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雪落了一整夜。
燕凉的酒，也喝了一整晚。
他不曾醉，直到深夜，都清楚地知道身边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知道哪些男人各自留下了哪些女人离去，起身时也知道，想来搀扶自己的是谁的人。
“滚。”
可他却忽然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挥开了伸向自己的那双手，也挥开了桌上的半面面具，任由它掉落在地，起身就走，头也不回。
“我自己会走。”
安燕公主于是缩回双手，默默为他带路。
走过一段长廊后，安燕公主才开口，轻声问道：“燕大人，你是专程回来找她的吗？”
燕凉提着酒壶，半靠长廊侧墙，看向廊外的大雪，饮一口酒，吁一口气，闭上眼睛，缓了许久。
庭中雪已经积了半尺有余，被月色照得明亮如昼，纯白的，覆盖在宫苑内朱红的雕栏上。
燕凉不由想起方才宴会上一袭红裙的阮三思。
她穿着嫁衣，嫁给别人，用他舍不得握的双手，为别的男人端杯倒酒。
那红裙不在今夜也会在未来的某夜，被一双男人的手给拨开，露出内里如雪一般白皙细腻的、自己曾吻过、抚摸过的肌肤……
安燕公主停在他前方十步外，一手提着盏宫灯，沉默着等他。
直到察觉身后来了人，燕凉才哑着嗓子问道：“哪一间？”
“……毓秀宫。”
燕凉快走两步，搭在安燕公主的肩上，作势将她揽在怀中，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华筵殿。
说来也巧，这行宫燕凉住了六七年不止，几乎所有宫殿都暗中逛过一遍，毓秀宫却还是第一次来。
宫女被搜刮一空后，这宫殿也就没人住了，偌大一间，空空荡荡，确实很适合“关押”他这样身份尴尬的闲人。
燕凉一甩上门，就将怀里的安燕公主猛得推开，走到房间正中，躺倒在地，摊开四肢，闭眼睡了，酒壶滚落一旁。
安燕公主被推得歪倒在窗边，扶住窗框，静了一会，而后走到他面前坐下，将酒壶捡起扶正，提灯放在一旁，看看他俊美的容颜，又看看被大雪映白的窗。
“燕大人，”她看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又轻声道，“不知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还见过面，就在曲水江畔，我曾经陪公主殿下放过风筝。”
燕凉眉头紧皱，呼吸重且长，不像是睡了，却也不像是醒着，一言不发。
“那时候，我很羡慕公主殿下，”安燕公主自顾自说着，笑了，“小时候觉得，能有个你这样本领的玩伴，是件很神气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羡慕的人，其实是三思吧？”
燕凉翻了个身，背朝向她，却睁开了眼。
安燕公主握着那只酒壶，轻笑一声，道：“就连我身在大燕，都听说了公主殿下为你大闹三曲的事情，燕大人，你不肯委身公主殿下，也是因为三思吧？”
是了。
行宫里、京城中，无人敢言，就真的无人得知吗？
平昌公主的声名威慑已久，传到宫墙、城墙之外后的故事，其实早已如云水姬的轶事一般，五花八门了。
“后来嫁人了，我还曾想过，公主殿下虽美，却骄纵惯了，以阿楚珲陛下的性情，就算她来了，应该也不会喜欢她，我也许可以真得陛下独宠也说不定，可谁成想，来的人竟然是三思。”
安燕公主的每一个字，都轻得宛如叹息，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知道陛下此前有多想收阮相为内宾，这次陛下是力排众议，也定要立她为后了。”
说完，她再次伸手，探向燕凉的肩膀，却再次被挥开。
安燕公主不禁闭目垂泪，道：“我不是三思，我知道你心有不满，但我自来到大燕，也只侍奉过陛下一人，现在陛下将我赏给了你，我就是你的人。”
有些燕国人有这样的习惯，会分享自己的女人。
即使是成为了帝王，阿楚珲对自己不甚在意的美色，也可以随手赏赐给兄弟、手下，这是一种拉拢，也是一种威慑，要让你明白，想要什么，他都会尽量给你，但也只有他不要的，才会轮得到你。
燕凉抬起左手，摸向空空的腰侧，没有了刀，只能毛躁地撩了一把额前散乱的发丝，坐起身，终于转头看向了这个女人和她手边的提灯。
“我没有心情。”
他难得解释了一句。
因为他其实记得这个女人，沈意香的妹妹，曾经真情实感地夸赞过他一句“忠奴”，或许有些可笑，但小时候，她确实不曾畏惧过燕凉的伤疤，或许真的只是单纯地可怜过他，又或许，这已经是该令他感激的事了。
燕凉想起棋子，据说后来是死在了三曲，和阮三思预料的一样，在静谧的烛光中，在阮三思心里，他不该对棋子抱有恶意的。
至于面前的这个女人，听说她替赵仙灵嫁过来时，阮三思也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覆水难收”，难掩悲伤。
所以他解释了，即使也算不上解释。
安燕公主还是用那双泪眼看着他。
男人“宠幸”一个女人还要看心情吗？
尤其是燕国的男人，别说是面对安燕公主这样的美人了，女人，孩子，男孩，甚至男人，更有甚者，对着畜生都能随地淫、乱。
“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安燕公主轻问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她都已经嫁作他人妇了，难道你反而要为她守身如玉吗？”
燕凉喘息猛然粗重，欺身靠近，惊得她失去平衡，倒靠在地上，却只是握紧拳头，用力在她耳边的地面上泄愤锤了一拳。
“不用你管。”
他说完，起身在屋内走了几步，左手的拳头一直在腰间反复张握，只是手里没有刀，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胸中那股焦灼。
安燕公主颤着声音，问道：“燕大人，你，中意三思哪里？为什么是她？有什么，是我可以做到的吗？”
“嗯？”
燕凉先是一哂，步履凌乱，似乎在嘲笑。
我中意她？
我中意她什么？
而后他却停了下来，不再走，也不再笑，最终恢复为原本的面无表情，闭上双眼，随后坐下，拿起再次倒在地上的酒壶，饮起了酒。
最后他道：“你不用管我，我知道你是阿楚珲的人。”
安燕公主却诚恳道：“可陛下已经不要我了，我想成为你的人，我……我还不配，是吗？”
燕凉不想再同她多说了。
不管她是阿楚珲派来的美人计，还是别的什么，说下去都没有意义。
这一瞬间，他真的非常、非常思念阮三思。
中意她哪里？这个问题不对，应该是哪里能让他不中意才对。
她站在那里，他就想要拥抱住她，想要亲吻她，想要把她吞吃入腹，让她再也不会被任何人觊觎，逃不到任何地方。
她不站在那里，也会站在自己的脑海里，被自己拥入怀中，掠上战马，去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地方，恣意欢畅。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他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也没有兴致，只想要她。
这不正常吗？也许吧，但他责怪她，认为这都是她的责任。
他对她威逼利诱，挟恩图报，跪在她床头放浪形骸，钻进她裙摆里肆意妄为，她心里明明知道，明明可以拒绝，却还是将自己一整个都交给了他，那时他就知道了，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会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女人。
她太瘦了，不适合穿红色……
他觉得，她穿着那身青色的宫装，在自己怀中被一件件剥开衣裙时，就是她最好看的样子。
他也曾经想开过，他也可以放手，叫她嫁给别人，跟别人走，可她拒绝了，她扑到他怀里，给他描述未来美好的一切，还笑着答应嫁给他。
这难道不是她的错吗？
她在爱慕着她的、学识样貌门第都远胜于他的男人面前维护他、冲进他怀里，称他为知己、兄长……
这也是他的幻觉吗？
他也曾对她失望过，可是她非要塞给他半面面具，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人这一辈子，就是起起伏伏，以后会好起来。
如果真是他的错，那么他为什么会信她的话？
这世上那么多的女人，就非她不可吗？
这些年来，与她在一起时的无数画面纷涌心头，燕凉却毫无头绪，只能一遍遍质问自己。
你为什么？
“我第一次……”
他忽然开口，嗓音哑得吐字都有些艰难。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清了清嗓子，同安燕公主道，“她说，‘这是哪里人’。”
安燕公主茫然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燕凉闭上眼，将酒壶中的酒饮尽，放在一旁。
那是在三曲的牢笼中，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可能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了，因为她居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来看待。
可是这是恩，不是爱。
他们之间，像是能称之为理由的每一幕，都是借口。
“我不知道。”燕凉终于承认了，侧头看了一眼安燕公主，又看向那只提灯，道，“我不知道我中意她哪里，但我一定要带走她。这个，我也带走了。”
这一刻，他终于认命了。
爱上她这件事，是命，被她抛弃这件事，也是命。
他只是还不服输而已。
安燕公主不解地看着他拿起自己手边的宫灯。
她送的刀，他还回去了。
他送她的，她也还回来了。
如今自己也只剩这一把小刀了吧。
燕凉苦笑着旋下那只宫灯的手柄，赫然发现，原本藏在里面的刀片消失了。
他瞬间变了脸色，猛得起身，刚要破门而出，却听见门外传来三声熟悉的敲门声，反而却步了。
安燕公主也连忙起身，问道：“？是谁？？”
谁会大半夜来敲门？
燕凉的双手竟然颤抖起来，做了次深呼吸，才将门打开。
门一开的瞬间，一袭红衣倒进了他怀里。
他方才怎么会如此傲慢又自卑地评价，她不适合穿红衣呢？
安燕公主倒吸一口冷气，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会是她这个问题。
“阿凉。”
是阮三思。
她披着满身的大雪，红裙被撕烂了裙摆，一手提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红布兜，一手抱着一把金光灿灿的宝刀，湿发贴在颊边，睫上挂着冰霜，还喘着粗气，双眼却熠熠生辉，语调坚定不移。
“那是什么？”安燕公主颤抖着问道。
“哈，”阮三思提了提手中的布兜，灿然一笑道，“这是阿楚珲的项上人头。”
她看向燕凉，神色温柔。
“我帮你报仇了，阿凉，我们走吧，把大家都带走。”
燕凉的酒，也喝了一整晚。
他不曾醉，直到深夜，都清楚地知道身边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知道哪些男人各自留下了哪些女人离去，起身时也知道，想来搀扶自己的是谁的人。
“滚。”
可他却忽然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挥开了伸向自己的那双手，也挥开了桌上的半面面具，任由它掉落在地，起身就走，头也不回。
“我自己会走。”
安燕公主于是缩回双手，默默为他带路。
走过一段长廊后，安燕公主才开口，轻声问道：“燕大人，你是专程回来找她的吗？”
燕凉提着酒壶，半靠长廊侧墙，看向廊外的大雪，饮一口酒，吁一口气，闭上眼睛，缓了许久。
庭中雪已经积了半尺有余，被月色照得明亮如昼，纯白的，覆盖在宫苑内朱红的雕栏上。
燕凉不由想起方才宴会上一袭红裙的阮三思。
她穿着嫁衣，嫁给别人，用他舍不得握的双手，为别的男人端杯倒酒。
那红裙不在今夜也会在未来的某夜，被一双男人的手给拨开，露出内里如雪一般白皙细腻的、自己曾吻过、抚摸过的肌肤……
安燕公主停在他前方十步外，一手提着盏宫灯，沉默着等他。
直到察觉身后来了人，燕凉才哑着嗓子问道：“哪一间？”
“……毓秀宫。”
燕凉快走两步，搭在安燕公主的肩上，作势将她揽在怀中，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华筵殿。
说来也巧，这行宫燕凉住了六七年不止，几乎所有宫殿都暗中逛过一遍，毓秀宫却还是第一次来。
宫女被搜刮一空后，这宫殿也就没人住了，偌大一间，空空荡荡，确实很适合“关押”他这样身份尴尬的闲人。
燕凉一甩上门，就将怀里的安燕公主猛得推开，走到房间正中，躺倒在地，摊开四肢，闭眼睡了，酒壶滚落一旁。
安燕公主被推得歪倒在窗边，扶住窗框，静了一会，而后走到他面前坐下，将酒壶捡起扶正，提灯放在一旁，看看他俊美的容颜，又看看被大雪映白的窗。
“燕大人，”她看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又轻声道，“不知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还见过面，就在曲水江畔，我曾经陪公主殿下放过风筝。”
燕凉眉头紧皱，呼吸重且长，不像是睡了，却也不像是醒着，一言不发。
“那时候，我很羡慕公主殿下，”安燕公主自顾自说着，笑了，“小时候觉得，能有个你这样本领的玩伴，是件很神气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羡慕的人，其实是三思吧？”
燕凉翻了个身，背朝向她，却睁开了眼。
安燕公主握着那只酒壶，轻笑一声，道：“就连我身在大燕，都听说了公主殿下为你大闹三曲的事情，燕大人，你不肯委身公主殿下，也是因为三思吧？”
是了。
行宫里、京城中，无人敢言，就真的无人得知吗？
平昌公主的声名威慑已久，传到宫墙、城墙之外后的故事，其实早已如云水姬的轶事一般，五花八门了。
“后来嫁人了，我还曾想过，公主殿下虽美，却骄纵惯了，以阿楚珲陛下的性情，就算她来了，应该也不会喜欢她，我也许可以真得陛下独宠也说不定，可谁成想，来的人竟然是三思。”
安燕公主的每一个字，都轻得宛如叹息，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知道陛下此前有多想收阮相为内宾，这次陛下是力排众议，也定要立她为后了。”
说完，她再次伸手，探向燕凉的肩膀，却再次被挥开。
安燕公主不禁闭目垂泪，道：“我不是三思，我知道你心有不满，但我自来到大燕，也只侍奉过陛下一人，现在陛下将我赏给了你，我就是你的人。”
有些燕国人有这样的习惯，会分享自己的女人。
即使是成为了帝王，阿楚珲对自己不甚在意的美色，也可以随手赏赐给兄弟、手下，这是一种拉拢，也是一种威慑，要让你明白，想要什么，他都会尽量给你，但也只有他不要的，才会轮得到你。
燕凉抬起左手，摸向空空的腰侧，没有了刀，只能毛躁地撩了一把额前散乱的发丝，坐起身，终于转头看向了这个女人和她手边的提灯。
“我没有心情。”
他难得解释了一句。
因为他其实记得这个女人，沈意香的妹妹，曾经真情实感地夸赞过他一句“忠奴”，或许有些可笑，但小时候，她确实不曾畏惧过燕凉的伤疤，或许真的只是单纯地可怜过他，又或许，这已经是该令他感激的事了。
燕凉想起棋子，据说后来是死在了三曲，和阮三思预料的一样，在静谧的烛光中，在阮三思心里，他不该对棋子抱有恶意的。
至于面前的这个女人，听说她替赵仙灵嫁过来时，阮三思也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覆水难收”，难掩悲伤。
所以他解释了，即使也算不上解释。
安燕公主还是用那双泪眼看着他。
男人“宠幸”一个女人还要看心情吗？
尤其是燕国的男人，别说是面对安燕公主这样的美人了，女人，孩子，男孩，甚至男人，更有甚者，对着畜生都能随地淫、乱。
“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安燕公主轻问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她都已经嫁作他人妇了，难道你反而要为她守身如玉吗？”
燕凉喘息猛然粗重，欺身靠近，惊得她失去平衡，倒靠在地上，却只是握紧拳头，用力在她耳边的地面上泄愤锤了一拳。
“不用你管。”
他说完，起身在屋内走了几步，左手的拳头一直在腰间反复张握，只是手里没有刀，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胸中那股焦灼。
安燕公主颤着声音，问道：“燕大人，你，中意三思哪里？为什么是她？有什么，是我可以做到的吗？”
“嗯？”
燕凉先是一哂，步履凌乱，似乎在嘲笑。
我中意她？
我中意她什么？
而后他却停了下来，不再走，也不再笑，最终恢复为原本的面无表情，闭上双眼，随后坐下，拿起再次倒在地上的酒壶，饮起了酒。
最后他道：“你不用管我，我知道你是阿楚珲的人。”
安燕公主却诚恳道：“可陛下已经不要我了，我想成为你的人，我……我还不配，是吗？”
燕凉不想再同她多说了。
不管她是阿楚珲派来的美人计，还是别的什么，说下去都没有意义。
这一瞬间，他真的非常、非常思念阮三思。
中意她哪里？这个问题不对，应该是哪里能让他不中意才对。
她站在那里，他就想要拥抱住她，想要亲吻她，想要把她吞吃入腹，让她再也不会被任何人觊觎，逃不到任何地方。
她不站在那里，也会站在自己的脑海里，被自己拥入怀中，掠上战马，去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地方，恣意欢畅。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他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也没有兴致，只想要她。
这不正常吗？也许吧，但他责怪她，认为这都是她的责任。
他对她威逼利诱，挟恩图报，跪在她床头放浪形骸，钻进她裙摆里肆意妄为，她心里明明知道，明明可以拒绝，却还是将自己一整个都交给了他，那时他就知道了，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会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女人。
她太瘦了，不适合穿红色……
他觉得，她穿着那身青色的宫装，在自己怀中被一件件剥开衣裙时，就是她最好看的样子。
他也曾经想开过，他也可以放手，叫她嫁给别人，跟别人走，可她拒绝了，她扑到他怀里，给他描述未来美好的一切，还笑着答应嫁给他。
这难道不是她的错吗？
她在爱慕着她的、学识样貌门第都远胜于他的男人面前维护他、冲进他怀里，称他为知己、兄长……
这也是他的幻觉吗？
他也曾对她失望过，可是她非要塞给他半面面具，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人这一辈子，就是起起伏伏，以后会好起来。
如果真是他的错，那么他为什么会信她的话？
这世上那么多的女人，就非她不可吗？
这些年来，与她在一起时的无数画面纷涌心头，燕凉却毫无头绪，只能一遍遍质问自己。
你为什么？
“我第一次……”
他忽然开口，嗓音哑得吐字都有些艰难。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清了清嗓子，同安燕公主道，“她说，‘这是哪里人’。”
安燕公主茫然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燕凉闭上眼，将酒壶中的酒饮尽，放在一旁。
那是在三曲的牢笼中，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可能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了，因为她居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来看待。
可是这是恩，不是爱。
他们之间，像是能称之为理由的每一幕，都是借口。
“我不知道。”燕凉终于承认了，侧头看了一眼安燕公主，又看向那只提灯，道，“我不知道我中意她哪里，但我一定要带走她。这个，我也带走了。”
这一刻，他终于认命了。
爱上她这件事，是命，被她抛弃这件事，也是命。
他只是还不服输而已。
安燕公主不解地看着他拿起自己手边的宫灯。
她送的刀，他还回去了。
他送她的，她也还回来了。
如今自己也只剩这一把小刀了吧。
燕凉苦笑着旋下那只宫灯的手柄，赫然发现，原本藏在里面的刀片消失了。
他瞬间变了脸色，猛得起身，刚要破门而出，却听见门外传来三声熟悉的敲门声，反而却步了。
安燕公主也连忙起身，问道：“？是谁？？”
谁会大半夜来敲门？
燕凉的双手竟然颤抖起来，做了次深呼吸，才将门打开。
门一开的瞬间，一袭红衣倒进了他怀里。
他方才怎么会如此傲慢又自卑地评价，她不适合穿红衣呢？
安燕公主倒吸一口冷气，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会是她这个问题。
“阿凉。”
是阮三思。
她披着满身的大雪，红裙被撕烂了裙摆，一手提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红布兜，一手抱着一把金光灿灿的宝刀，湿发贴在颊边，睫上挂着冰霜，还喘着粗气，双眼却熠熠生辉，语调坚定不移。
“那是什么？”安燕公主颤抖着问道。
“哈，”阮三思提了提手中的布兜，灿然一笑道，“这是阿楚珲的项上人头。”
她看向燕凉，神色温柔。
“我帮你报仇了，阿凉，我们走吧，把大家都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