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9第十七章

    一只苍白有力的拳头破开保护囊。

    骨质的碎片迸溅四散,保护试剂早已干涸,甚至散发出腐臭的气味。碎片表面的花纹呈现出奇特的磨损,部分像是被时光风化,部分仿佛被水流腐蚀,还有一部分似乎产生了病变,坚/硬的骨密质或融化成胶,或冒出疱疹,或爬满赘生,或绽开腐/败。但不论如何,从保护囊的碎片中站起的苍白巨人是完好的,健康灵活,强而有力。

    ——但他的同行者并不是全都如此幸/运。

    他叹了一口气,环视周围。大部分同行者都异变成了怪物,没有注/入灵智的对照组那几位更是全灭,其外形变得十分怪诞,很难在现实宇宙找到合适的参照……

    “一个长蛆的鲜奶蛋糕干了一个长满癌细胞的胰腺,生产时的主刀大夫学艺不精,不幸把你的头剖掉了——这就是现在的你。”他冷静地对一只怪物说道。凭借同类的感应,他知道对方的骇人躯体中仍然有灵智留存,“还好没有让吉米看到这一幕。需要我动手吗?”

    “干嘛,欺负我?我还能走,甚至手和脚都比你多。”鲜奶蛋糕同志没好气地说道。他没有头也没有嘴,只能用灵能说话和感知,然而他那庞大而布满颗粒状赘生物的肚腹张/开一只大嘴,吐出无数骨状节片和吸盘触手,“帮我一把。”他说道。

    苍白巨人走上前,帮它翻了个身,好让那无数节肢接/触到地面,像寄居蟹一样行走……见鬼了,走得还真不慢。“还不错,至少可以当探路炮灰。”他评价道。后者听了这话,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这是李/明夜的逻辑,物尽其用的冷酷,把天地万物亲朋好友都当棋子般使用,即使对自己都一视同仁。

    就在苍白巨人与鲜奶蛋糕交涉时,几场战斗正在他们身旁进行。躯体变异、灵智犹存、且变异得比鲜奶蛋糕更能打的怪物们在破囊而出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地对同样变异却全无理智的怪物们动了手。双方都没有专属于李/明夜法则身/体的武/器与法术,躯体更是变异得面目全非,这使得战斗进行得十分艰难,同样也很不好看……然而同类们虽然一言不发,却有/意控/制战场,必要时甚至以自身躯体做阻隔,使战斗不至于波及苍白巨人。

    ——这同样是李/明夜的逻辑,是她冷静理智的思维,体现在变异怪物之中,则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不需要任何沟通,每一个李/明夜都立刻默认苍白巨人必须完好无损地活下来,好去进行内城的前期探索……为保证这一点,变异者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苍白巨人和鲜奶蛋糕则饶有兴致地旁观这血/腥的一幕。“死了这么多,本尊肯定痛得要死。”苍白巨人说道,“痛倒也罢了,但异变……精神上的异变被阻隔在奥利西欧神国之外,无需担心,肉/体上的异变嘛……唉,怎么就没有一个争点气,把慧眼变出来?”真正的苍白巨人有三只眼睛,眉心那一只应该是比较低等级的慧眼,以李/明夜如今的生命炼金术尚且无法还原,只能留下一个空洞。

    “狗/娘养的张天然。”鲜奶蛋糕恨恨说道。那些唾手可得的知识啊!

    “狗/娘养的张天然!”苍白巨人赞同道。看来慧眼更像是外来移植物,他在心里想,没说出口。说不说出口都无所谓,反正鲜奶蛋糕也知道,异变者也知道,本尊同样知道。每一个李/明夜都知道。

    “你所乘坐的保护囊配方有大概率是正确的。”鲜奶蛋糕说道,“等本尊恢复之后,应该还会派人乘坐一次,予以确认。”

    “我也这么认为,但不用等待本尊。”苍白巨人说道,“这次是尝试,也是试错,真正的目标是亚特兰蒂斯首都,因此我们的失败和成功一样重要。为提高效率,我们先做自己的事。”

    战斗仍在持续。苍白巨人打量周边环境,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极为奇特的环境之中,而这种奇特,着实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就像在梦里。对于李/明夜而言,梦境与入梦皆是寻常事,但这次不大一样。

    一个梦,无疑是虚无缥缈之意识层次的事物,是发生于智慧生物大脑中的脑波活动,是无法触/碰的脆弱泡沫。但是否有人想过,当梦境落实于物质世界,虚无缥缈的幻想直接体现于现实,这个梦会变成什么样呢?

    答/案就是眼下这样。

    从远处看,他们应该正在一只庞大如山岳的异形颅骨之中,然而真/相与表象绝不一样。太阳升起的同时也在下落,无数的太阳,无数的星辰,无数的月亮。晦暗阴沉的光,灿烂夺目的光,弯曲的光,水波般荡漾的光,扭曲如漩涡的光,它们同时地呈现,照耀在草野、丘陵、山岳、海底与海面上。游鱼在海水中游曳,忽然跳到月光里长出翅膀,正在祭拜巨大石像的原始人看见这一幕,呼喊着拔/出武/器冲来,又在离开月光的一瞬间化作一尾尾飞鱼。狮子是会飞的,蚯蚓生出剑齿虎,飞鸟叼起火把,然后将它吃掉,象群在蚂蚁的颚间挣扎,但它们的大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洪水淹没森林,使森林燃/烧了起来,新出生的孩子长得像垂暮老人,老死的人类如同婴儿。一块石头从山顶松脱,然后它向上直落,飞到天上,成了一颗新的月亮……这一切通通发生在周围一公里之内,以及一秒钟里。时间短暂,同时又无比漫长。

    苍白巨人将手伸进洪水里,然后迅速拔/出,手上起了一圈燎泡。燎泡在他强大的自愈能力下迅速破碎,生出崭新的皮肉。他审视自己的手,“确实是烫伤的反应,也确实挺疼的,但是……凉的,蓝色和绿色,苦味。”他慢吞吞说道,“我确认这是一只手,而不是眼睛或舌/头。”

    “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规则……仅仅一尺之内,就连时间都不一样。”而时间本不存在,不过是度量世间万物的尺度。鲜奶蛋糕显然已经有了判断,“像是显化于物质世界的思维碎片,而且是潜意识层面的碎片,才会这样狗屁不通,毫无道理……这里的灵之海很活跃,幻想与现实没有太大分别。是拼接糅合的记忆?”

    “极有可能。谁的记忆?”苍白巨人的语气冷静依旧,“没有统/一的操纵者,没有衔接的协调者,也没有负责维护的平衡者……这绝不是正常的环境。不论是谁的记忆,不论是多少人的记忆,他或他们都应该已经是死人。”

    已经结束战斗的几名变异者向他们行来,小心避开过于暴/乱混沌的思维碎片。有一位突然消失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这里已经没有了上下左右之类的空间概念——但它的灵能暂时留了下来,“世界是梵天的一个梦,”那位说道,“但梵天没有醒来。梵天直接死了。”

    “但因为灵之海与现实交融的特殊环境,因为祂生前死后都如出一辙的强大,祂的梦留下了。”另一位变异者接道,“构成这座城市的生物,就命名为‘梵天’吧。”所有李/明夜都不反/对,被命名为梵天的已死之物也没有发表任何异/议,“既然这样,这里就是一号梵天的脑部。”

    “跟在我周围。”苍白巨人说,“我的存在本身就能稳定这里。”

    “本尊同意你加装彩虹桥了?”一名变异者奇道。

    “没有,但我的手去了另一个世界,然后它回来了。”苍白巨人抬了抬自己的手,“并且它仍然是一只手。”

    失去身/体的那位变异者说道:“那你确实能让它们稳定。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并不是发生了空间上的移动,而是不触/碰到了一个……充斥着疾病与死亡的思维碎片,然后被那里的规则同化了。法则身/体在这方面天然具有抗性,我算一下……军官大概能顶半个小时,而我的躯体经过路上的侵蚀之后已经残破衰朽,一秒钟都顶不住。”他留下的灵能嗡嗡震荡,甚至还有闲心考虑除了死亡之外的问题,“这种拉扯真是难受,我还得抵/抗那些规则侵袭我的思想。我要死了。”

    面对同类、甚至可以说是自身的死亡,没有李/明夜表现出任何动容,即使是即将死去那位也不例外。苍白巨人只是淡淡说道:“对本尊而言,这是难得的体验。我们能学到一些新东西。”

    “这里真是奇特啊!不愧是法相的身/体。想象一下,一个让你心想事成的地方……如果你拥有这里的控/制权的话。”鲜奶蛋糕则是忍不住感慨道,“我可以把科洛桑大学和绝地圣殿都搬到这里来,甚至还不用花钱。”

    “跟斗兽场真是很像啊。”一位变异者接口道,“区别只是斗兽场要花钱,对不对?”

    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所有李/明夜都沉默了——其实他们之间的沟通本就不需要开口,开口只是出于习惯。他们之间的联/系与共鸣,甚至灵能的涌动与意识的波涛,都比声音昭示出更多。

    就比如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同时思考与交流许多想法,例如“世界源”的用处、斗兽场花销之体现的本质、斗兽场白雾的真/相、灵之海在特殊环境下对物质的影响以及体现、这种体现的原理与规律、真正的亚特兰蒂斯人是否就是死去的梵天、购置一个卡米诺人的基因胚芽实验室要花多少钱、几个实验室需要补充和采购的仪器设备材料耗材、是否能将整个一号梵天运到阿斯加德……如此种种,诸如此类。从很久之前开始,李/明夜就不再满足于同一时刻只思考一件事了。好在,思考和交流并不影响他们探索。

    在派出变异体试探性触/碰了几个思维碎片之后,李/明夜们发现,变异体一旦触/碰思维碎片,立即便会融入其中,即使被苍白巨人立刻拉回,变异程度也会永久性加深,并携带上该思维碎片特有规则所引发的变异,以及与其本身固有规则冲/突导致的突变。

    ——假如变异体若是去往一个不存在“大小”这一概念的思维碎片,那么其思想之中关于这一概念的所有信息都会彻底消失,即使回归物质现实世界之中,他也将不再能理解和学习这一概念。基础概念的缺失会导致知识体/系产生结构性崩塌,进而导致认知失调,比如,由于不再能理解“大小”,无法明确和对比事物的这一区别,他将会一次只能看见和思考一个单独的、整体性的物体。但在物质现实世界之中,所有物体都包含有无数细节,而细节总有区别,对比永恒存在……简单来说,他的身/体在回归之后,会立即因基础规则缺失而崩溃,即使能够依托精神力维持存在,也将什么都看不见,同时也什么都想不了。毫无疑问,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傻/子。

    在两次尝试之后,苍白巨人果断停止了这一试探性探索的举动。分神不值钱,死了便死了,不过是灵魂伤害而已,并不影响李/明夜早已稳固、高高在上的自我——但灵魂伤害很痛,而不论是哪个李/明夜,都没有任何自虐倾向。

    “情报已经足够了。”鲜奶蛋糕显然也是同样的打算,“现在是动脑子的时候。呃,假如我还有脑子的话。”

    苍白巨人与理智尚存的变异者们陷入了沉思之中。若是以人/体来比喻,这里就好比一个过于活跃而又无比混乱的大脑,充斥着生物电流构成的疯狂梦境和破碎思维。外来生物电流在此地当然是重重困难、步步危/机——但对于能够直接破开头颅、摆/弄大脑的人类而言,这颗大脑也不过是一坨肉块罢了。

    苍白巨人,正是李/明夜探/入这坨肉块之中的手术刀。借助这把稳定的、不为思维碎片所动的手术刀,她耐心地翻检这坨肉块,明确那些思维碎片的边界,刺/激肉块中的不同器官,以确定每个器官的结构和真正用途。当然,此时此刻的此地,这具颅骨里应该没有了真正的器官,就连历/史中的往昔,“梵天”还存活时,其颅骨里是否有真正的大脑、大脑中是否存在物质意义上的器官,这都是未知数。对于一个能将幻想化作真/实的奇特生物,也许不该用人类的惯性思维来揣度。

    苍白巨人谨慎地打量面前的思维碎片,稍一犹豫,伸出手来,那只蒲扇般大小的巨手遥遥一握,思维碎片便彻底破灭。虚浮的混乱幻想坍塌之后,被昔日操控者设定为“现实”的真/相终于显露/出了吉光片羽——那是一小片浮雕,材质柔白莹润,微微泛黄,像是保养得宜的象牙。这幅壁画应该十分庞大,以至于很难分辨出这暴/露/出的一小片的具体/内容,只知其雕刻精致,线条柔和,极具美/感,看起来似乎是衣物褶皱,又像是一小片云。

    雕刻乃是装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文明”的象征之一。苍白巨人轻轻舒了一口气,“你们一定猜不到我用了什么技能。”他多少有些自得地夸口道。

    幸存的变异体们纷纷表示嗤之以鼻:“这有什么猜不到的?用的原力·控心吧。”

    “该死,忘了你们也是我了。”苍白巨人笑道,“冈恩在哪里,凯特又在哪里?我现在最需要他们两个。”

    原力·控心乃是用来操控智慧生物心灵的原力法术,用在此处听来颇有些匪夷所思,其实也算是专/业对口,毕竟那些思维碎片的本质正是思想的力量。苍白巨人虽有精神力天赋却并非李/明夜本尊,更加不是原力敏/感者,好在这对李/明夜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肯花钱,自然能够将原力·控心这一法则化技能装载到苍白巨人的躯体之中。而且可以想象的是,假如李/明夜身成法相,且其法相之中包含有原力·控心,她的分/身再想使用这一技能,便不用再花钱了。

    苍白巨人环视一圈,忽然又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一切的混乱、危险与迷障,其实都来源于区区一个已经死亡之法相级智慧生物的心灵。假如李/明夜同样是法相,那真是何足道哉?可惜她并不是。“好吧,我会需要一点时间。”他说道。

    .

    正在苍白巨人紧锣密鼓地干活时,李/明夜本人却是已经回到了自己舰船之上。她现在需要休息。

    灵魂伤害固然并不涉及李/明夜早已稳固的自我,但很显然,灵魂伤害一点儿都不好受,即使是强大坚韧的半神,都不可能轻描淡写地承受下来。说句老实话,假如换个人,即使是真武堂本等阶之王,在没有高阶法/器守护元神的情况下,受到如此密集且庞大的灵魂伤害……往好了想,或许只是人格紊乱认知失调,即变成疯/子,但要是运气不够好,直接变成傻/子,那也是相当正常的事。当然,假如换成唐正,也肯定不会采用李/明夜的做法,他大概会直接仗着自己神兵之富、功/法之巨,以法则身/体硬闯,摸清情况后,再找来几个技能合适的军官角斗/士干那些脏活累活罢了。

    对于旁人而言,灵魂或许宝贵,但对于如今的李/明夜而言,灵魂不过是她庞大精神力的凝聚,是滂湃法/力的延伸,是包裹自我本真的外衣。不得不说,如此密集强大之灵魂伤害所造成的痛苦、空虚、寒冷与疲倦确实超出了李/明夜的预料,“衣服”破了也确实不好,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拿起针线布头认认真真补回来就是了……

    考虑到这一点,李/明夜原本不打算休息,也不打算在下属面前暴/露自己的疲惫和软弱,奈何大家都不是瞎子。总之,虽然她本人声称自己只需要睡眠或冥想就能恢复回来,并且她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但大家还是联/合/起/来,一致把她(本尊)票出了接下来的探索队伍成员行列。

    是的,虽然内城那些思维碎片还未清理完毕,但探索还是要继续的。在清理内城期间,命运组/织其他成员决定开展自/由探索,在外城溜达溜达,寻找值得采样保留的远古异种,搜索值得磨炼炮制的神秘材料(或神秘材料产出者),偶尔也给其他探索小队的菜鸡杂鱼们救救火。正所谓万事开头难,临时收拢来的菜鸡杂鱼,那可真的是菜鸡杂鱼,欺负欺负土著还行,想拉去建功立业打地盘也姑且凑合,但真能被他们看上的精英,那真是一个都没有。这破地儿一千多年没人来了,又地处亚空间与现实物质宇宙的交界之处,发生什么破事儿都有可能,他们也不好真像王不离对他们那样直接放手不管。

    “行了行了,伏地魔大人,你就安心回去躺着吧。”文森特还挺幽默,“你忠诚的食死徒——”他用下巴点了点毫无疑问将要送李/明夜回曙光女神号的靳一梦,“——他一定会保证,你的面前肯定不会再出现任何一个哈利·波特。”

    李/明夜仍旧坐在苍白巨人肩上,手肘撑在苍白巨人的光头上,以手支颐,正昏昏欲睡。她听闻此言,不由嘴角一抽:“第一,做魂器不是用这个功/法,第二,我种神不用杀/人,杀/戮也不会令我产生用于推动法术实施的情感波动……而且,假如你注意到的话,我不仅有鼻子,还有头发。”

    “是么?”文森特瞥了苍白巨人的光头一眼,撇撇嘴,“好吧,假如你注意到的话,伏地魔一般有穿衣服,至少在电影里是这样。总之你别在这里耗了,一会儿真蹦出一个拿着格兰芬多宝剑的哈利·波特,一剑把纳吉尼砍了——”

    “纳吉尼?”苍白巨人指指自己,挑了挑眉。

    “恕我指出一点:虽然你们去过的那个宇宙没有进展到那个历/史剧情节点,但在电影和小说中,杀死巨蛇纳吉尼的都是纳威·隆巴顿。”三公里外的弗兰克在团队频道里纠正道。

    “管他是谁。”文森特不以为然,“我倒觉得纳吉尼这个名字挺合适的——你们都没有头发,并且都不/穿衣服……”

    李/明夜看了看文森特,又低头看了看苍白巨人,直接说道:“你以后叫阿尔法。”她顿了顿,“另一个还没变异的就叫贝塔——如果他能活到有必要使用名字的时候。现在我们回船上吧!要是再待一会儿,恐怕你只能在伏地魔和纳吉尼里二选一了。”

    阿尔法显然并不想选。

    回船途中,自然又是各路牛鬼蛇神纷纷显形,当然有靳一梦在,这都不是事儿。靳一梦特意换了能量武/器,打出去一点声儿都没有,李/明夜全程趴在阿尔法的光头上闭目养神,差点就真睡着了。

    其实以李/明夜的修为,即使当真入睡,也不过是调节身/体状态,并不妨碍她真灵元神的清/醒与“术”的运作。换句话说,即使身/体在最深沉的睡眠之中,李/明夜也一直是醒的,不仅其分神始终在辛勤工作,且能够同时感知每一个分神个体的所有感官体验,同时本尊也能够及时对外界发生的任何异常情况作出最迅速和最正确的反馈。故而,当靳李二人回到甲板上,诸人出来迎接,而人群中的提佐克在看到二人的刹那,当场对着李/明夜就是一跪时,李/明夜立刻就醒了……

    是的,提佐克当场对着李/明夜就是一跪,势大力沉,膝盖把甲板撞得砰砰有声。再一看,他整个人都俯趴在地,额头触地,看起来极谦卑的同时也极惶恐,周/身溢出的惊慌失措是如此的浓烈,几乎肉/眼可见。

    靳李那是何等样人物?都结结实实呆了一下,多少有些迷惑。这几年下来,他们跪过一些人(比如靳一梦受封骑士的时候),同时也被更多人跪过,但被这样跪还是挺稀罕的。

    “就差一句‘青天大老/爷’了。”靳一梦忍不住在团队频道里嘟囔了一句,李/明夜闻言不由莞尔。然而就在这短短片刻,情势又起变化。

    在这灵之海与凡世交融之地,灵能者对凡人的感染力进一步增强,更遑论提佐克本就是读心者?于是相当荒谬的一幕发生了:在控心灵能者失控情绪的感染之下,甲板上出来迎接的留守海盗们一个接一个扑通跪了下去,以绝对的虔诚和充沛的热情朝拜他们所信/仰之神的使徒……接着是浅信者与灵活信/仰者。后两类人的信/仰深浅姑且不论,但在某种本能内卷意识的驱赶下,他们的行为表现,甚至比狂/热信/徒们更加虔诚。总而言之,十来秒之后,甲板上除靳李与阿尔法之外的所有人都跪伏/在地,砰砰磕头,“恭迎使徒阁下!”、“凯旋!”、“奥利西欧在上!”等高呼不绝于耳。同为“神之使徒”,靳一梦怎样想李/明夜并不知道,她只觉得这一幕着实有些滑稽。

    “在今天之前,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跪拜,是塔利安(自/由星域某行星)星区政/府的使者来科洛桑见我那次。作为叛逆者的同盟,他们向共/和国投降,称自己保留有叛逆者暂存于他们那里的一些轨道武/器,愿意上交给共/和国。我听了之后,告诉他们自己留着吧!我得承认,这确实是有/意吓唬他们,毕竟他们在自/由星域动/乱时期的表现令我很不满意,谁知道那使者代/表竟腿软到直接跪在我的会客室里了……”李/明夜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多少有些感慨:“现在这个记录刷新了。我要改圣典,规定信/徒没什么大事不许跪拜。”

    “是该加这一条。没事儿瞎跪什么?膝盖软/了,脊梁就硬不起来。”靳一梦也撇撇嘴,招呼海盗们麻溜儿起身,“我就最烦别人跪。”他补充一句。

    “我也不太喜欢。”李/明夜回道。她的双眸空茫依旧,脸上神情自若,但阿尔法注视着提佐克,逐渐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说起这个,哥……”

    无需李/明夜多说,靳一梦当然知道,她必定是想起了提佐克用“心想事成”之能治好的那条伤员残腿。再一联想到梵天头颅之中的异状,以及提佐克见到阿尔法的反应,一切似乎已经呼之欲出。“我记得你之前占卜过他,说暂时还不用管他。”他饶有兴致地说道,“现在要管他了么?”

    李/明夜笑了一下:“当时我看不清楚,只能知道他身上带有一丝契机,而那契机应在未来。至于现在么……既然已经送上/门了,那就管一管吧。”她顿了顿,忽然低语道:“难怪我看不清。”原来有部分命理可能竟然涉及张天然的本宇宙秘密行动,鉴于这一点,恐怕已经被他抹了。

    靳一梦显然也想到了:“张天然……真是哪儿都有他。”

    “不是哪儿都有他……”李/明夜顿了顿,忽然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隐晦的提示。”

    “唔?”靳一梦有些诧异,然而转瞬便了然通透,紧接着,不由便心底生寒。

    ——张天然为何要抹除自己在命理中留下的蛛丝马迹?因为他不想被李/明夜推演占卜,使她在当下便能洞悉他现在所用的身份,换而言之,他不想被除了李/明夜之外的人知道自己出世,更不想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

    ——提佐克为何会被/迫滞留图特加?因为这个毛戈人撞上了穆萨的狩猎,所有掌控气象权/柄的法相几乎被穆萨清理一空,幸存者也夹起尾巴做神,他找不到这类法相相助,因此只能停留在那海上的罪恶之地。

    ——提佐克为何会落在李/明夜手上?李/明夜为提前取得心愿罗盘,好在期限内探索古亚特兰蒂斯,在图特加举行了一次占卜。她如愿提前得到了心愿罗盘,而提佐克,这位身怀少许契机之人,不过是这一次占卜的副产品。

    ——假如张天然真是穆萨,或穆萨身边的人,那李/明夜无法占卜提佐克身怀之契机的缘由,此时已经水落石出:因为此人身怀之契机事涉张天然秘密探索的亚特兰蒂斯,参与李/明夜的亚特兰蒂斯之行的起因又与穆萨有关,如此多番曲折的因缘牵扯之下,其部分命理被想要隐藏身份的张天然一并遮掩了。

    ——很显然,张天然当时并不知道提佐克会同李/明夜碰头,甚至他有大概率压根不知道提佐克这个人,只是将与自身秘密行动有关的一切命理遮掩抹除罢了。而张天然之所以要秘密探索亚特兰蒂斯,正是因为他要赶在李/明夜之前,获得那只原本“命中注定”属于李/明夜的慧眼,却不曾想,竟正好促成了李/明夜与提佐克的会面……

    如此高明的手段,如此自然的作风,当真是视世事如治水,顺势而为,随心而动,堪称是了无痕迹。比张天然、莉莉丝甚至公孙轩辕都高明了太多,李/明夜平静地想。诡道/士输得并不冤枉。

    “这个人身上应该有慧眼的线索。”这是靳一梦的第一反应。目盲对李/明夜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她自己也不是很有所谓,但他着实是耿耿于怀,因此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略一停顿之后,他才意识到更深层次的信息:“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之后应该有至少两三方不同的势力了。”

    “是啊,一方悄悄放张天然出世,一方得知后悄悄把这件事透给我知道,并通/过此事向我点明了自身以及另一方的存在,间接透露/出自身与另一方的关系和地位……至于一直安排我人生的那位,也许是这两方之一,也许另有其人。”李/明夜淡淡说道,“目前最多也才三位,还好,比我推宗/教/法/修/正/案那次涉及的利益方少了十来个。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记住了张天然的手法。他别想骗过我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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