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胡一清收了伞,抖了抖水。手里掐着一枝带着雨珠的粉白樱花。

    吴所谓去迎她和她手里的燃面抄手,也接过这花枝:“你怎么还破坏公物啊,采花大盗。”

    “屁,地上捡的。我看挺好看的,找个啤酒瓶子插起来吧。”

    “真没情趣。刚想说雨疏风骤,绿肥红瘦,你居然在想青岛绿。我这正好有个花瓶。”吴所谓从吧台后面,找出一只青瓷花瓶。这花瓶线条流畅,丰润得度,布满冰裂纹。胡一清正要夸花瓶漂亮,就见他从花瓶里倒出一堆猫条。

    胡一清拢了拢猫条,一看日期新鲜,就补进猫条筐里:“真是,物尽其用。喵星球不养废物。”

    吴所谓去接水,插好花。对着青瓷粉花,感伤地说道:“说起来,这花瓶还挺有纪念意义。是我前女友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还奇怪呢,谁家小姑娘第一次送这个,难道嘲讽我是花瓶,绣花枕头一包草。后来,她就总是送我花。说是,她送我的花就该放进她送我的瓶子里。”

    “好浪漫。都羡慕了。”胡一清叹了口气。她已经能想象俊男靓女抱着怒放的鲜花,打情骂俏卿卿我我。

    “羡慕我们的神仙爱情?”

    “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女朋友。怎么还不把姐姐介绍给我。”

    “死了这条心吧。她现在人在国外念书,不回国。”

    “就是为这个分手吗?”

    “嗯。我觉得异地恋很熬人,不能亲亲抱抱举高高,还叫什么恋爱,不如找纸片人老婆。想还是别互相耽误了。所以和平分手。”

    “和平分手,真的能和平吗?现在还联系吗。”

    “时间一长也就和平了,但是没法联系。联系,也没话说,尴尬。”

    “不可惜吗。对方应该也是个挺好的人。不做情侣也能做朋友啊。”

    “确实可惜。但是走到这步,也是因缘际会,没办法。”吴所谓说着,把花瓶放在不碍事的地方,“只能看看花了。”

    “留着人家的礼物,还不是对人家旧情难忘。”

    “那不然呢?扔了?这可是钱啊。二手出售,东西还没坏呢,跟新的一样,就要打折。亏死了。”吴所谓嘟囔着,“而且分手就扔,也太无情了。毕竟是一段感情的见证。处对象的时候当人家是宝贝,分手就当人家是垃圾?”

    “真不知你是为了感情还是为了钱。说辞倒是很精彩。”

    “都是,都很重要。”

    “所以,如果她回来?”

    吴所谓连连摇头:“不会复合了。因为已经冷静下来了,感觉,没有那么相爱。其实,像是两个小孩在玩浪漫把戏,一分手,像一场游戏的结束,居然不觉得遗憾。很奇怪,明明都花了很多心思,但现在回想,感觉我们还是停留在朋友。”

    胡一清终于茫然地,又大胆地问出这个问题:“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吴所谓惊讶地看了她几眼,垂下头打开午餐盒子,尝了一口抄手:“我的理解和这份抄手燃面差不多,又香又辣,吃起来很快乐,吃到肚子里很充实。”

    “就这?幸好没吃螺蛳粉的时候问你。”

    吴所谓本来在认真地大口吃燃面,被她逗笑了,又怕把自己呛死,想把这口面吐出来。越憋越想笑,被辣椒呛了一下,一根面条从鼻子里喷出来。

    胡一清看着,被恶心得口水疯狂分泌,干呕了一下。

    吴所谓看见她在干呕,更觉得好笑,跑进厕所把面条吐出来。胡一清不敢在吧台周围逗留,生怕被他恶心死,只好逃进猫屋里冷静冷静。她坐在沙发上抱起大聪明,拍了拍小猫脑袋。她很难想象自己居然对这么一个东西产生了恋爱的感觉。天,千万别被他训练出条件反射,以后一想到恋爱,就会想到这根面条……呕。

    正在平复心情,也平复翻腾的胃,什么凉凉的东西就贴在她后脖颈子上。她扭头看,是吴所谓拿着冰柠檬茶:“尝尝新品。我觉得还可以。”

    胡一清连忙闭上眼睛:“不行,不能看你。想吐。要条件反射了。”

    “你好无情。还不是你逗我笑,怎么好意思全怪在我头上。”

    胡一清只得睁开眼睛,接过柠檬茶。吴所谓却捂住了口鼻,装作打喷嚏,再拿开手,鼻孔里又赫然多出一根面条。

    胡一清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狠狠飞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正要再补一脚,吴所谓躲得快,已经跑出猫屋,在吧台边还是大笑不止:“来啊,怎么还不来追随我,快加入飞天燃面抄手教。”胡一清气得骂了他一句:“王八蛋,粮食也拿来玩,早晚挨饿。”

    “好啊,那我都捡起来吃了吧。别浪费。”

    “滚啊!你怎么那么恶心啊!”

    吴所谓能听出她濒临崩溃,笑得更开心了,一边乐,一边用纸巾擦鼻子。这燃面,还真的有点辣呢……

    胡一清在心里,默默地把所有面条,什么手擀面炸酱面大冷面,什么米线燃面螺蛳粉,通通从心爱食物名单里尽数勾掉,像孙悟空勾生死簿一样决绝。

    下午一点多,雨渐渐停了。从楼上引下来的排水管还是在哗啦啦排水。店里客人并不多。

    胡一清在窗边给小猫梳毛,梳了几只,手就已经酸了。正在甩手,一个客人凑过来。胡一清抬头。

    这男生看起来起码有一米九,身形壮硕,从轮廓隐约可见他肌肉健美。看年纪,也就是二十几岁,像是大学生。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胡一清站起来。

    “呃,我能试试给猫梳毛吗。”

    胡一清想了一想,抱过喜宝:“它叫喜宝,脾气最好,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错,也许可以从它试一试。先摸熟了再梳吧。”

    这男生听她说要混熟了,就拿出猫条。喜宝一见猫条,立马主动靠近。他蹲下喂猫,猫吧唧吧唧地舔猫条,他小心地伸手摸了摸猫脑袋。胡一清看喜宝确实不讨厌他,便抱过一边凑热闹的没头脑来示范:“给猫梳毛还是得猫乐意,不能强迫。如果猫要跑,就得让它跑。”

    那男生一边摸喜宝,一边认真地听着。

    “手不要抓脖子。梳毛和抓猫手法都要轻。布偶的毛本身就长,容易打结,梳不开不要急。猫肚皮很敏感,不要强求,可以不梳。”胡一清说着,就示范了一下,用梳子慢慢给没头脑梳毛。梳子从脖子,后背梳到屁股,没头脑被梳了几下,就躺在地上,任人摆布。这男生看得一阵羡慕,学着她的样子给喜宝梳毛。胡一清拿出猫条,喂给没头脑:“乖乖梳毛的小猫都有奖励,所以店里的猫对梳毛基本不排斥。不过如果梳疼了,就很容易有排斥。今天客人少,我还能协助您给猫梳毛,体验一下。没有店员看着,人和猫都容易受伤。”

    这男生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同学也是对面学校的吗?看起来好年轻。”

    “是。我是20级。在这里打零工。”

    “我19级,我叫杜闻。”

    “杜师兄好。”

    “师妹别客气。”

    杜闻给猫梳过脖子和后背,刚要握住爪子梳四肢,猫就有点不乐意了。杜闻连忙放下梳子,拿出猫条来哄猫。胡一清戳了戳喜宝的脑袋:“这家伙,最能抢猫条吃。”

    杜闻心满意足,高兴地笑着:“营业态度多好,可爱小猫就该多吃。喜宝。名字也讨喜。”

    胡一清笑而不语。她想起了亦舒的喜宝,突然有点感慨,又在想,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吴所谓见胡一清和杜闻好像相谈甚欢,心里不知道该想什么,只好闷头记账。自从迪哥不在,这就成了他的专属任务,而他,终于对一笔笔进出的钱有了实在的概念。记着记着,他瞥见桌边的粉白樱花和天青瓷瓶,思绪飘忽,又想起记忆里那个姑娘。

    他们是因话剧社结缘,他记得,台上的师姐,穿着祝英台的丧服嫁衣,在耀眼灯光下,衣袂翻飞,宛若凄美的雪蝴蝶。经过几番追求,两个人很快就坠入爱河。她在他的印象里,一直热烈鲜活,从来不吝惜表现自己最绚丽的一面。他们玩过很多很多浪漫把戏,一封封香水味的情书,一束束鲜花,节日令人感动的小惊喜,街边旁若无人地秀恩爱。

    如今仔细回想,反而从那亲热中生出几分疲惫和刻意。他又想起自己的初恋,高中前桌的马尾辫姑娘。那时候他还不懂谈恋爱,只懂青涩的悸动。喜欢,是上课偷偷传的小纸条,是学校超市里五毛钱的雪糕,她说两个五毛就是一块了。是高三短暂的晚饭时间,夕阳下的操场。因为校规,不敢手牵手肩并肩,只能远远地和对方隔开,讨论今晚作业,谁写地理语文谁写历史英语,到时候换着抄抄。数学要自己写,因为数学都不好。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有机会就凑在一起。像上课时偷偷含在嘴里的跳跳糖,因为见不得光的刺激而更有一丝额外的甜。

    的确,高考季就是分手季。她去了外地之后,一开始两个人还试图联系,渐渐地,也疏远起来。一场架吵过,便分手了。

    吴所谓还在发呆,胡一清从猫屋出来,到柜台边接饮料。见他在闷头记账,嘱咐道:“看着点监控。”

    吴所谓回过神来:“帮我接杯奶茶,三分糖多放冰。”

    “行。”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胡一清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把奶茶洒出来。吴所谓笑出声来:“怎么啦?怕打雷呀。”

    “不是。就是被吓了一跳。”胡一清也乐了,“还以为你喝杯奶茶也遭雷劈,太可怜了。”

    吴所谓看监控,故意指着杜闻:“哇,看那个哥们,总去健身房吧。身材太漂亮了。”

    “我也觉得。而且他身高比你还高,应该是一米九多了,我和他说话要抬头。他是咱们学校的,跟你同级,也是19级师兄。”

    “啧。夸人家个子高就夸,用我比干嘛。禁止拉踩。”

    “不是。你是我之前见过的身高最高的男生。你自己说自己有一米八三,他甚至比你高这么多,那目测应该有一米九多的样子。”

    吴所谓越听越不对味,撅着嘴说道:“我撒谎了。我一米三八。”

    胡一清笑出声来:“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人家比你高就比你高呗,高人之外有高人,你都一米八三了还怕人说身高?”

    “就是不许说。”

    “好好好,不说。我上茶去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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