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仅一瞬而已,白展堂便觉双颊腾的一下热了起来,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抱着茶盘子便冲出了房门。

    “你去哪儿啊?”

    “我去找孙大夫来,你坐着等我别下来!”

    ……

    诶?不对啊,我有啥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儿,偏又在她跟前儿丢人了……

    白展堂刚一出门,脚下还没迈出两步便立即反应了过来。自己方才属实是过于丢人了,芙儿定是瞧他不说话才有心想刺激他的。

    敢情这小妮子才刚转醒就把心眼子都用在他身上了?

    不知为何白展堂脑中忽然浮现出“恃宠而骄”这个词,随后又在心中狠狠地唾骂自己脸皮太厚,又一边叮咛着自己“可千万不能再在芙儿面前丢人了”,一边健步如飞的冲向孙悬济的客房。

    ……

    这就跑了?小时候还敢翻我家墙头呢,怎么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

    眼见着白展堂像那点燃了的炮竹一样窜了出去,想想那人方才的种种反应,定是一时间慌不择路,平时那点儿机灵劲儿半分都没了,便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郭芙蓉虽面上笑意未散,却十分听话的歪在炕头等着大夫来。她望着方才白展堂置于小方桌上的碗,伸手将它端起来,呷了几口。

    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他,真好。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劫后余生,还没张开双眼便听见了他的声音,她心中欢喜,便迫不及待的回应着他。

    也不知怎的,摔了这一下,倒像是把她多年未通的一窍给摔通了些。她不知道自己对于白展堂的感情应该如何称呼。她只知道自小到大,除了父亲母亲,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令她如此牵挂,梦中是他,醒来也是他。

    她捧着那茶碗儿,指尖在碗沿儿摩挲着,忽而想起从前堂妹与她闲话,曾谈及何谓喜欢,何谓心悦。

    她的情感与堂妹的自然不同,但如今若有人问起她,是否有喜欢的人?她一定会告诉那人,她喜欢小白哥哥,打小儿就喜欢。

    房中并无他人,她抬手掩面,为自己难以启齿的心思感到难为情。

    能直面自己的心绪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一个不留神便会将平静如水的心搅得天翻地覆。

    便如同此刻,郭芙蓉的心中滋味就好似吃了颗蜜里浸过一遭的生山楂,咬开内里是酸涩发苦的,但回味起来却有丝丝缕缕不肯散尽的甜意。

    她的心事旁人不能得知,或许只有窗外的风和那些悬于额上青天的神佛才能知晓吧。

    只一盏茶的功夫,这空荡荡的房中便站满了人。因方才白展堂去客房请孙悬济,一路上遇见了客栈众人,大家瞧他神色匆匆便知是出了大事,这才不约而同的跟着他一道来了。李大嘴本打算直接钻进厨房做两个清淡小菜,却被佟湘玉拽了过来,说是一定要听了孙大夫的话,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再预备,还吩咐秀才备了纸笔边听边记。

    孙悬济这厢才给郭芙蓉号了脉,搭在郭芙蓉手腕上的帕子还没取下来呢,身边便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开始问东问西。

    “孙大夫,依您看她这情况怎么样?”白展堂在一旁急吼吼的先开了口。

    “四呀四呀,您快给额们说说,小郭身体咋样咧?”

    “众位放心,郭小姐脉象平稳,已无大碍,但还需补养身体,切勿太过劳心劳力。”

    孙悬济一边说着,一边张大了眼睛吐了口气,他一下接一下的捋着胡子,“真是奇了,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已许久不见这样的奇事……郭小姐能转醒的如此之快,不知是得了天上哪位菩萨的庇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想来郭小姐定是有福之人,才能如此。”

    听了孙悬济这一番话,郭芙蓉低着头细细思索起来,听这言外之意,自己的情况原是不甚乐观的,因得了一些不可言说的际遇才能转醒。恍惚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望着那正在老大夫身边弓着腰一副洗耳恭听架势的白展堂。

    “那接下去药该怎么服?这方子可还要添减什么?”白展堂并未察觉身后人的眼神,全神贯注的等着听那老大夫的回答,只抽空瞧了吕轻侯一眼。

    吕轻侯收到白展堂的眼神,立刻点头会意,随即便在桌边坐下,提笔写起来。

    “养荣丸怕是还得再吃几副,逐瘀汤也要接着服用,大约过了霜降便可停药了。”

    “吃喝桑捏?可有撒忌口滴吗?”

    “饮食要以清淡为主,辛辣或油腻的不宜多食,可以喝些黄酒,但切记不可贪凉,不然恐怕会落下头风的毛病……”

    孙悬济一面细细叮嘱着,一面起身向客栈众人拱手,“承蒙各位关照,在此叨扰了这些时日,如今郭小姐已无大碍,老朽此前在京还有些事未了,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若有不到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这几日劳您费心了,您远在京城,来回不免舟车劳顿,待您回京之后,可到府上找我的丫鬟小青,她自会带您去找我母亲领赏。”郭芙蓉倚在炕头一边说着,一边朝孙悬济点头致意。

    “郭小姐不必客气,此事来时小青姑娘便已交代过我,且此番从京城到七侠镇,老朽实不曾感到劳累,一路上多亏了这位白公子,若不是他背着我,想来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到得了七侠镇。”

    孙悬济是如何至此,客栈中已是无人不知。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没人开这个口。眼下叫那坦坦荡荡的老大夫说了出来,白展堂倒有些难为情,他不自然的掩面咳了两声,便背着手望向别处。

    郭芙蓉弯了一双眸子,歪着脑袋瞧了瞧跟前那个有些不好意思的人,见他不再看着自己,便低下头,轻轻笑了笑。

    孙悬济瞧着眼前两个年轻人的别扭样儿,便知这其中定有些旁人不得知道的缘故。

    年轻啊就是好,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叫他们使劲折腾去吧!

    他捋着胡子,一边笑着一边自药箱夹层中取出一个信封,“郭小姐,这家书受是小青姑娘所托带给您的,您收下,老朽便可安心启程了。”

    郭芙蓉缓缓抬手接过书信,朝孙悬济点了点头。

    佟湘玉见状会心一笑,贴着郭芙蓉坐在了炕沿儿上,接着便点将似的将活儿吩咐给客栈众人。白展堂将孙大夫送回房,顺便将前门落了锁。李大嘴得了令便往镇上的菜市去了,吕轻侯拿着刚写下来的笔记去药铺抓药。

    ……

    “额滴神呐!感谢老天爷保佑,你总算四醒过来咧!这几天可把额们给急坏咧!”

    还没等人都出了房门,佟湘玉便执起郭芙蓉的手,话中自是喜不自胜,面上却还是半分未减的担忧。

    “唉,这丝儿都四额不好,要不四额找你替额成亲,你哪至于受这么大滴罪呀!姐斯在四对不起你呀……”

    “掌柜的你快别这么说了,你瞧,我这不是已经没事了嘛。”

    郭芙蓉面上笑得柔和,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覆在佟湘玉的手背上,以示宽慰,“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过这么一遭,我……我倒是有些开了窍,也算是对得起掌柜的你之前替我操的心了。”

    额滴神呀!看来这瓜女子四有大丝儿发僧咧!

    “哦?那你说说看……额替你操滴甚么心呀?”佟湘玉强忍住八卦的心,故作玄虚的问道。

    “掌柜的你别拿我寻开心了,若再想不明白,便是对不起那不远千里求医的心思了……”郭芙蓉说着便自然而然的垂下头,唇边泛起点点笑意,全然一派往日不常见的小女儿模样。

    听了这话,佟湘玉心中大喜,她激动地将郭芙蓉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使劲拍了好几下,“小郭儿呀!你终于开窍咧!诶呀!额滴心血么有白费呀!”

    郭芙蓉刚刚转醒,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哪里经得住佟湘玉这几巴掌,才挨了几下,便忍不住呲牙咧嘴。

    见她如此,佟湘玉只得撒开手,但面上的喜色却丝毫未减,因想着郭芙蓉仍在病中,万不能着了风寒,便站起身来替她细细掖了掖被褥,“好好好!那你好好休息!额先走咧,这几天额让小贝跟额睡,你只管好好养病,待会儿叫人给你把吃滴和药送进来噢!”

    说完,佟湘玉便欢天喜地蹦蹦哒哒的离开了。

    我昏睡的这几日,掌柜的一定急坏了吧。

    郭芙蓉抬眼目送佟湘玉离开,朝着那个方向注视良久,心中只觉融化成了暖洋洋的一片。身处异乡多年,如今她却发现,这里带给她的一切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她好像,越来越依恋这个小小的客栈了。

    每每夜里望着天上的明月,她便能想起自己那小院中的杏树。四时交替,年幼时在家中度过的无数个夜晚,她也是那样坐在树底下看着天空。只是那时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现在却觉得家中的月亮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原是她心底的思念不曾停过。

    自年初来到同福客栈之后,虽说大家成日和和气气,却并不能解她思乡之苦半分。直至方才那一刻,客栈众人都挤在这巴掌大的小屋子里头,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围在她身边。那一幕不禁令她想到儿时她头疾发作,爹娘、师兄们,还有小青,也是那样围在她床边。家里人和客栈的诸位并不相识,但他们的神情和目光却是如此的相似。

    也许是因为久病的缘故,郭芙蓉觉得自己有些多愁善感,她吸了吸鼻子,将那股上涌的酸意压下。她并不想哭,只是心中的感动一股脑儿的翻了上来令她无所适从。

    她想,她真的明白了,原来在家门之外,也有人愿意关心她照顾她,并不因为她是谁家的千金,也不因为她做了什么善事帮了谁的忙,只因为她是郭芙蓉,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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