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的路极其难寻,白展堂花了足足一天时间才找到山脚下的界碑。此时日头已经落了下去,天色越发昏暗。他站在山脚下踌躇起来,上次追风捞他出去实属不易,自己这回再冒然上山,只恐凶多吉少。他隐约记得上一次他们是从背面的峭壁下山的,那里还算隐蔽,思索了一阵子,白展堂便动身绕到另一面去寻那峭壁。此番他也打算趁天黑没人防备,悄悄的攀上去,毕竟前人的成功经验就摆在那里,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待到了那峭壁之下,白展堂抬眼望去,竟一眼望不到头。他并未随身携带任何攀爬器具,今次冒然前来,他只得徒手攀爬。白展堂双眼紧闭,气沉丹田,将周身的真气运往脚底,双腿一蹬那峭壁上的山石,便立刻腾空。他提着一口气,双脚不断的踏在凸起的岩石上,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已来到山腰处。

    白展堂停了下来,攀在山石上,向下望了一眼,喉头一紧。此刻他只觉眼冒金星,口干舌燥,心中有些后悔临出门前没有垫两口,眼下他也只得趴在这里暂作停歇。也是他这几日头脑不清醒,尚未制定计划便贸然前来葵花派,一会只能见机行事了。

    歇息片刻之后,白展堂再次运功,接着向上攀爬。待他攀上山崖,夜色已浓,想来此刻,帮中众人已经歇下,只要自己不弄出太大的声响,应该就不会被发现。白展堂对于自己的隐蔽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么多年的踏雪无痕不是白练的,虽说现下消耗的真气过多,但是只要不使出一阳指那样极度耗神的武功,他还是能够躲过众人耳目的。

    他快速挪到了墙根底下,双手向上一撑便轻松的翻过墙去。待到落地之后,见面前刚好有棵大树,他便躲在树后观察着院里的各处。这里视野极好,观察范围前达庭院后至厢房,除了少数死角和一些极隐蔽的地方,其余的都能被他尽收眼底,白展堂心道真是天助我也。门口两个看守的弟子正在打盹儿,他循着墙根摸了过去,发现这二人身边放着两小坛烧刀子酒,心下松了一口气,想来这二位没有三个时辰是绝对不会醒来的。

    我今天来的毫无准备,运气倒还不错……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遭啊。

    白展堂拿起那酒罐子看了看,只见这两个罐子均已见底,他扯了扯嘴角,便轻轻放下手中的罐子,迈步往后院去了。

    葵花派关押人质的地方极为隐蔽,之前白展堂曾听西长老提起过,那是个改装过的密室,离藏经阁很近,可他却从未去过也未有心找过,如今只得围着藏经阁一处一处的细细搜查。可他已将周围的各处都搜了个遍,并没找到有什么机关和可以开启的密室,就连个暗格都没有,难道说这密室就在藏经阁里头吗?

    还得撬锁……

    白展堂认命般的从厨房顺来一根铁丝和两个馒头,馒头让他吃了,铁丝也不负所望捅开了藏经阁门上的大锁。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藏经阁的门本是两层,外层的门锁在外侧可以轻易打开,里边那道门须得从里面打开。平日里藏经阁的钥匙由四长老轮流看管,帮规也有说葵花派的弟子不得入内,所以平时这个地方大家都不会来。如此说来,这倒是他大意了,几年来也不曾看看这藏经阁长啥样。白展堂叹了口气,心道他要是能进去,还用得着铁丝来开锁?事已至此,难道此行便就此功亏一篑?

    里面再加一道锁,亏他们想得出来……这些长老是不是没事儿闲的?他们都是咋进去的啊?

    若用内力强行撞开,定会惊动长老。他有些发愁该怎么进去,难不成挖个地道钻进去?他愁得直望天,却突然福至心灵。

    对啊!我挖不了地道,还拆不了房顶吗?老子飞贼可不是白做的!

    他望向塔顶,盘算着塔尖离地的距离。藏经阁塔尖高耸入云,常人必定是上不去的,可他却不一样,轻功天下第二可不是开玩笑的哦。和楚留香较量那天,他还是赤着脚顶着风,要是运气好点儿,这会儿第一指不定是谁呢。区区一个塔,再难爬能难得过刚刚的峭壁吗?

    不就是攀高吗,正中咱下怀!白展堂发现了这条不寻常的入塔途经后便即刻运功,飞身上塔,不出片刻便落在塔顶处。待双脚站稳后,他便开始观察哪一处瓦片比较好下手,他挪动了一下右脚,却突然感觉到有东西拍打了一下他的小腿。他保持镇定慢慢回头,仔细一看,竟是进塔的暗门!原来,他刚刚一不小心踩到了开启暗门的机括。既然暗门已开,他便纵身一跃,跳入塔中。

    这藏经阁有九层之高,各层之间以廊道连接。若是身处一层之中必定不好观测,白展堂看准时机,在快要落地之时伸手抓住了离他最近的栏杆,整个人在空中一荡便落在了二层的廊道。此廊道横亘在塔内第二层中间,正适合观测各处情况,白展堂迅速放低重心,将身体伏在地上,运气明目,细细的寻找开启密室的机关。

    太难找了……这么下去不行。

    白展堂知道,若是这样看下去只怕一个时辰之内都难找到机关所在。葵花派的人最是精通点穴、打穴功夫,所以他断定这机关也须击打方能开启,只是这击打的方式要费些心思。思索片刻后,他席地而坐,闭目凝神,气沉丹田,双手做点穴状,不断将真气从指端发出,打在各处墙壁上。这一招虽然要耗些力气,却是最有用的,他紧闭双眼,只靠听力判断是否击中机关。这么强烈的真气波动,怕是会引来长老,他心中有些担忧,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咔哒!”

    四下寂静让这声异动在白展堂耳中回响的更加明显,随着这个声音,他听见了墙壁和木质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密室的暗门已经打开,他不消睁眼便已经知道了那门的方位。

    既已打开了密室的门,白展堂便立刻起身朝那方向走去。还未等踏入密室,他就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他急忙闭气外加捂住口鼻,探头向密室内看去,只见面前是一堵青灰色□□石砌成的墙,门的两侧都是用铁条封住的牢笼。这密室里共有四间囚室,虽然很小却不太拥挤,中间除了一张木桌之外空无一物,桌上只有一盏老旧的油灯。整个密室既不透风,也不透光,想来若是将人关在此处,那人必定会备受折磨。

    白展堂环视着这些牢笼,除了那些墙壁上干涸的血迹之外,他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难道我的判断失误了?娘不在葵花派?可是娘不在这儿的话又能在哪呢?

    白展堂心下好生疑惑,正低着头、皱着眉、啃着指甲,思考着自己是哪一步想错了。他想的很入神,一回头却发现地面上有一双脚,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弟子拜见师父。”

    “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啊?白展堂?……或许,我如今该叫你……白玉汤。”

    来人正是白展堂的师父,西长老。白展堂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或者说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也许,从他撬开藏经阁的第一道门之后,他的一举一动便早已在师父眼中……

    “您折煞徒弟了……”白展堂弓着腰,保持着拱手礼的姿势,并未抬头看西长老。

    “既已离开葵花派,你我就再无关联,你也不必再叫我师父,只是不知盗圣此番大驾光临,是看上了我葵花派的哪件宝贝?竟寻到此处?”

    “请师父息怒,只因弟子在京城偶然得知我娘被葵花派的人带走了,所以此番特来探听娘的下落,又不敢惊动您,故而擅自行动,还望师父恕罪。”

    “好没道理的事,你已与我葵花派毫无关系,只是个陌路人罢了。葵花派不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若是来个人叫我息怒我都应允了,岂非叫旁人小瞧了我葵花派?!”

    “您不会要报官抓我吧……”白展堂此时有些双腿打颤,他这个人连悬崖峭壁都敢爬,可就是见不得捕快。本来就胆儿小,自从做了梁上君子,这胆子愈发逆生长了。

    “我不抓你……我打你!”话音刚落,西长老出手便是极有力的一指,但却打到了白展堂身后的铁条上。

    刚刚白展堂侧过头去躲过了这一指,他的视线顺着那道指力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根被打中的铁条已经穿了,后面的麻石墙壁上有一个两指宽的洞。

    接着,二人便在密室中打了起来,西长老连发几指都被白展堂堪堪躲过,霎时间,整个密室布满了嗖嗖的空气声。白展堂不敢出手,也没有力气再打,只能不停闪躲。他知道师父没有使出全力,否则以他现在的状况,怎么可能躲得过师父的一阳指?由此可见,师父他老人家还是念及当年的师徒之情的。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会耗尽真气而亡,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冒个险……

    “等等!”只听白展堂忽然大喝一声,闪到西长老面前,双膝跪地,磕了个响头。这一下给西长老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指尖凝聚的真气还未发出,等着看白展堂又有什么花样。

    白展堂整个人恭恭敬敬的伏在地上,出声道:“师父要打我,我毫无怨言,当年不告而别确实是我的不是,可无论是当年的离开还是如今折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娘的下落,为了让自己活得明白。

    “当年是您把我捡上山,您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若是一死能解您心头之恨,那我也心甘情愿。”他此刻已是十分疲累,说出这番话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他闭着眼睛等待着师父给他回应,不管是吉是凶,他也要赌上一赌。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回来?可是舍不得你那盗圣的虚名?”

    “弟子知道师父曾对我寄予厚望,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您从当年的拜师开始,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选择……我自认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实在难当一派之首,自小修习武功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有选择,我一定不会过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

    “就算您不说,我也知道,葵花派是为朝廷培养杀手的地方,可您当真觉得我的个性适合做杀手吗?”说到此处,白展堂挺直上身,双眼毫无畏惧的凝视着西长老。

    “……杀手若是都如你一般胆小心软,那也就离死不远了……”

    “正是这话,您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此番来寻我娘,弟子心中所想的只是能带着她平平安安的远离江湖。娘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下半辈子我会带着她归隐山林,再不过问江湖事。

    “可自从弟子上了这隐雾山,入了这葵花派,就再也没见过娘,三年前出了葵花派方才得知娘已被关进刑部大牢……我已经做了这些年的不肖子孙,不能再对不起生身母亲了,还望您体谅弟子的难处……”

    “弟子这一身武艺乃是师父传授,承蒙师父抬爱,也曾习得您家传一阳指的一招半式,如今若您要收回这武功,弟子定会拱手送还,若您知道弟子娘亲的下落,还望您告知,弟子不胜感激……”

    话毕,白展堂的声音已有些哽咽,这虽是他以防自己真气耗尽而死的权宜之计,可方才字字句句均是他的肺腑之言。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西长老要废了他的武功或者要他的命,他也认了。虽然这世上能让他留恋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可为了娘,他必须再争取一次。

    “罢了,随你去吧……”

    半晌,西长老方才开口。这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弟,如今跪在地上这样求他,人非草木,他又岂能不心软呢?他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你娘确实曾在这里短暂停留,个把月之前,她便离开京城往关中一带去了。”

    “多谢师父!”白展堂喜出望外,立刻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他没指望师父会告诉他娘的下落,现在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他几乎喜极而泣。

    “我是可怜你这一番孝心,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你娘,在她膝前好生尽孝。”西长老看着白展堂发红的眼圈,心中惋惜道这孩子终究是和他无缘。他自幼父母双亡,不曾体会过母爱,也没有机会在父母膝前尽孝。刚才白展堂的话字字珠玑戳在他心上,他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但他觉得,如此做也算是为他那素未谋面的父母积德了,希望他们堕入轮回后,来世能有个好命,这也算是他尽了孝。

    “好了,你走吧,相信不用我带着你也能出得去。”说罢,西长老便要离开密室。

    “师父您请留步,”白展堂出声挽留,“上次走的匆忙未曾与您告别,这次就补上罢。”

    说着,白展堂便又伏在地上,极为虔诚的向他的师父磕了个响头,而后不疾不徐的站起身道:“弟子不肖,还望您千万保重。”

    西长老凝视着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出声道:“有一事,还望你牢记,梁上君子终究不是正经营生,找到你娘之后,你便好自为之吧……好了,去罢,再不走天要亮了。”

    白展堂抬眼时,面前已不见了西长老的身影。他知道,这次才是他真真正正的与葵花派再无关联。上次的不告而别让他心中总是打着个结,现在这样的结果倒是不错。待师父离开不久后他便也离开了藏经阁,趁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出了葵花派的门,在山门外寻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打坐片刻,待恢复了些真气,便立刻下山往住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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