的是龟兹大丞,你知道他的隐秘,不会留你活口。”

    荆白雀道:“我不知道什么隐秘。”

    “但你现在知道了。”

    苗凤草无辜地眨眼,和他完好的半张脸一样纯洁。

    虽然暂时稳住了这个女人,但她丝毫没有要收刀的意思,苗凤草被利刃抵住腰,只能战战兢兢带她回了自己在龟兹的一户平房之中。

    房子隐在闹市,远远还能听见龟兹乐舞的歌声,也可能是环城的花车刚离去或是将要驶来,不论怎样,今夜都是个不眠夜。

    顺着荆白雀留下的记号,宁峦山等人先后寻来,倒是缦缦和奉业迟迟没见着人影。

    不来也好,他俩暂时不适合操劳。

    从外间看,这屋子比宁峦山在江陵宣和里的宅子占地至少小一半,但进了屋门荆白雀又发现,比她想得更窄小。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和几个锁着的柜子,没有厨房,一旁堆着些晒干的馕,这地方应该是躲灾避难用的。

    苗凤草先洗了把脸,径自拿出药用冷巾子裹着,一边敷脸一边找钱,转头扔给荆白雀,倒是守信。

    荆白雀转念一想,不如趁他畏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时,打听一下极乐街上的药,或者那匹凶蛮的马车,看他会不会知道内情。结果她还没开口,那人先自个嘀咕起来:“最近真倒霉,先是来了个假和尚,坏了我好好的一单生意,结果又来了个惹不起的……”

    苗凤草自知说漏了嘴,赶紧用巾子把脸堵上。

    但荆白雀已直直朝他走过去。

    为了不惹眼,进入库尔勒的她已经提前换了一身丁香紫的龟兹纱裙,身上坠着丝绦与绿松石小金铃,和大多数的当地女子并无二致,但她身量高挑,又因常年习武挺直如松,不仅气质高华,连带着那张脸更是旖丽不凡。

    青年看痴了半晌,扫见桌上没有动过的钱财,浑身一冷——她没拿钱,甚至看都没看,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那……他旋即对着自己另一边脸毫不留情来了一巴掌,把自己打醒:“你,你不是打劫么!”

    荆白雀说:“我又不求财。”

    “那你求什么,总不能求色吧?我我我我那什么虽然你是个女的,但是我不行,我,”他梗着脖子往墙角缩,同时眼一闭,心一横,大喊:“我喜欢男的!”

    刚说完,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剧响,乌牙和宁峦山就着天窗落了下来,好巧不巧把他当了肉垫。

    ……还真是男上加男。

    看着他们叠罗汉的造型,荆白雀嘴角抽搐,半晌道:“……你要的男人。”

    苗凤草:“……”

    乌牙还以为耳朵被耳屎堵了,用小指头掏了掏,诧异道:“不是吧?我没听错吧?现在打听消息钱都不管用了,还要男色?”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转头,含羞带怯又忸怩地对宁峦山说:“宁儿啊,你上还是我上啊?”

    宁峦山非常捧场,立刻捏了个兰花指:“讨厌,死鬼!”

    苗凤草顿时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哇,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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