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心中有些后悔,可他也只好勉强保持住脸上的表情。他看得出来,师妹不敢看他的脸。他心中浮现了一丝莫名的欢喜,想来芙鹅系不忍心伤害偶,才不敢看偶吧,他想。

    追风努力的扯了扯唇角,笑道:“不用跟偶道歉的,偶喜欢你系偶的细情,和你无关,你不要觉得有负担就好,而且西兄也希望芙鹅你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银。”

    “师兄,你不要难过,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小师妹,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师兄!”郭芙蓉皱着一张小脸儿,原本好看的眉头现在都要拧到一块去了,她不知道这些话会不会让师兄好过一点,还是会让他更加难受?无论如何,让他受伤从来都不是她的本意。

    “不用道歉啊撒丫头……”他抬手摸了摸师妹的发顶,他知道这丫头把负担都给了自己,他想这样安慰她,好让她轻松一点。

    这突如其来的坦诚反倒让追风觉得释然,现在他再也没有什么秘密是瞒着芙儿的了。他也很肯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他对她的喜欢。十几年来,这种喜欢和宠爱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他已经习惯了对她好,而一个人,最难改变的就是习惯。喜欢师妹这件事情他不会去改变,也不想去改变。

    “好了,现在没细了吧,西兄走了,你一切小心。”

    “你也是啊师兄……”

    郭芙蓉看着追风离开的背影,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想这乱麻算是斩断了。她有些难过,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也没有自己处理过这种事情。在这之前,她甚至没有想过,师兄对自己的感情和自己对他的会不一样。就在刚刚师兄转身的一瞬间,她意识到了,自己真的很天真。她看不懂这种感情,也没体会过这种感情,一直以来她只不过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师兄给她的宠爱罢了。郭芙蓉回过头来,想了想刚刚她跟师说的话,觉得自己很自私,她私心希望他们的感情永远不变,所以她也像这样要求师兄了。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原点,那么就不会有人受伤害了。

    郭芙蓉越来越想回到小时候了,那个时候大家都很简单,也从来都不会有这种让她不清不楚的情愫。可她却不知道,情不知所起,有时候很多感情的源头是根本无从追溯的。

    她在树下呆坐了一会,愣了神,是一阵凉风吹醒了她。她打了个冷颤便匆匆地往回走,一来心中有事,加之低着头走的又匆忙,都没有听见小青喊她。

    “小姐!小姐!小姐!!”

    “啊?啊……小青啊,出什么事了?”

    方才小青四下里找不见郭芙蓉,便去她平日常去的练功房、书房找,可走了大半个郭府都不见郭芙蓉的影子,急得不行。她不敢跟夫人说,本想回房里喝口茶再继续出来找,谁知刚一进门就看见郭芙蓉站在小院儿里,她一边大喊着一边急忙向小姐跑去,可小姐不知道是怎么了,自顾自的往前走着,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知道小姐这是没听见,所以最后一声,她使足劲儿喊了出来,小姐这才有了点反应。

    “我的小祖宗!您去哪啦?我刚刚差点就去夫人房里找您了,急死我了。”

    “小青啊,我刚刚……碰见师兄了……”

    “师兄?哦!您是说追风少爷!”

    “诶呀你小点儿声!”郭芙蓉立马捂住小青的嘴,她四下张望了一圈,周围除了自己的护院再没有其他人。

    小青挣扎着扒下了郭芙蓉的手,气还没喘匀就急忙道:“小姐,怎么样?可,可让我说中啦?”她睁大了眼睛,一副很期待的样子,郭芙蓉看了她一眼,拉着她转身走进里屋。

    “小青,我刚才,快刀斩乱麻了……”此刻,郭芙蓉脸上的表情是怎么看怎么难受,但是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个难受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追风少爷一定是喜欢您的!”小青还在为她猜中了真相而兴奋。

    “小青!”

    郭芙蓉瞪了她一眼,她忽然想起方才小姐说她快刀斩乱麻了,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估摸着小姐现在一定不好受,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您,您拒绝追风大人了啊?真的快刀斩乱麻了?”

    “嗯,斩了,不是你说的嘛,要说清楚,不然往后更难过……但是我现在就挺难过的……”

    小青看郭芙蓉一脸忧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被别人拒绝了。她接着问:“您难过什么啊?难道说追风少爷生气了?你二人从此分道扬镳了?不可能吧!”

    “这当然不可能了!……师兄他只说让我不用觉得抱歉,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他喜欢我是他的事……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好受一点,可是他越这么说吧,我就越难受……”

    “看来追风少爷还是很在意小姐您的,宁可自己难受也要安慰您,啧啧啧,真是个好人呐!”小青听完自家小姐的描述之后,一脸敬佩,心道追风少爷真是个汉子,只可惜和我家小姐有缘无份咯!

    “那您当时是怎么跟他说的啊?您怎么拒绝的?”

    “还能怎么说啊?我就直接问了,问他喜不喜欢我,他回答是,跟着我便实话实说我把他当兄长看了……”郭芙蓉低下头回忆着那时的场景,越说声音越小。

    “……小姐啊,我不是跟您说了要委婉点儿吗?”小青扶额,哭笑不得道。

    “这还要怎么委婉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肺腑之言!”

    “您这肺腑之言说出来跟刀子似的,不说也罢……您还说什么了?”

    “我还叫他放心,我永远是他的师妹,他永远是我师兄啊。”

    “……”

    “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

    “准确的说,小姐,您就没说几句对的。”

    “啊?那怎么办啊?师兄会不会很难过啊?”

    见郭芙蓉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小青知道她家小姐心里也不好过,便急忙安慰道:“小姐您别着急……您放心好啦,追风少爷平日里对您那么好,几句话嘛他肯定不会在意的,况且您也是为了他好,他会理解的啦。”

    “这样的吗?那就好……”

    听了小青的宽慰后,郭芙蓉心中才稍感平静。她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发直向门外望去,本想出去走走,却发现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小姐,天黑了,小青伺候您洗脸吧。”

    “嗯,好,那个……谢谢你啊小青。”

    “小姐您这可是折煞我了,谢我做什么?为小姐排忧解难本就是小青分内之事。”

    看着自家小姐那副惆怅的模样,小青心里明镜儿似的,她家小姐啊最是个嘴硬心软的,从不忍心伤害任何人,更别说是和她最亲近的师兄了。这回难得嘴软一次,心里定是不好受了。她冲郭芙蓉笑了笑,希望能让她感到安慰,而后便转身去打水了。

    ……

    三更天,窗外月明星稀,郭芙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便像那天一样推开窗子,向天上的明月望去。

    “听闻,那嫦娥仙子,就住在月亮上的月宫里吧?”她双手托着下巴,用手肘撑在窗边,自言自语起来。

    “嫦娥仙子,小女子求您点拨,我为什么不喜欢师兄啊?他文武双全,还处处为我着想,细细想来,我都没有见过他和其他女子搭话。”少女微微叹了口气,用手指摩挲着窗子框,“若是她们遇见像他这么好的男子,定会像我那堂妹一样死心塌地吧……”

    说着说着,她忽然担心了起来:“坏了坏了,您说,我连师兄那么好的人都不喜欢,我是不是真的会像娘担心的那样,以后就找不到夫君了?”

    什么样的男子会令我死心塌地呢?

    便如同这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她不禁在心中描绘起自己未来所爱之人的模样,却怎么都绘不出一个大概。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未设想过她的生命中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而此刻,那份独属于少女的情思便如同那滴落水中的墨,倏尔之间便四散开来,却又无声无息,顷刻之间便可叫清澈变了颜色。

    出神半晌,她才将目光缓缓移开。她向远眺望,看见了院外的那棵大树。腊月时节,天寒地冻,那树光秃秃的,连一片枯叶都没有,寒风吹着树枝发出吱吱声。

    这树是不是已经在此处生长了几百年了啊?树枝已经那么粗了,就算躺个人在上面怕也撑得住罢。改日有机会,我也要在那树上躺上一宿,这日子定要在选在春末夏初的一天,春夏之交,不凉不暖,也无蚊虫,伴着微风入睡岂不美哉~

    春末夏初,春末……不知怎的,郭芙蓉忽然想起了那个在广济寺为她卜卦的老和尚,心中不禁嗤之以鼻道,他当时不是说年关前后我便会遇见命定之人吗?眼看这都要过年了,我也没见着有什么久别之人来找我,我就等着瞧年后怎样!

    郭芙蓉在窗边趴了一会儿,窗外寒风阵阵吹得她身子发凉,她抬头看了看月亮,打了个呵欠,又同上次一般双手合十朝着月亮拜了拜,接着便合上窗子,躺回床上睡下了。

    ……

    白展堂原本打算宿在郭府后门外的那棵大树上,从这里便能直接看见郭芙蓉的卧房窗户。其实他这些天都是睡在这里的,直到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了才回去。

    一开始姬无命还骂说这人定是脑子有病,好好的床不睡偏要睡树上,指不定哪天就返祖了。说了几次之后他发现,白展堂对这些话都是一笑置之,并不在意,每晚还是去树上睡,所以姬无命也不再说了。他隐隐觉得自己发现了兄弟的一个秘密,那大树他知道,就在小时候去过的那个郭府后院附近,从那时候他就觉得老白藏了个宝贝。再说这几年,他总看见老白有事没事的跟那儿发呆,有时还会痴痴傻傻的笑,笑的比哭还难看……姬无命算是过来人了,他清楚,就老白这反应,要么是有情况,要么是神经了,他觉得自己这兄弟多半是前者,当年老白藏的那宝贝估计是不简单呐。

    说起来,其实白展堂本不想回京城的。可不久之前,他从道上的兄弟那里得到消息,说京城里因为兵部一个小官儿调动火炮,误将火药打到刑部大牢去了,愣是将那大牢的墙给轰塌了。因着墙塌了,众人这才知道刑部大牢有古怪,用于修缮的材料也都十分劣质,部分墙体还是空心儿的呐。这次有好多在押犯人都趁乱逃了出来,而且据可靠消息,白三娘已经不在刑部大牢,也就是说出逃的这些人里边很可能就有白三娘。

    他也知道,娘的手脚筋都被挑断了,想要自己逃出去,根本不可能。但是既然娘已经不在大牢里了,总是要找到她才好。正巧姬无命也提起要去京城“进货”的事,所以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他和姬无命两人便回到了这三年不曾踏足的地方。

    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此番乃是故地重游。姬无命高兴得很,来之前就说要借此机会再狠狠捞上一笔。可白展堂却不同,进城之前他反倒有些不安,古人常说近乡情怯,大概就是他这样了。要说京城嘛,着实算不上他的乡,但他却对这个地方有些感情,毕竟这里有他的牵绊。三年前他将自己的心留在了那个山坡上,和那几颗红豆一起藏进了泥土中。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动其他的心思,可当他踏进京城地界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不自觉的向郭府的方向望去。他空荡的胸腔顷刻间便被填满,他觉得自己又有了心跳。

    不对劲,这一切都乱了。三年间,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不应该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努力的想要将他的记忆锁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那段时间里,他夜夜都穿梭在半空中。他是那么专注,听着耳边刮过的风声,便觉得脚下的速度可以让他忘记一切。可如今他却意识到,原来三年的努力可以在一夕之间变得荡然无存。这座城里有他的牵绊,当他踏进这座城时,就已经深陷其中了。

    他已经在这树上宿了几日,想着就算见不到芙儿,能为她看个家护个院也是好的,说不定哪天她就会像上次那样忽然出现呢?他朝着那扇窗的方向望着,一直望着,直到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

    是夜静得出奇,他觉得眼皮上像是坠了千斤秤砣一般,控制不住的往下沉。就在上眼皮刚要和下眼皮亲密接触时,只听得“咔嗒”一声,他立马睁开了双眼,霎时间睡意全无。

    远远的,他看到那令他日思夜想的人儿趴在窗边看着月亮,好像在说着什么。原本如古井般平静的心再度泛起阵阵涟漪,他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描摹着她的轮廓,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他依然十分享受这一刻,这可能便是世人梦寐以求的心想事成罢。

    突然,那窗边的姑娘将头偏了偏,似是向着这树的方向望着。如果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站在树上,那么借着月光,我们大约是能看见这个人的。但如果像白展堂那样穿着夜行衣侧倚在树枝上,那么就完全没有被人看见的可能了。许是情爱使人降智,郭芙蓉突然投来的目光令白展堂始料未及。他只想着不能被她发现,慌乱之中未曾防备,竟摔了下来。

    盗圣白玉汤,轻功绝顶,眼下却躺在老树底下,摔得阵阵嘶声。

    她怎么突然看这边儿?没有看到我吧……嘶,摔死我了。

    白展堂揉了揉被摔惨的后背和屁股,心下直骂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看到了便看到了,这么远也看不清人,怕什么嘛?摔下树这事儿,可千万不能叫人知道了,太丢人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树下静静等了一会,听到关窗的声音后才再次翻身上树。

    不知怎的,他有些害怕被郭芙蓉看见。明明那么期待与她重逢,但又害怕与她重逢,他不禁在心中嘲笑着自己的胆小。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像儿时一般正大光明的站在她面前了。他已经不是多年前她口中的那个小白哥哥了,他甚至连白展堂都快不是了……现在的他是盗圣白玉汤,是朝廷钦犯,是被画在通缉令上张贴在大街小巷的江洋大盗。他身披黑暗,就算站在正午日头底下他也无法将其摆脱。而那姑娘自小便是那样明快,这样的自己,在她面前难免会自惭形秽。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要在这无人的角落默默陪伴着她。他的心慢慢地变得贪婪,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想要更多,但此刻,他只想伴着她入睡。他阖上双眼,只觉自己仿佛又变回了九岁的少年,回到了与她初遇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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