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一片沉寂,怀中的身躯正轻轻颤动着,他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那声音又是他的幻觉。

    声音再次响起的瞬间,白展堂屏住了呼吸。

    夏衣轻薄,掌下的血肉渐暖。怀中人胸腔的轻微震颤透过两人的衣衫传入他的心室。

    “……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白展堂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迫不及待的低下头,想要好好瞧瞧那声音的主人。

    自头皮与指尖传来一阵酥麻,紧接着便是一阵轻飘的眩晕之感自下而上席卷了他的全身。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尽力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静止良久,待眩晕感褪去后垂眸凝视着怀中人的发顶。

    你终于醒了,芙儿。

    他将双臂慢慢收紧,牢牢圈住怀中刚刚转醒的人儿。

    胸中的大石陡然落地,眼前忽然泛起水汽,白展堂索性闭起眼睛。自那晚洞房花烛,他那颗从来都放不下别人的心便一直悬在天上,这日日夜夜的担忧、挂念,皆在此刻随着怀中人慢慢升腾的体温消散了。

    掌下的躯体依然柔弱无力,他紧紧的拥住怀中的姑娘,直到闻得她一声痛呼方才发现自己已然失了神志,以致用力太过,叫那刚刚转醒的人儿承受不住。

    但他就是想要抱的紧一些,再紧一些。

    他简直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便能永远同她在一起了。

    “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郭芙蓉这几日水米未进,又被白展堂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此时开口,声音听着倒比适才刚刚转醒时还要虚弱许多。

    “你不必,不必向任何人道歉。”这傻丫头……

    白展堂将下巴抵在郭芙蓉的颈窝间,张开双眼,长吁了一口气。心中喜不自胜,叫他忍不住向前探头,轻嗅着她颈间萦绕着的混杂着药草味的淡淡香气。

    房中恢复了片刻的宁静,白展堂静静地感受着怀中人再次鲜活起来的躯体,心中忽觉平静无比。

    幸好,她能无恙,幸好。

    “……小白哥哥。”

    “……你,你叫我什么??”

    片刻的宁静陡然间便被打破,白展堂猛地睁开眼睛,望着怀中人乖顺的发旋儿。她的声音很是虚弱,柔柔的,半分不似她平日里的语调,听着倒平添了一丝委屈。

    “我全都记起来了。”见白展堂全无动静,郭芙蓉便接着说了一句。她本想动一动身子,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无奈这人将她箍得太紧,她身上又没什么气力,便只得作罢。

    “……” 她记起来了?她记起什么来了?不会是……!

    瞬间僵直的四肢令白展堂动弹不得,凝滞的呼吸叫他头脑发晕,好似被人点了穴一般,全身的经脉血液都停住了。

    房中一片沉寂,白展堂忽然觉得嗓子发痒,只上下动了动喉头,强行忍住想要咳嗽的感觉,等待着郭芙蓉的下一句话,心头滋味堪比重囚犯等待堂上官的决断。

    他怎么不说话?

    身后那人依旧圈着她动也不动,不出声,甚至连他的呼吸声都难以捕捉。

    郭芙蓉不知是何意,便又开口说道,“那时你同我说你误入葵花派难以脱身,这些年过去了,你可好吗?可彻底从那葵花派脱身了?”

    “……”

    “小白哥哥?”

    “……”

    她记起我了

    小白哥哥。这一辈子,只有芙儿才会这样叫他。

    小白哥哥,白展堂在心中顺着郭芙蓉的话音默念着。这个称呼对白展堂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珍贵,许久未曾听见有人这样叫他,虽是熟悉这称呼,但又生出几分陌生之感。

    打从他与郭芙蓉在客栈重逢后,朝来暮去,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睡里梦中,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幻想着偶然一日,他晨起遇见郭芙蓉时,那姑娘会突然间唤他小白哥哥,告诉他过去的那些事她全都记得。那时,他也许会哭着笑着,失了神志般揽过她的腰身转上三五十圈,或是没出息的蹲在地上扯着她的衣袖,向她哭诉这些年来的相思之苦。

    但他深知,若是令她强行回忆往事,对她的身体会造成极大的伤害。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危更重要,所以他从不强求,久而久之便也不再抱有幻想。

    谁又能想到,就在他准备放下过去那段回忆,打算将它永远珍藏在心底时,老天爷却开玩笑似的,忽然将这天大的恩赐猛一下子砸到他头上。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原来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许是情同近乡情怯,眼下他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好,明明心中欣喜若狂,可面上却越发扭扭捏捏起来。

    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郭芙蓉拧了眉头,使尽全身的力气蜷缩着身子晃了几下,挣脱了白展堂的怀抱。她用力撑起身子,独自坐起来,想要回头看看那被她遗忘了许久陌生又熟悉的脸。转眼只见白展堂低着头,手上正忙着将一旁的软垫置于床头,扶着她靠在上面,偏偏就是不抬头。

    她瞧得出来,他这是在躲避自己,可无论他如何躲避,那泛红的眼底和鼻尖还是被她瞧见了。

    这个傻子,往日的洒脱劲儿都去哪了?怎么今儿婆婆妈妈起来?难道都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郭芙蓉抬手,纤纤十指轻轻搭在白展堂的手臂上,抬眸凝望着他的双眼。

    触碰的瞬间,白展堂身型一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并未抬眼。他调整了呼吸,硬是装作没瞧见的样子,自顾自的将郭芙蓉身上的被子细细掖好。

    房中无人言声,郭芙蓉眼瞧着白展堂又忙前忙后了好一阵儿,可他的动作并不十分麻利,反倒有些手忙脚乱,全然不似他素日的做派。见此情形,她便了然那人原是心中情怯,抬手掩面一笑,心中不禁挪揄道他这幅样子若是叫掌柜的瞧见了,可是要扣月钱的。

    临了儿,白展堂将桌上的东西一收便要出门,郭芙蓉见他这就要走心中着急,便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白展堂被猛的一拽,心中一惊,赶忙停住脚步。倒不为别的,只是郭芙蓉才刚转醒,身体尚虚,方才若是自己不察将她绊倒了可如何是好?他顿了一下稳住自己,随后步至她跟前,但仍不敢抬眼与她相望,只默默的瞧了一眼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因太过用力,她的指节泛着青白。

    这傻丫头,喊我一声就行了,才刚醒怎么能费这个力气?

    我说了这么多,他怎的一声都不吭就想走?

    见白展堂仍旧木头似的戳在那儿,半晌吐不出一个字,郭芙蓉便有心激他一激。

    郭芙蓉将身子轻轻倚在床头,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她仍拧着眉尖,蜡黄着一张小脸儿,轻声嗔道,“你不说话,可是在怪我?怪我把你忘了?”

    像这样的话,原是她从来不会说的,如此只是为了让白展堂出声罢了。若是依着她平日的做派,定会上前直接发问的。和着她这刚转醒的虚弱无力之态,那句“可是在怪我”听着倒真有几分娇羞柔弱的小女儿调性。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怪你呢?”白展堂闻言,立刻张大了眼睛,急忙摆手应着。

    手上端着的茶碗儿被他晃得叮当作响,想是听见郭芙蓉如此说,他心中着急,一时间竟忘了手中还端着东西。

    谁人不知,这客栈里素日只有白展堂戏耍别人的份儿,今儿他这幅呆样儿实属罕见。

    郭芙蓉见他如此反应,便愈发起了逗弄之心,强忍笑意继续道,“说得也是,那日上元节灯会,你抢了我的荷包,已然是大仇得报了,又怎么会怪我呢?对吧~”

    “……”

    白展堂不言语,只站在原地,恭恭敬敬的端着茶碗儿,不知情的还以是他做了什么错事。眼下,他尚未从方才郭芙蓉那句“小白哥哥”反应过来,脑子里一团浆糊,既是知道那姑娘是故意说那些话激他,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瞧着气氛有些尴尬,他便想找点事做,随即步至圆桌边,提起茶壶倒了一碗茉莉花递到郭芙蓉手边。

    郭芙蓉抬手接过茶碗儿,眼含笑意抬眸凝视着白展堂,心中了然自己的“奸计”已经奏效了,口中却不依不饶的接着道,“那日你拿了我的荷包,话还没说几句,只塞给我一张纸条就走了……对了,那上面,写的什么来着?”

    平日里你来我往的二人,如今却成了郭芙蓉的独角戏。若是莫小贝在旁定会狠狠嘲笑白展堂一番,素日伶牙俐齿的,怎么眼下倒被个病秧子问得哑口无言了?

    这孩子咋啥都往出说啊?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怎么偏现在提起来……

    那写的啥你心里没数吗……

    白展堂咬着下唇,抬眼瞧了瞧倚在炕头的郭芙蓉,只见那姑娘双唇抿紧,一副强忍笑意的模样。

    四目相对仅一瞬而已,白展堂便觉双颊腾的一下热了起来,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抱着茶盘子便冲出了房门。

    “你去哪儿啊?”

    “我去找孙大夫来,你坐着等我别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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