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9第十八章

    回到曙光女神号的李/明夜,所关注的第一件事倒也并非提佐克,而是给阿尔法找一身合适的衣服。

    是的,不仅仅是文森特,就连李/明夜本尊,其实也不太能接受一个3米多高通体无/毛的苍白大肌霸当着自己的面肆意遛鸟,更别提这位遛鸟壮汉正是自己。由于种神大/法的缘故,她能同步感受到所有分神个体的所思所想与感官体验,包括那种诡异的……垂坠感与晃荡感。虽然这种感受在许多过去记忆与前世人生中都有所对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早已习惯,且在必要的时候,李/明夜可以忍受全天下/任何不适甚至痛苦——但现在显然不是必要的时候。

    至于提佐克,以及他身怀的契机,李/明夜决定交给靳一梦去处理,她相信他比自己更关注这个。她现在既疲惫又伤痛,缺失的灵魂给她带来的除了虚弱之外,还有仿佛失去世上一切快乐的寒冷,如此了无生趣。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兴致和精力再去深挖他人的秘密,而这正是靳一梦所擅长的……他总是能令人敞开心扉,不论用哪种方式。

    此时此刻,船长舱室内,李/明夜正斜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阿尔法则坐在床/上看书——这家伙裸重足有小半吨,块头又大,很难找到能令他放心坐下的沙发,因此只能坐在床/上。

    阿尔法看书的姿态全然是另一个李/明夜,目光专注,神情严肃,偶尔自言自语,说出一些正常人压根听不懂的鬼话。只是他那蒲扇般的巨手跟书本的对比过于鲜明,显得有几分怪异,小心翼翼翻过书页时尤其滑稽。房间另一侧,李/明夜自己与陈英华的女/奴正在飞针走线,努力为这名巨人缝制衣物。

    室内很安静,李/明夜与阿尔法显然没有任何开口说话的冲动——直到靳一梦推门而入,“毛戈人的文明还挺有/意思的。”他进门笑着说,顺手做了个手势。女/奴们立刻会意,迅速拿起自己未完成的针线活静悄悄离开,去其他地方继续赶工。

    “唔?”李/明夜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咕哝。她慢吞吞坐直身/体,随即像没了骨头一样,十分自然地往反方向倒去——而靳一梦及时坐到她身旁,让她恰好倒进他怀里。她全程没睁眼,只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更舒适。“一座岛屿上的狩猎文明,能有什么有/意思的。”她懒散地说道。此刻她收束精神力包裹自身,好尽快愈合灵魂上的创口,而她的感知正是精神力的一部分,创伤迫使她只能关注自身。因此方才靳一梦与提佐克在隔壁说了什么,她是真不知道。

    “准确的说,他们是‘海上游牧文明’。”靳一梦纠正道,“他们的文明中包含有很多航海知识,我稍微问了一下,比那些海盗厉害得多,而且这些知识很实用。比如他们知道一种海鸟,极限飞行距离是60海里,只要见到这种鸟,就能知道60海里之内一定有陆地,跟着鸟就能找到陆地,获得补给。他们部落还有世代传承的专/业领航员,从小就学习航海知识……”

    “这个我知道。”李/明夜曾在慈悲之岩某一名少年的身上寄托一缕分神,因此能大致了解那个自己从未抵达过的岛屿的具体情况。说句老实话她在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是有些迷惑的,毕竟慈悲之岩不仅地处风暴海,周围更是风暴环绕,学习这些知识有什么用?按正常来讲,这种知识甚至都不可能被发现、归纳和总结出来。李/明夜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当中存在的问题,这些知识本来应该是能派上用场,只是中间出了意外,比如那些风暴,十有八/九不是自然生成。这样一来,提佐克远航的起因动机,就略微有些耐人寻味了。

    只可惜,为顺利寄托分神,不至于惊动提佐克称为“伟大先祖”的法相,李/明夜选择的那名少年乃是底层中的底层,甚至全/家都是孤僻的边缘人,没有聆听神职人员教/导和参与大型宗/教活动的资格。而众所周知,在比较原始的文明之中,知识和历/史作为智慧生物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往往寄生在宗/教的王国里。故而少年以及其家人在这方面所知有限,不过些许耳濡目染,寥寥而已。彼时的李/明夜跟靳一梦吐槽过这个,也提及了那孤岛文明存在的些许违和,但因为他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亚特兰蒂斯探索上,故而对这方面也没有太过关注。

    ——况且,话又说回来了,那时谁能想到,那些孤岛土人竟然跟亚特兰蒂斯还能扯上关系?这世上一般不会有如此凑巧的事,除非是“机缘巧合”。好在提佐克一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退一万步说,李/明夜寄托种神的少年也还在,一旦他们起意探究,那也是分分钟的事。

    经提佐克交代、靳一梦整理之后,那个孤岛文明的真面目终于展/露了出来:他们是古亚特兰蒂斯文明的分支,是一场大灾变的遗民。在久远的过去,他们的先祖,本是跟随远古天人一同出海的奴/隶。

    是的,提佐克信/仰供奉的“伟大先祖”,高高在上的精神体神灵,无数“受神恩者”英/灵的意识聚合——此为靳一梦倾听了提佐克关于自身信/仰之后的分析——不过是古亚特兰蒂斯人的奴/隶。这一点有许多宗/教故事和道具壁画可以佐证,同时也被代代祭司口耳相传。提佐克幼时曾无数次在篝火边听家族老人谈起过他们昔日的主人。

    在祭司们的口/中,天人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圣洁高贵的存在,是灵之海汹涌的波涛与宏伟的潮汐,当他们屈尊显化于凡尘俗世时,便会化为洁白高大的三眼巨人。正是这个缘故,提佐克一见到阿尔法,当场便是一个滑跪,之后也是对靳一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提佐克并不知道自己祖先昔日所侍奉的主人便是探索舰队口/中的“亚特兰蒂斯人”,也不知道舰队探索的正是他们主人失落的国度,但他认得苍白巨人——在他的思想王国之中,苍白巨人可是比“伟大先祖”更加高贵的存在。

    从这个表述来看,古亚特兰蒂斯人听起来很像灵之海中的灵类种/族,他或是他们生活于亚空间之中,在物质宇宙本没有实体凭依,想要行走于人/世/间需得炮制出合适的躯体。值得一提的是,提佐克还小心翼翼地试探询问,为何阿尔法没有传说中那样无所不能的伟力——然而没等靳一梦回答(编造),他便自己脑补出答/案,认为伟大的主人是缺少了那颗至关重要的第三只眼睛。

    眼睛,这一乍一看平平无奇的器官,在混沌海万界之中都同步地具有相似的意向:那代/表了感知与洞察的眼睛,是智慧生命对事物本质与无尽知识的永恒追逐,是完善,同时也是超脱。无数跟感知洞察有关的仪式、法术和符文都存在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眼睛,或是指代眼睛的变体符号,更别提苍白巨人直接就多长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必然具备某些含义,拥有某种力量。而失去这只眼睛,当然意味着力量的遗失。

    在提佐克口/中,天人们并非这凡尘俗世的原住民。这个伟大的灵能种/族来自神灵的世界,即传说中的“天堂”,因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回去。他们传播知识的种子,启发凡人对魔法的思考与智慧,从中甄选出合适的奴仆为他们效劳,并慷慨允诺在飞升时会让忠仆们占据一席之地。那些仆从之中,有个别是格外的强大,其中甚至包含有不少今人耳熟能详的异端神明。在奴/隶与仆从的拱卫之下,天人的文明欣欣向荣,对灵能魔法与天地造化的掌控不断发展,飞升似乎近在咫尺……只可惜,灾变先超脱一步而到来。

    “神圣飞/天节”(天人的节日)前夕,一场叛乱骤然爆发,强大而又野心勃勃的叛仆们对自己的导师与创造者悍然亮出兵刃。在经过一段充斥着各种雄伟壮阔之神话大场面的描写,且时长足有17分半的宗/教叙事性长歌之后(靳一梦边听边稍微分析了一下,发现如果描述靠谱,叛乱者里应该至少有7个法相),亚特兰蒂斯陨落了,就连大/陆都破碎,堕/入灵之海与现世之间的无尽深渊之中。

    提佐克的先祖挺幸/运,彼时他们正以行船奴/隶的身份随同一名天人出海,于是便逃过一劫。然而叛/徒紧随而至。幸存的天人在大海中掀起风暴,布下最狂乱的暴风与最愤怒的雷霆,让天空与大海一刻不停地咆哮。自然的伟力化作神明的兵刀,阻击那些胆大妄为的叛逆。终于,他们脱离了追踪,来到一座岛屿,天人便扯来暴雨、大雾、雷霆与狂风,好将岛屿安稳地保护下来。奴/隶们感念主人的恩/德,即使在最危难的时候都没有抛弃自己,因此将岛屿命名为“慈悲之岩”。

    ——值得一提的是,那座岛屿并非今日的慈悲之岩。千年之中,他们总共落脚了大约十来个岛屿,每个都被命名为慈悲之岩。几乎每百年一次,毛戈人们的迁徙并不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主要还是为了填饱肚子。

    岛屿一词已经一目了然地点出他们的处境。一座岛屿,当然不可能拥有富足的资源,即使他们登岛的第一日是如此,在他们居住百年之后,想必也接近荒芜。郁郁葱葱的森林会消失不见,变成杂乱的草海、聚/集的房屋与一艘又一艘船只,飞鸟与走兽则会在草海变成荒漠之前先一步灭/亡,就连游鱼都不会再靠近海岸。人类在安定环境下的繁衍速度是惊人的,从一百人发展到三百人或许需要三十年,但从三百人到一千/人可能只需要十年,而到了第一百个年头,他们就会吃空一座海岛。战斗与疾病都有助于削减人口,但有远古天人与伟大先祖的帮助,不论对手是战斗还是疾病,毛戈人都无往不胜,于是他们选择迁徙,在岛屿彻底荒芜之前另觅他处。这就是毛戈人中航海知识和造船知识传承不绝的原因。

    “然后就出岔子了。”阿尔法说道。

    “是的。千年过去了,大概是那个亚特兰蒂斯人终于要死了吧!反正最近这次的迁徙出问题了,毛戈人请求神明平息环绕岛屿的风暴时,神明没有回应。这下他们可抓瞎了。”靳一梦笑道,“他们现在待的那座岛挺大的,但毕竟是岛嘛,再大也有限。提佐克离岛之前,毛戈人的长老会已经在琢磨大举进攻那些树野人了。”

    “他们之前为何对树野人放任不管?”李/明夜轻柔询问。即使在最深邃的创伤之中,她的思维仍然清晰犀利,“莫非树野人也有自己的神祇,足以抵御天人和英/灵的威力?在远离尘世的角落,一位——或者两位神明,有责任照顾他们忠心耿耿的选民,毕竟这也不过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区区小事。”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事了。”靳一梦说道,“提佐克是个灵能者,是个玩/弄巫术和人心的巫师,是那个部落年轻一代里最杰出的祭司,但他不是航海者家族的成员。你知道他为啥会被打发上一艘注定要航进风暴里,而且十有八/九要完蛋的小破帆船吗?”

    “原因可能有很多,而我正等着你告诉我。”李/明夜笑着说道,“既然你用这种自鸣得意的语气向我炫耀,想必已经把它搞清楚了。”

    “确实是搞清楚了。说真的这有点麻烦,必须他自己自愿告诉我才行,不然他的伟大先祖就会在我面前劈死他……”

    “在你面前劈死他?”李/明夜奇道,转念一想却又了然。诚然提佐克确实是那远古天人和伟大先祖的现世锚点之一,然而这儿毕竟是神佑屏/蔽区,距离慈悲之岩又何止万里之遥?即使是法相,想要通/过如此微薄、遥远而又脆弱(指提佐克本人,相对靳一梦而言)的锚点,投/注足以杀死靳一梦的力量,那也是天方夜谭。既然如此,出于性价比的考虑,当然还是直接掐死提佐克更方便省心了……

    靳一梦耸耸肩:“总之,提佐克在一次与树野人的小规模冲/突中,发现了那些扭曲侏儒的秘密——那些看起来很像猴子的怪物,其实是他的同/胞。”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而毛戈人/大祭司对此做出的解释是‘诅咒’,树野人背弃了毛戈人的信/仰,背弃了伟大的先祖,于是伟大先祖诅咒他们,要让他们承受肉/体扭曲、智能退化的野蛮和痛苦。在获得解释后不久,他就被长老会从慈悲之岩上丢出去了,长老会还给他说,对天人的虔诚信/仰想必能令他从环绕岛屿的风暴中幸存……嗯,反正他真的幸存下来了,就是不知道那帮老家伙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高兴。”

    李/明夜终于睁开眼,看看靳一梦,又看看提佐克所在的那道/门,叹了口气。“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她忍不住爆了一句中文。

    “是吧,而且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靳一梦话未说完,内间忽然响起一声惨叫!这惨叫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发出惨叫者必然身处可怕的折磨之中,而他所承受的痛苦,也在无形中扩散出去。就好似投石入水,惊起一圈涟漪。

    对于靳李而言,只有微风扑面般的感受,只是这阵风并不清爽,而是充满了恐惧与痛苦的恶臭。但门外响起砰砰两声,为他们守门的海盗守卫摔倒在地,然后一同发出尖/叫。充满痛苦的灵能涟漪迅速扩散,同样的事很快就发生在更遥远的地方。“不会吧!”靳一梦皱起眉嘀咕了一句,却也没多少犹豫就起身。

    李/明夜当然能看出靳一梦的用意,稍一思考/后,她跟着站起。“他可能还有些用,我试一下,不行再说。”她说完便在原地消失了。

    痛苦的灵能波涛在下一瞬间平寂,就像开始前那样突然。靳一梦稍一查探,便即了然,遂打算去往底舱。他的目光落在阿尔法/身上,“一起来吗?”他问。

    阿尔法正在专心看书,闻言不耐烦地摆摆手,理都没理他。

    “好吧。”靳一梦耸耸肩,走了两步又回来,“刚忘了说了。”他对阿尔法说道,神情严肃,但话语里隐藏有一丝笑意,“不要以为用分/身就可以耍赖啊,说好了的,连续工作八小时要休息。可以三班倒,不能连轴转。”

    阿尔法大怒:“你烦死了!”

    .

    此时此刻,就连热衷于自我折磨的苦修士,都无法想象提佐克正在经历的痛苦。

    每一根骨头里的每一丝骨髓都仿佛变成了沸腾的开水,将骨骼煮熟,内脏里好像塞/进了一团又一团带着倒刺的鱼钩,随他每一个最微小的动作而滚动,撕/裂所有脏器。大脑在沸腾,意图煮熟他的颅骨,而皮肤像热蜡般融化,渗入每一缕肌肉与每一粒脂肪的纹理。他应该在惨叫,这惨叫由内而外迸发出来,像一根炽/热的铁棍,从喉/咙捅破耳膜……他在喷血,又好像,在喷火。

    是火,火烧起来了,每一点闪烁的火光都是神灵的愤怒。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甚至无暇思考,他不过是欣喜地向至高无上的天人祷/告,禀报对方,自己发现了祂的同/胞……然后痛苦就降临了。并不是简单的惩戒,他能分清这个,祂要他痛苦万分地去死。可为什么?他不能明白。

    忽然之间,太阳降临在眼前。他用融化的眼睛看着那一轮太阳,从巫术幻视的灵之海迷雾中骤然升起。在灵能者超脱俗世的凝视中,灵之海是变化莫测的多彩迷雾,凡人的灵魂则是蜡烛的光芒,在迷雾中浮沉飘摇,但这一尊不一样。这是一轮环绕着恢宏星河的伟大太阳。就像真/实的太阳一样,这轮太阳亦有黯淡的部分,其表面浮动着不少黑斑,但璀璨的炽/热光辉一刻不停地吞噬着它们,鼓动起它们的热情与生机,好让它们光耀如昔。

    我正在对你说话,太阳对他说,于是他听见了。看着我,只看见我。

    思绪奇异地平静下来。痛苦依旧,如炽如沸,但神思清/醒,这加剧了痛苦。为何我如此痛苦?他绝望地询问。求求你,救赎我,让我解脱。

    我救不了你。太阳回答他。睁大眼睛看看,困住你的正是你自己。

    我自己?他赶忙低头看向自己,发现果然如此。那灼烧他灵魂的火从他的灵魂之内迸发出来,明亮的、纯白的火焰,构成一道道密密麻麻的锁链,而锁链上遍生荆棘。它们束缚着他的肢/体,迫使他跪在地上,品味每一寸痛苦。它们如此坚/硬强大,而他的力量又是如此微薄,根本无法挣脱。

    奴/隶的后代,是否永远是奴/隶?太阳用雷鸣般的声音隆隆询问他。你是如此的虔诚,愿意向你的神明奉献一切,包括你的生命,于是你的神明承担了这份责任,实现了你的愿望。你自愿把你的一切送入他人手中,由他人替你背负。既然如此,为何/在他人实行这份权力时,又寻求解脱?

    我……

    他茫然地思考,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他生来就是如此,从一出生开始,所有人都告诉他要敬奉神,因为正是神的恩/德,赐予了他的出生。神的使者传授他知识,神的信/徒教授他技巧,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神明的赐予,每一次强大都是神明的赞赏,而他的所有成就都是神明的意愿。他生来就是如此。

    如果你把你的一切都视作他人的赐予,那么他理所当然就能将其剥夺。太阳说道。工具由主人制/造,工具的定义由主人赋予,这个道理没错。

    但我是人,他说。

    是吗?我看不出来。太阳似乎笑了一下。永远都不要否认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因为这正是是人和奴/隶的区别,也是你之所以被称为人的关键。在遥远的古代,没有多少生物有幸拥有这一关键:思想,又或者有人将其称为智慧,虽然在我看来,思想其实只是智慧的种子。

    他茫然地看着太阳。

    太阳视若无睹,只是喃喃自语,全然不顾他是否能理解。即使我再仇视觉者,太阳说,也不能否认祂的伟大。这是通往自/由的钥匙,人人生而拥有,却又何其宝贵!这样与生俱来的珍贵财富,我不论如何都不能明白,为何总有人宁可将这把钥匙托付给他人。人是什么?不过是一坨血肉,一个灵魂,飞禽走兽也是如此,与人没有区别。但人之所以是智慧生物之一,是超脱于飞禽走兽与我手里这把止血钳的存在,正是因为人的灵魂中蕴藏有思想,开启自/由之门的钥匙。一旦失去这把钥匙,人也就不能再被称为人。

    ——所以,告诉我。你是人吗?

    他凝视着太阳。好像过了良久,几乎一辈子的时光,又好像仅仅过了一秒钟。痛苦仍在持续,但不再有/意义,因此变得可以承受。我该怎么做?他虔诚地询问。伟大的存在啊,请您指引我!您为我指出了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这一次,太阳沉默了很久,直到他心生忐忑。终于那伟大的存在再次开口,第一句便是否定。

    我并不伟大,太阳说,这条路也并非从未有人走过,因为我正走在这条道路上,我知道该如何做。站起来。

    我站不起来……

    站起来!

    太阳的声音就像雷霆的咆哮。他吓了一跳,接着便开始尝试。挣脱束缚是如此的痛苦,随着他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锁链与荆棘就更深地扎入肢/体,在他体/内灼烧。如此恐怖的折磨,几乎让他失去力量。然而每当这时候,每当他想休息,每当他想放弃,他都能感到太阳的注视……如此炽/热,几乎令人疼痛,他从中汲取到恐惧,与此同时,也汲取到勇气。

    ——一旦轻言放弃,一旦无法依靠自己站立,他就会被无情抛弃。他轻而易举地认知到这一点,而这甚至比死亡更令他恐惧。但他的勇气也因此而生。他知道自己必须足够坚强,坚强到足以达成对方的期望。

    终于,他站起来了。

    锁链与荆棘绷紧到了极限,骤然地崩断,火焰也因此熄灭。他仰望着太阳,精疲力尽,然而心情激荡,满腔热血。他本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但他做到了,他成功了。现在,他等待着。

    太阳没有再开口。

    在他陷入不安和迷惑之前,烘托着太阳的星光银河汹涌而来,在一瞬间淹没他。银河清凉得接近寒冷,却并非凛冽刺骨,反而令人感到柔和。就像在最炽/热的盛夏浸没入溪水般舒适。

    疲累涌上心头。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忽然放松/下来,便再也难以支撑。他强打起精神,用/力眨了眨眼,忽然间便意识到,自己的感知已经回到了物质世界之中,而这意味着他脱离了无法自控的濒死之境。他在神威与天罚中幸存,今天以前,他决计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能经历这一切而活下来。

    视野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好像隔着一层脏污的毛玻璃。提佐克忍不住看向“太阳”方才所在的位置,接着他便看到了那名女子。

    她看着他,俯视着他,用三只眼睛。她的目光深邃,有实质的力量,那是大地般沉稳深厚的磅礴,无穷无尽亦无畏的坚毅和勇气。这样的眼睛只属于真正的强者,就连“美丽”一词的形容,都显得太过单薄……这一瞬间,他只感到了解脱。

    ——就像漂洋过海孤苦伶仃的旅人,与风浪搏击,与饥/渴为敌,与绝望作战,终于踏上了广阔博大、无边无际的陆地。大地般强大的女人,光辉璀璨的神明,滋养众生的母亲。

    “神啊……”提佐克吐露/出模糊不清的话语,面庞上滑落泪水,“神啊……”他昏迷过去,却无比安心。他知道自己已经真正得/救了。

    .

    当靳一梦慢悠悠晃进底舱时,李/明夜已经完/事。她正斜坐在一张沙发上抽烟,另一只手轻轻抛动天机之骰。那凯伯水晶制成的法/器上下翻飞,勾勒出命运的轨迹。

    “你决计无法想象,那座岛背后的故事究竟有多有趣。”李/明夜笑着说道,“我只说一句——我在提佐克的记忆中看到了那名‘偶然穿过风暴登岛的幸/运儿’。”

    “你认识?”

    李/明夜扬扬眉,最后一次抛起骰子,在半空中便截住。她吐出一口烟雾,悠然开口:“我不认识他。听说他现在已经很苍老,但在提佐克的记忆中,他的容貌还像任何一个正值壮年的半神一样年轻,一张漂亮脸蛋。这才是他本该拥有的面目,毕竟他今年应该还不到一百岁。我能轻易认出他的身份,你要是见到他,想必也能一秒就认出来,因为我们认得他那和他一样漂亮的好儿子。”

    “斯帕罗。”靳一梦挑挑眉,颇为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合理。慈悲之岩风暴环绕,而那风暴并非自然,乃是无懈可乘的神明魔法,要是没点运气之外的真本事,如何能够登岛?前任加勒比海的海盗王者,当然有不止一点的真本事。“如果是斯帕罗,那他去慈悲之岩,应该就不是偶然了。”他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心愿罗盘当时就已经在他儿子手里了,对吧?”

    “还没有,不过时间很接近,相差不到一年。”李/明夜微微一笑,“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亲爱的,比我们经历的一整件事都要有趣。可怜的提佐克生活在这样有趣的事情之中,却对此几乎一无所觉。”她顿了顿,又道:“好吧,这是不确切的。他对此有所察觉,遗憾的是,他看到了每一件‘事实’,却没有洞察真/相。”

    ——在敌对一方鞭长莫及的情况下,将一个有/意配合的灵能者灵魂引渡至奥利西欧的神国之中,对李/明夜而言并不困难,紧随其后的则是对入境者记忆与命理的探查,这也并不算难事。从物理角度上来说,记忆不过是存储在大脑内部的生物信号罢了。对于一名灵能者而言,其记忆本身确实拥有力量,但这并没有改变记忆的本质。

    ——提佐克的精神虽然受创严重,但大脑中存储记忆的组/织毕竟没有死,更何况这名灵能者此时已经将李/明夜视作神明,毫不抵触?他的灵魂对李/明夜几乎是完全敞开的。只是他毕竟处于昏迷状态,其大脑中提取的记忆缺乏其主人引导,极其纷杂混乱,主观意愿与客观事实更是混杂不清,真真假假颇难分辨,因此需要李/明夜稍微分析理清……而她做这些顶多只需要几分钟。

    ——环绕慈悲之岩的风暴,环绕图特加的风暴,以及女海神科莉布索的威能;天人们野心勃勃的仆从,亚特兰蒂斯与海神教的宿怨,困锁强大/法相于现世的异术;戴维·琼斯毫无征兆的背叛,树野人突如其来的退化,斯帕罗不合常理的老迈……年轻英俊的海盗王子隐藏身份,潜入图特加,邂逅情窦初开的女祭司。如此浪漫。

    是命运不经意间的推手,是因果中不可察的引力,还是一场精心策划、发酵了千年仇/恨与愤怒的复仇?让背叛者败于背叛,死于绝望。即使是现在,李/明夜都不能完全确定,但她能洞悉它们之间微妙的命理纠缠与命运涟漪。这一刻,她简直爱上了这次历练。从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有趣。

    “真希望贝塔赶紧干完活儿。”李/明夜长长舒出一口气,放松地陷入柔/软的椅背里,“我掌握的信息还不够,并不足以令我感到安全。但是,看在奥丁那件海德伦斗篷的份上!该死的,我真该多打包十几二十件回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跟斯帕罗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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