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一贯冬暖,入了十二月,天气竟也日渐寒凉。

    纭规镇的冬至集物美价廉,与其他同窗一样,周子仁趁歇课前去买墨锭,回到学堂便见书案空空,笔砚皆不见踪影。他四下寻找一番,终于望见鱼池水面漂有异物,走近一瞧,果真是他丢失的羊毫笔。自印章事件以来,这等作弄之事就时有发生。上回有人在周子仁的书上胡乱涂画,他只得自己誊抄一遍,此后离开书案也贴身带着书卷,不想这回却是笔砚遭殃。

    不过,总比在坐垫上发现一只死去的蟾蜍要好。周子仁轻叹。蟾蜍在南荧族乃厄运象征,他不信这个,只实在因那蟾蜍之死愧疚不已。

    砚台大约已沉到池底。周子仁将衣摆扎进腰带,捋起衣袖和裤腿,小心翼翼地踩进池子捞笔。池水冰冷,池底的青苔又滑又软,锦鲤四散游开,挣出几尾雪白水花。恐再惊着它们,他捞过毛笔即离开鱼池,冻得通红的双足趿拉到鞋里,竟触到一软软物什。心下一惊,周子仁忙要抽回脚,谁知身子一歪跌坐在地,鞋也飞将出去,甩出一条扭动的青虫。

    眼见青虫摔落仍在蠕动,周子仁松一口气,爬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头顶一阵不怀好意的嬉笑,他抬起头,只见娄家祯与三五好友聚在学舍廊上,也不知观望了多久。周子仁整衣行礼,听其中一人讥笑:“这回你那条狗倒不出来帮你了?”

    他一愣:“狗?”

    “装什么装!那天谁没瞧见你有影卫!”娄家祯满脸厌烦。

    影卫?周子仁神色间仍有疑惑:“吴伯伯保护子仁,他不是狗。”

    他答得认真,栏前众人闻言哄笑。

    “身为南荧族人,却给中镇族权贵卖命——不是狗是什么?”

    总算恍悟,周子仁垂眼细想片时,面上未现怒色。“若人与狗能混为一谈,南荧人和中镇人又有何分别?”他平和道,“既无分别,便更无谁替谁卖命之说。子仁也盼有这一天。”

    嘲笑声渐稀,娄家祯想明白他话中意,立时红了脸。

    “你——”他恼道,“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傻!?”

    “这小子惯会装,你同他废话做什么?”不等周子仁回答,许双明的声音便横了进来。他走到廊上,看一眼底下满面不解的小儿,突然勾住栏杆翻下去,两脚重重落地,激起小片尘土。起身拍一拍手,许双明冲他一扬下巴道:“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言罢他转身就走,回头见周子仁赤着脚跟上来,才又说:“鞋穿上。”

    待周子仁与他来到学堂外的小径,确认四下无人,许双明才旋身面向他。

    “叫你那条……”嘴边的话一顿,他烦躁地抓了抓鼻子,改口道:“那个影卫出来。”

    “双明兄找吴伯伯有什么事吗?”周子仁问。

    许双明眼皮一跳,仿佛吞下了一只苍蝇。

    “你叫我什么?”

    “双明兄。”

    “谁让你这么叫的?”

    瞧出他不喜此称呼,周子仁只好解释:“上回你说不能叫你哥哥。”

    “那也不准叫什么兄不兄的!”

    “那……双明大哥?”

    “谁是你大哥!”许双明越发不耐烦,“你生来就不会叫别人全名怎的?”

    周子仁有些为难:“那太不尊敬了。”

    “我都没意见,你矫情个什么劲?是怕别人觉得你没大没小罢?”

    “许……”余下二字在舌尖打转,怎也吐不出来。周子仁张了张口,纠紧眉头尝试数次,最终长长一叹,垂首赔罪:“子仁做不到。双明大哥说得对,礼数首先应当约束自己,是子仁想岔了。”

    甚么约束不约束的,他竟险些给这小儿绕进去!许双明烦躁不已,索性撇开称呼一事,直截道:“啰嗦死了,你到底叫不叫他出来!”纭规镇无甚危险,但吴克元从未懈怠,一直跟在周子仁身边,自然听得见他与许双明的交谈。眼下吴克元不愿现身,周子仁不便勉强,因而只道:“吴伯伯若肯出来,自会露面。”

    “不早说!”许双明咬牙切齿,扭头要走。

    “双明大哥——”周子仁忙叫住他,“请问子仁可有何得罪之处?你似乎不大喜欢子仁。”

    站住脚回头,许双明厌烦道:“扯什么似乎不似乎,我就是讨厌你,难道还不够明显?”见这小儿面露迷茫,他冷哼,“上回你帮着印博汶说祐齐偷东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忘得倒是挺快。”

    “上回之事,子仁确是认为……”

    “我不想听你啰嗦。”闻得远处喧闹声渐近,许双明打断他,“直说罢,你信不信祐齐是清白的?”

    “信。”周子仁郑重答道。

    “那还说什么推定无罪!”

    “因那日歇课时……”

    “少给我掉书袋子!信就信,不信就不信,那有什么既相信又说推定无罪的!”早已对那套说辞不胜其烦,许双明冷着脸道,“小小年纪就爱装,成天在那子仁长子仁短的,连个‘我’字都不会讲,还敢说不是印博汶他们那边的?便是没上回的事我也——”

    “大哥!”一声呼唤截住他话头,两人齐转过脸,但见张祐齐出现在小径那头,焦急大喊:“夫子快回来了,回学堂去罢——”

    许双明眉头一动,斜了眼身旁的周子仁,跑上前去拉弟弟回学堂。紧跟在大哥身后,张祐齐悄悄回首,脸上满是愧疚。他并未出声,却张了张口。周子仁瞧得真切,他说的当是“对不住”。

    去往冬至集的同窗陆续归来,经过周子仁跟前,大多虚瞥他一眼,无人回礼问好。他跟随上去,见前方一人脚步拖拉、频频回头,目光直扫过来,眉头几乎纠缠一块。学堂小院近在眼前,那人终于脚下一刹,绕到周子仁身后,弯腰替他拍了拍衣摆。周子仁扭过头,这才发觉后衣摆沾了泥点和尘土,约莫是方才跌跤时蹭的。

    “谢谢凡骐哥哥。”

    邱凡骐立马扔开那衣摆:“莫谢我,我可不会帮着你。”他人往一旁挪开,“原就是你自找的……他们吵架,你插什么嘴?他们连夫子都不服,怎可能听你的话。”

    “可子仁觉得……”

    “不要给我解释,这些不干我的事,我不想知道。”连抛三个“不”,他急匆匆欲走,刚跑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咬牙警告:“现下大家都晓得你有影卫了,必不会给你好果子吃。你好自为之罢。”影卫一事,当真如此重要?周子仁有意再问,可见邱凡骐一脸唯恐避之不及,也只得行礼:“多谢哥哥提醒。”

    “都说莫谢我了!”对方气恼道,“以后也莫同我说话,知道吗?”

    他说完即撒腿跑开,留周子仁孤身立于院外,轻声一叹。周遭再无他人,吴克元出现在他身旁,将那丢失的砚台递到他眼前。

    “草丛里找到的。”

    周子仁眼前一亮:“啊,谢谢吴伯伯。”他伸手接过,见砚台上还留有未干的墨渍,不禁松一口气,“幸好未落在鱼池。”

    不似往日即刻隐匿身形,吴克元扶刀退至一旁,沉声道:“抱歉,那日我不该出手。”影卫非奴仆,职责仅保全契主一条。那日学堂纠纷尚未危及周子仁性命,吴克元冒然出手、暴露己身,的确不是影卫的规矩。

    “要不是吴伯伯及时出手,事情或许就不可收拾了。”小心拂去砚台外侧的草屑,周子仁全无责备,“相玉哥哥身边有影卫,他大约也早知道吴伯伯在保护子仁。”

    此话不假。身为县令独子,申相玉功夫不弱,又得一影卫贴身相护,想必早有所察。吴克元垂首沉思,最终只问:“要我向阁主汇报吗?”

    周子仁摇头。“子仁可以应对。只是……子仁不明白,为何双明大哥和博汶哥哥都认为子仁在偏帮对方。”

    “断案自应公正,但人和人的关系,原不单凭公正换得好感。”吴克元道,“人心有私,总是更亲近全心信任自己的人。若卷在争端中,立场又往往比事实重要,不是偏帮自己的便是与己对立的,再无旁人。你本意虽无偏袒,对他们而言却无异于偏帮对方。”

    捧着笔砚细想,周子仁低语:“立场比事实更重要吗?”

    “在许多人眼中确是如此。”见他神色困惑,吴克元又补充道:“人各有异,现实如此,却非理应如此。你没有错,不必强去理解。”

    然而周子仁垂目静思,显是仍有心事。“许多争端,或都源自以己度人。子仁原以为秉公持正即可平息纷争,如今想来……人各有异,待‘公正’的看法也各不相同,才是症结所在。”他喃喃,“明断是非当为首要,但若只断是非而无各方心通理解,愤懑不平、因果未断,恐怕纷争亦不得止。”

    吴克元默了默。

    “这便是你不同他们置气的原因?”

    “嗯?啊……不是,子仁没想那么多。”周子仁回过神,也不知想到什么,面上阴霾一扫,笑道:“吴伯伯,我们进去罢。”

    -

    冬至集热闹,这日学堂散课便格外晚些。

    西南战乱未平,镇上守卫看管甚严,贱籍乡人午后回到居处即不许出门。许双明将弟弟打发回家,只身折上北山,一路挑拣断裂的树枝塞进书匣,摘几颗野果裹腹。直到爬至山腰的竹林,他左右看看,才伏地寻到一处兔子洞,从里头掏出一把石斧。那石斧不过巴掌大小,打磨粗糙,尖头石刃却薄而锋利,握部与手掌贴合完美,称手非常。

    拿手斧偷偷砍倒两杆毛竹,许双明熟练地将竹竿斩成数截,仔细拣出几段装到书匣里。他抱起剩下的竹节藏入另一处兔窟,正要拨些碎枝叶挡住洞口,便冷不防听得一道沙哑男声:“你找我?”

    许双明一个趔趄,眼看要栽进兔窟,又被人提住后领一拽,跌坐到地上。他一骨碌翻过身,右手藏到背后,定神一看,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男子,腰间长刀带鞘,脸上面具黑底金纹。脑仁骤然收紧,许双明握紧手斧一退:“你——”

    玄盾阁就在南山,镇上偶有门人走动,却鲜见真正的影卫。许双明素知影卫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荒山野岭找上门,还能为何?

    可对方并未拔刀,对他手中石斧更是视若无睹。

    “你找我?”他重复道。

    许双明握着石斧爬起来,弓起背再退两步,同此人拉开距离。虽看不到对方脸孔,但凭借这句询问,许双明已认出其身份。歇课那会儿不出来,现下鬼鬼祟祟跟踪他做什么?他满腹狐疑,见这影卫似无杀意,便壮着胆子问:“你拿走那把匕首,到底想干什么?是那小子令你这样对付我的?”

    “那匕首与你有何干系?”吴克元不答反问。

    “哈?”

    “我问你,那匕首与你有何干系?”

    许双明皱起眉头。

    “……没干系。”他答,“那不是我的东西。”

    “很好。”吴克元道,“那是我的东西,本该由我收着。既然与你无关,以后就不要再问。”

    那竹匕首原算不上兵器,但锋利无比、足以伤人,许双明贴身带着已不合规矩。那日他情急之下掏出,若非吴克元不声不响收没过去,一旦教印博汶他们瞧见,必会以此为由将许双明打进大牢。他一早想到这一层,却总以为吴克元要威胁自己,怎料他竟是为的帮忙遮掩?

    “这也是那小子的意思?”还是这影卫自作主张?

    吴克元不做声。玄底面具看似无孔无缝,许双明瞧不见他的眼睛,更不知他脸上神情。好一会,那道沙哑男声才再度响起:“他救过我的命,也从不要求我做任何事。”戴着面具的脸微微一侧,“与人交往须得设防,却不该怀有成见。你二弟被教养得很好,你不如他。”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消失无踪。许双明还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便是一头雾水:这都关他什么事?“契主救影卫的命?说出去谁信。”他喉中一哼,踢了些细碎的枝叶掩住兔子洞,动作忽地一顿——怪了,那人怎知祐齐是他二弟?

    -

    傍晚时分,峰阁西侧的院落已点上烛灯。

    李显裕公事繁忙,往往夜间也进出频繁,因而与妻子常年不住一处。年关将近,玄盾阁大笔账目、公文须有他过目,他留在院中的时候要比往常多,脾气也要比往常糟。李明念悄没声儿翻进院子,倒挂檐廊梁下往屋内窥探,瞧父亲案头一堆账册,便撇了撇嘴,未敢莽进。

    李显裕独坐灯前,任她在房梁吊了许久,直到翻完一本账册才道:“何事,直说。”

    语气倒不坏。李明念翻身落下,只站在廊中,并不进屋。

    “我尚未领到过冬津贴。”她说。

    李显裕头也不抬,解下腰间一只钱袋抛过去。“去置备一套新衣。”他交代,“过节那天,依你娘的意思打扮。”

    李明念接住钱袋,掂一掂分量,已知其中数目。

    “那我过冬的津贴呢?”

    “过冬津贴原就是给你们添置衣裳的。”

    要她买那些碍事的衣裳,还不额外给钱?李明念沉下脸:“我不穿。”

    “不穿便没有压祟钱。”李显裕拾起下一本账册。

    除去冬夏津贴,花灯节压祟钱可是她唯一的进项!

    李明念眉梢一跳,咬牙道:“穿就穿。”

    她心中忿忿不平,潜去庖屋偷素菜便多塞了几个素包子进食盒,誓要将周子仁喂得白白胖胖,教父亲的脸色再难看些。

    食盒满满当当,小儿竹屋却空无一人。李明念看案几上晾有瓶瓶罐罐,知他又去了山林采药,这会天色已晚,大约已在回来路上。她放下食盒去寻,果真见石梯上有其身影。

    夜里山风冷,周子仁没有系襻膊,只束紧袖口、背着竹篓,气喘吁吁往上爬。李明念奔上前,足尖发劲一跃,落到他身后。她自觉悄无声息,周子仁却似有所察,不等她碰到竹篓便驻足回头,汗津津的小脸一喜:“阿姐。”

    “你这五感,不习武真是糟蹋了。”李明念拎高竹篓示意他放下,又瞥见他后衣摆的泥点,“衣裳怎地这么脏?”

    “不小心跌了一跤,无碍的。”周子仁脱下背带,高兴地给她瞧满满一篓药草,“今日采了许多药草,可制一些药膏。到时阿姐带在身上,也好给伤口上药。”

    这有甚么可高兴的?李明念背起竹篓:“也算提过几十桶水了,竟还能跌跤。”周子仁跟在她后边上山,没有竹篓拖累,脚步也变得轻快。“子仁会努力强健体魄。”他明朗道,“阿姐,你知道如何去南坡吗?”

    “去南坡做什么?”

    “书中有一种药草,大多生长于阳坡。子仁在阁内遍寻无果,所以想去南坡看看。”

    “南坡已在玄盾阁之外,且与妖界相连,少有人靠近。”李明念道,“你要找阳坡,可以去北山。”

    周子仁颔首:“嗯,那明日午后子仁便去。”他忙于跟紧她的步伐,忽见前方李明念停步回首,脚下也不觉一滞:“阿姐怎么了?”“这回不邀我一同去了?”她一脸狐疑。往常只要见了她,便是读书他也会邀她一道,今日只字不提,倒是反常。

    未料她如此敏锐,周子仁不由一呆。

    “子仁想同阿姐一起,但……”他犹豫片刻,“子仁怕自己太娇气,教阿姐不喜。”

    “娇气不足,娇弱倒真。”李明念不以为然,“我若不愿去,自会直接拒绝。”

    听出她言下之意,小儿眼中又有了光彩。

    “那阿姐可愿陪子仁一道去?”

    “识几样药草也不坏。”她这才收回目光,重新迈开脚步道:“明日我去接你。”

    周子仁小跑跟上,呼哧喘着气,目中却光彩熠熠。

    “阿姐,你见过妖吗?妖族化作人形之后,是不是当真与人族一样?”

    “肉眼瞧着确是无甚区别。纭规镇离妖界近,花灯节庆也偶有小妖混进来,他们样貌与人族无异,不过……气息不同。”

    “气息?”

    李明念想了想。这小儿未曾内修,可五感敏锐异于常人,若见到妖族,不定也能分辨。“我也是修习了内功才有此发现。在人界,不论人族还是动物,气息的感觉都十分相似。而妖族气息完全不同,所以即使变回原形,也不似普通动物。”忽而心生一念,她自语道:“不知妖界有无普通动物?”

    妖族皆由动物化作人形,又可在人形与兽态间转化,寿数远高于人族。妖、人两族曾战争不断,人族大军却从未踏入过妖界,对那片孕育如此异类的土地自然知之甚少。周子仁好奇:“既然妖族能来人界……那是不是也有人族误入妖界呢?”

    “有是有,不过活着回来的极少。”李明念道,“妖族大多嗅觉灵敏,是人是妖一闻便知。两界虽有和平契约,但毕竟是上个朝代所立,眼看已过近千年,如今人族早非东岁族统治,妖族要杀几个擅闯妖界之人自然无所顾忌。”

    “利朝人皇初统四族,便与妖皇祖坤立下和平契约……后来利朝覆灭,即便人界经历了近三百年的混战,妖界也谨守约定,再未入侵……”周子仁小手撑上膝盖,努力迈腿登梯,好跟紧她的脚步,“子仁一直以为……这是妖皇祖坤也爱好和平的缘故……”

    他话音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李明念听罢一顿,放缓足步。

    “妖族寿数大约也就千岁,便是那老妖爱好和平,他如今一脚踩进坟墓,早也管不得那么多。”

    周子仁又费劲地爬上两级石梯,总算跟到她身旁,得以擦一擦额汗。“从前读到过记载……两界之间天象异常,也因此少有人到过妖界……”他连呼带喘的气息渐渐平复,“爹爹说‘界门’天寒地冻……子仁那时懵懂,只当‘界门’就是北境,还以为北境以北即妖界,却不知南北本是相反方向。”

    “要说天寒地冻,确与北境相似。不过南方不似北方,这里一年四季都暖和,冬天也不下雪。‘界门’那地方却邪门得很,翻过这座山头,到南坡就积雪及膝、寸草不生了。”

    听李明念话中所述,竟似亲眼所见。周子仁仰脸看向她:“阿姐去过么?”

    “算是罢。”视线飘去山梯尽头,她只说,“刚翻过去便教阿爹逮回来,扔到祠堂关了小半月。”

    吴克元跟在暗处,心中叹息。界门那凶险地界她也敢闯,若非阁主及时发现,只怕她要有去无回。

    背着竹篓的少女瞥过来,眼神直望向他双目,神情冷淡。吴克元略略一怔——不过两三年光景,这孩子竟已能准确觉察他气息所在。

    是夜,山风擦过嵌于崖壁的竹屋,风响在斜脊间滚动。

    李明念乘风落定屋顶,那戴着面具的影卫已在等她。盘月当空,蟾光霜白。她瞧一眼他高大的身形,又借月色细看他腰间长刀。门人成为影卫,为掩藏身份,姓名和兵器一概要更换。那长刀陌生,她自是认不出来。

    当初留在阳陵的三名门人皆为刀客,李明念只知其中必有周子仁的影卫,却不知究竟几人,又都是何人。这原为玄盾阁机密,故而即便周子仁长居阁中,她也从不试探他这影卫的身份。

    会是许长荣么?心底如是猜想,李明念张口却道:“你便是吴克元。”

    “寻我何事?”对方问道。

    “白天在学堂,可是有人对子仁动手?”李明念开门见山。

    子仁是娇弱些,但绝不冒失。哪怕身边跟着影卫,为免招惹蛇虫,他采药也总是小心翼翼,天色一暗即离开山林,踏上山梯。这般谨慎,怎会轻易跌跤?

    吴克元一默。他一字未答,李明念已心中有数。

    “知道了。”

    丢下这三个字,她转身就要走。

    “李明念。”背后那道沙哑喉音叫住她,“此事复杂,你不宜插手。”

    她侧过脸来:“一群萝卜头,有何复杂可言?”

    那也不是打一顿即可了事。吴克元咽下这话,答非所问:“我是子仁的影卫,定会护好他。”

    “这么说,你倒比我更宜插手?”李明念冷冷反问。

    他插过手,结果弄巧成拙。若她再替周子仁出头,恐怕适得其反。“他虽年幼,但自有成算。”吴克元于是说,“你且给他些时间。”

    呿。李明念满心不快,抽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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