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远忽然觉得耳边好热闹,有儿童嬉笑跑过,有空中炸开的烟火,亦有这句不轻不重的祝福。

    她闻到了从街边糖水铺里飘来的桂花香,入目之处是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在人间烟火事中,有人祝愿她的远大志向能够如愿以偿。

    她说不上来心中的滋味,只是很感动,“多谢。”

    明傅瑾注视着她,片刻之后才移开视线,看到一处猜灯谜的铺子,顿时来了兴趣,“前边的那个灯谜铺子挺好,一起去瞧瞧。”

    灯谜铺子前面围了不少青衣才子,铺子掌柜双鬓花白,身躯佝偻,手里提着一盏格外精致的绛纱灯。在他身边有一个龆年孩童正帮忙把花灯挂上去,似乎是他的孙儿。

    卫云远对词人墨客的这些风雅趣事并不感兴趣,只是跟在明傅瑾后边,一言不发地看着。

    花灯下挂有写好的谜面,出处不一,各有特色。片刻的功夫,便有不少人凑过来。

    明傅瑾的视线一扫而过,有几个精致好看的花灯还能入眼。他偏过头,随意道,“卫云远,你有看中的花灯吗?”

    “花灯?”卫云远听见之后,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反问道 ,“你要干什么?”她虽这样说,但目光却认真往挂灯的架子上扫过,正巧看见那盏绛纱灯,一眼相中,“那盏灯不错。”

    明傅瑾一同望去,那盏绛纱灯六角开合,垂着银白纱的飘带系有银铃流苏,是他看入眼里的其中一盏。他见这些青衣才子都无意去要那盏绛纱灯,不由一问,“掌柜,不知架上正中间的那盏绛纱灯可是彩头,要如何才得?”

    老掌柜刚挂好一盏花灯,闻言一愣,佝偻的身躯转过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明傅瑾,双手局促地搓着,“公子好眼光,只是那盏绛纱灯不是彩头,若是。”

    他见明傅瑾衣着华贵,陪在身边的两个人面色冷峻,想来是不好惹的世家,故而只好指着右边一侧的花灯,委婉道,“若是公子执意要的话,得连续猜出那边的全部花灯。”

    右边一侧的花灯全是动物的样式,似乎按生肖位序来挂放。明傅瑾不知道布条上写的谜面,但围在另一边的青衣才子们自然看过,眼下见状而纷纷乍舌,看向明傅瑾的目光满是不信和质疑。

    “此话当真。”明傅瑾对周围的目光视而不见,从容淡定地笑着,“大庭广众之下,掌柜定不会反悔才是。若在下猜出那些灯谜,绛纱灯就归我。”

    老掌柜见他一副信誓旦旦,志在必得的样子,心里还真摸不着底,但众目睽睽,他也不能言而无信,“自然。公子能猜出来,是公子的本事。”

    卫云远没想到要一盏花灯还能有这些花样,正想拒绝。她却看见明傅瑾偏过头来,低声道,“别担心,会拿到的。”

    看热闹的才子见明傅瑾真要去猜右侧的灯谜,不由激动地议论起来,那些花灯谜面有多难,他们可是一一看过的,连个头绪都没有,更别说猜中谜底。这个人真的有能耐全部猜中?

    明傅瑾伸手拉过一张谜面,上面写着——“欲访孟尝却未得”。他垂下眼眸看着,用指腹摸索过谜面,不由轻笑一声,“这一个谜底是面不成文。”

    老掌柜心里惊了一下,没想到他竟会猜得这么快,走近一看,确实谜底是对的,“对了。”

    这一声宛如投石入水,惊起波澜无数。看热闹的才子们瞬间眼睛都直了,竟然真的猜对了?!

    明傅瑾开头顺利,也越发得心应手,虽说多年不曾猜过这些玩意,但小时候可没少看,甚至还被他娘逼着背了不少谜面和谜底。

    他边回忆着,边失笑地摇头,然后飞快说出布条上的谜面答案。往事一回想,真是记忆犹新啊。

    明傅瑾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猜完了右侧的花灯,在围观看客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淡然一笑,“掌柜,这可都猜完了,劳烦拿一下那盏绛纱灯。”

    老掌柜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厉害,唇角不自觉哆嗦了两下,然后认命地转身去取绛纱灯。这盏灯做工细致,耗费他不少功夫,一直是镇店之宝,眼下要送出去了还真舍不得。

    他瘦骨嶙峋的手掌轻轻抚摸了一下灯面,暗自叹出一口气,然后准备递给明傅瑾。未曾想一直没出声的孙儿突然跑过来,抱着他的手臂,皱着小脸不让他把灯送出去,“柱哥儿,听话。灯可以等咱们回去了再重新做一盏。”

    小孩听懂了,无声地松开手,然后背过身去。老掌柜无奈地看了一眼,接着歉疚地朝明傅瑾笑了笑,“让公子见笑了。这绛纱灯烛芯放得足,亮到元宵没问题。”他把绛纱灯递过去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会收到五两银子。

    明傅瑾丝毫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错,就像平常一般淡然的笑着,接过那盏绛纱灯,然后道谢。他把灯往上提了一点,随手拨弄了银铃,在清澈悦耳的声响中,若无其事地交给卫云远,“给。”

    卫云远眼睛里露出意外,显然没料到他会赢得这么容易。她接过灯,晃动的轻纱像飘进了心里,忍不住打趣道,“学富五车,深藏不漏啊。”

    她原以为明傅瑾被扮作女娘的样子养大,读的书籍也该是《女四书》之类,没想过他涉猎极广。若他生在寻常家,也许能像旁边的才子一样参加科考,甚至已经登科及第。

    明傅瑾见她收下绛纱灯后,衣袖下紧攥的手指才缓缓松开,同时心里也松了半口气。他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你还有想要的花灯吗?”他对那句打趣避而不谈,视线又从挂花灯的木架上扫过,准备再挑几个好看的。谁知卫云远连忙拉住他,拒绝道,“不了,一个就行。走吧。”

    明傅瑾只好作罢,“好。”他对这些小玩意向来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谜面尚可。

    老掌柜见他二人要走,连忙道,“公子且慢。”他随手拿起一个兔子灯走过去,笑道,“多谢公子照顾小人的生意,这灯不值几个钱,公子不如拿上,成双成对。”毕竟那五两银子够买下右侧所有的花灯。

    明傅瑾也不推辞,从容地接过来,“多谢掌柜。”

    等他们一走,老掌柜的铺子又围过来不少人,对明傅瑾猜过的那些花灯逐一研究,甚是惊叹。

    难逢佳节,难得隆恩,南雀大街灯火通明,辉煌交错。街两旁的茶楼酒肆,勾栏瓦巷都进了不少人,有细雪飘飞,在喧闹中更衬帝京此夜的纸醉金迷,有翩翩少年行走其间,倜傥不群出人眼。

    卫云远一手提着绛纱灯,一手拿了一根糖葫芦,对身边行人不断看过来的视线实在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她瞟了一眼那串蜜色糖葫芦,忍不住纳闷:怎么就一时糊涂,答应明傅瑾要买这个了呢?!

    明傅瑾不着痕迹看着她的小动作,无声地偏开头低笑了一下,然后轻咳嗓子,正色道,“你不喜欢吗?”

    “太甜了。”卫云远抿了一下嘴,“不太喜欢吃甜食。”她看了看越来越拥挤的长街,不禁蹙着眉头道,“人好多。再往前走也占不到好位置,戏台处肯定很多人。”

    她原以为能早点去街头牌坊处的戏台看烟火,眼下这般情形,前面肯定人群更多。不过,有一处地方地势刚好,或许也能看见。

    “走这边。”卫云远拉着明傅瑾,脚下一转,朝街边的某条深巷走去。

    他们在巷子里转了几处拐角,最后到达一处钟楼。这座钟楼唯于帝京东西方向的中轴线上,已经很久没用过了。若是从这个方向望去,正好能居高临下地看见半条南雀大街。

    明傅瑾意外地看向眼前这座年久却不见腐朽的钟楼,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帝京有这个地方的?”

    卫云远在前面探路,一边提着灯往上走,一边随意道,“小时候来过。”她在黑暗中,忍不住摸了摸木梯的栏杆,不出意料地触到一手灰。

    其实说起来,这座钟楼还是她爹提议修建的,为的就是戒备外敌,警示帝京的两大军营和城中守卫。

    钟楼一敲,声音能传出去千里。顶楼上的那顶铜钟还是由她爹亲自督造而成,大铭自开朝以来,就只响过两次。一次是先帝御驾亲征西戎,一次是瑞昌帝继位九五至尊,后来就废弃了。

    “小时候?”明傅瑾疑问的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无声地跟着她往上走,不再细问。

    戚白殿后,时刻绷着一根弦,毕竟钟楼已经多年不用,难免会有危险。

    黑暗中只有木板被踩踏的咯吱声响,到达三楼的时候,突然从角落里蹿出两只老鼠,吓得明傅瑾踩空了一个阶,差点整个人磕在楼梯上,幸好被卫云远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小心。”

    明傅瑾惊魂未定,抓着她的手不免用了不小的力道,“好。”

    卫云远把绛纱灯往他身边照了照,看他脸色不太好,于是只好牵住人,“我拉着你,走稳些。”她想了想,故意笑道,“哎,明傅瑾,你是不是怕老鼠?”

    明傅瑾也知她有意缓和紧张,故而随意回了一句,“怎么可能?侯爷又在说笑。”他在黑暗中屏住气息,忍不住擦了擦手里的冷汗,心想:别怕,老鼠而已。

    钟楼共有五层,最顶上是放置铜钟的阁楼。四层有处观景台,视野开阔,能看见最远处的南门烽火,亦能看见近处的幽静深巷。

    烟火绽开的时候,明傅瑾忍不住伸手往虚空抓去,像是要抓住一朵朵下坠的火花。太高了,他心想,他从没到过这样的高处,真想乘风归去,潇洒人间。

    卫云远站在旁边,任由清凉的冷风吹在脸上,看着天上烟火和最远处的城门,只觉一阵快意袭来。若是边关的士卒也能看见此番盛景就好了,她想要回边关。

    戏台处正咿咿呀呀唱着梨园戏,空中放着璀璨艳丽的烟火,风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在砰砰砰的绽放声中,似乎有一处不同寻常。

    卫云远屏住呼息,静静听了一会,接着在清冽的空气中闻到了血腥味,兵刃打斗的声音夹在风声里。

    她慢慢蹙了眉,目光往下四处扫看,然后在一处幽深的小巷口,瞧见一抹明黄亮色的身影从巷子里跑出来。

    护送那道身影的人是两个身穿太监服饰的公公,而在他们后面紧跟而来一群黑衣杀手。其中有个公公停了下来,抬手持刀拦在路上,朝另一个同伴道,“护送圣驾先走,咱家拦住他们!”

    “圣驾?皇上!”卫云远凭着好耳力听到了那一声尖细的嗓音,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连忙吩咐戚白道,“戚白,你在这保护夫人,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两个哪都不许去!”

    戚白不明所以,甚至来不及问,只能眼睁睁看到他家侯爷突然抢过他手中的刀,紧接着在猝不及防间从栏杆处跳了下去。

    他连忙扑到栏杆处,盯住那道下坠的身影,急忙问,“你去哪?!”

    卫云远此时已跳到三层楼的屋檐边,留下两个字——“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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