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10第二章

    与当地土著势力的交涉很快结束,但结果并不是非常顺利。

    对于堡垒团队的二把手伊恩,以及隔壁房间里一边看报纸补充实时信息,一边旁听并遥控对话的阿斯特罗而言,应付当地土著势力的戒备和猜疑并不困难。他们声称诸人奉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即堡垒神魔午夜的投影体)本人之命,前来寻找失踪的盖尔·德卡里奥斯——实际上这确实是事实,阿斯特罗也可以轻易弄到佐证——至于其他看起来不像法/师、术士和牧师的人,则可以用“佣兵”来解释。他们进城时不想节外生枝,只想简单地把人找到拉倒,因此伪装成最平平无奇的冒险者,结果进城后习惯性地先去圣所里拜一拜女神,女神直接降下神谕,告诉他们要找的人已经死了。大家一合计,既然如此也用不着低调了,怎么着都得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说……云云。总而言之,土著虽然半信半疑,但至少打消了他们的大部分戒备和敌意。

    于是伊恩便顺水推舟地请求焰拳和城市守望者的帮助,随即问起了数月间的十来起谋杀案,以及最近是否有发现无名尸体。这么一问,结果还不如不问,原来报纸上刊登出的十来起谋杀案,仅仅是报社记者们或机缘巧合得知、或穷追猛打挖掘出的一部分,实际上死的人更多。焰拳和守望者竭尽全力地掩盖与调/查这些血/腥的谋杀,但它们还是在城市里引起了一些恐/慌……除此之外,克蓝沃(“动/荡之年”后崛起的新任死神)神殿中的牧师也已经忙不过来了。

    在费伦大/陆,殡葬行业并不是一个垄断行业。死去的信/徒通常由各自所信/仰神祇的牧师料理后事,使其灵魂得到安息;其中贫困者,苦难之神伊尔玛特的牧师向来怜贫惜弱,不仅愿意免/费帮忙,甚至还有可能给死者家属捐点小钱谋个工作;其中巨富者,若是尸身未经亵/渎,甚至有可能请来法/力高深的高阶牧师或寻得昂贵的复活法宝,从而重新回到人/世/间……但不论死者是富可敌国还是一文不名,死者之王克蓝沃的牧师永远一视同仁,将会给予死者一场最专/业的、顾全尊严和体面的葬礼。同样信奉号称“死者之王”的神祇,克蓝沃的牧师专注于抚/慰活人、安眠死者,崇尚自然而又平静的生与死,与信/仰米尔寇的死灵法/师势不两立。

    正是由于这个缘故,焰拳和守望者便将“法/医”这项专/业性极强的工作外包给了博德城的克蓝沃神殿,近期所有已发现的谋杀案受/害/者尸身自然也一并送了过去。克蓝沃牧师会对尸身做一些法证调/查,并为尸体整理遗容,已经完成处理的尸体会由其家属在焰拳的许可下领走,或在征得家属同意后直接下葬。假如盖尔·德卡里奥斯先生的尸体已经被发现,那多半正静静地躺在克蓝沃神殿的停尸房里。

    “我去看看吧。”李/明夜听到这里,在同盟频道里说道,“我已经很久——唔,准确来说我从没当过侦探,但我应该能够胜任。那个神殿在哪里?”

    “就在城市墓地旁边,下城区墓地旁边最大的那栋。里面尸体很多,但能量场平静得跟石头一样,没特别留意的话很容易漏过去。”伊恩回道,“你等等,你这样不好进去,最近那边防记者防得很严……我问焰拳的人要个介绍信。”

    不过多时,一切搞定,伊恩直接领了一个焰拳过来。“介绍信”先生身高体壮,身披鳞甲,手握钢刀,看起来十分的高大威猛,可惜跟在伊恩身后——后者纵使只着一身布衣,仍然从气质和形体上把前者毙得满地找牙。李/明夜这间更了不得,文森特、冈恩、弗兰克、陈英华正百无聊赖地聚/集于此,一起喝靳一梦泡的茶。这下子这位焰拳军官简直连人都看不到了。

    李/明夜见状便站起身来,煞有介事地拍拍手:“诸位,老规矩,第一天可以自/由活动——买点纪/念品、逛逛街、喝点小酒、找找乐子,顺便去魔法市场帮我买点施法材料。自/由一点,这是个精彩的崭新世界。”她像任何一个善于活跃气氛的佣兵团长一样,笑吟吟地对自己的朋友们说道,“但也别太自/由了——这儿的房间、酒、姑娘和小伙子都很贵。幸好,这座城里还有一伙邪/教疯/子,和至少一个杀/人狂等着我们去对付呢!”

    文森特越看她这副夸张的做派和腔调就越觉得眼熟,终于忍不住开口:“路,你在模仿楼下那个吟游诗人吗?”

    “的确。像吗?”李/明夜低头看了看自己。阿斯加德斗篷,绝地皮衣,长筒军靴,一身漆黑。“唔,也许我应该把我的小提琴拿出来,看谁不顺眼就抄起来狠狠地抡他……总之,我一直想玩一场跑团(桌面角色扮演)游戏。”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对“跑团游戏”毫无概念,唯独文森特瞬间提起了兴趣。“好主意,”他兴致勃勃地说道,“等回去以后我们就玩一局,我可以从场情局借来最棒的DM。你是吟游诗人的话,我就要当法/师!”

    在场诸人闻言不由撇撇嘴。他们确实不知道什么叫“跑团”,但对“吟游诗人”这个词并不陌生……至于“法/师”,那他们可是太熟了。“拜托,你跟法/师的唯一共同点就是你们都用嘴说话。”弗兰克发出一声嗤笑,“路易斯,露/出你的本来面目,让这家伙见识一下什么叫法/师!”

    李/明夜耸耸肩,站直身/体,拉起斗篷的兜帽,半遮住脸孔……轻浮放/荡的做派如水洗般褪去,原地只留下一名阴郁肃穆、神秘莫测的斗篷客。斗篷客掏出“真/实之眼”,令那水晶球虚悬于掌心之上,水晶球亮起刺目的光辉,照亮了法/师洁白秀美的下半张脸,以及冷峻抿紧的嘴唇。

    “法/师也可以不用嘴说话。”水晶球放出轰隆如雷鸣的低沉声音,震得桌上茶水泛起涟漪,空中照明魔法球滋啦作响。“酷烈的火焰是我的话语,严寒的冰流是我的目光,奔腾的洪水是我的意志,雷霆和闪电是我的愤怒。我是能量的化身,我是元素的化身——”水晶球的声音忽然停止。女子露/出一丝微笑,手掌一翻,将水晶球收起,轻快地开口:“好啦,演出结束,现在我要去看望一下那些倒霉的死人了。看看尸体有什么话要说。”

    .

    在米尔寇陨落、克蓝沃上/位之后,博德城墓地旁的那座神殿,也随之产生了巨大的改变。

    首先,其圣徽换做了一支臂骨握持的金色天秤,象征着“凡人皆有一死”的公/正死亡;其次,许多骸骨或骷髅造型的装饰皆被去除,但并没有新的华丽装饰填补它们的位置。与经常向死者家属收取勒索一般的丧葬费用、还经常利/用尸体“二次创收”的米尔寇牧师相比,克蓝沃牧师的收费要公/道许多,这也使得他们比起前者来,明显更加贫穷……但不论如何,昔日的架子还在。这得感谢那些苛索无度的米尔寇牧师,否则这座神殿恐怕没有今日的规模,自然是停不下这么多尸体的。

    其实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事,似博德城这样的大城市,每一天都有人出生,每一天都有人死去。只不过似这等5个停尸间全部躺满尸体的盛况,在非战争时段,通常是很难发生的——尤其是谋杀案的受/害/者,更加不会在克蓝沃神殿停留太久。这儿的牧师精通与死者沟通的技艺,当作为合作机/构的焰拳和守望者有所请托(且愿意报销施法材料)时,他们也愿意一展所长,为死者伸张正义,令其得到安息。对于一桩谋杀案而言,再没有比死者本人的证言更加坚/实的铁证了。除非……

    “这里的尸体,要么被死灵法术亵/渎和污染过,要么经历了更加残酷的暴/行。他们被谋杀了灵魂。”黑衣的牧师一边在前方领路,一边阴沉沉地说道。他的话语冰冷,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是滚/烫而又浓厚的,那是对不幸者的悲悯,以及——一股极深沉的、强行压抑的怒火。“很遗憾,我们无法从他们口/中得知凶手的身份,也无法/令他们安息……在这些躯体之中,已经没有可以安息的灵魂了。”

    李/明夜回忆起自己降临之前阅读过的背景资料。克蓝沃的牧师致力于将所有亡者的灵魂平和地引渡到亡者的国度,亵/渎尸体、谋杀灵魂的勾当几与死灵法术并列,乃是他们极度不齿的暴/行。她决定尽量不要让弗兰克见到这伙信教疯/子——对那名精通血肉魔法的血族大宗师而言,完全伪装成活人也不是不行,但这样有些累人。“这么多尸体,通通没有灵魂?”她只微微皱眉。这固然可以避免死者的指证,但实在是一项大工程。

    灵魂虽不珍贵,但灵魂伤害类型的法术,即使在斗兽场中都不算常见,怎么着也得有个C+以上的品阶。而众所周知的一件事——C+以上品阶的法则化技能若非出自完全掌握该技能的高境界强者之手,则通常是需要耗费一定施法材料或斗兽场货币,才能够得以施展的,像这样的昂贵又麻烦的能力一般不会被用来搞这种多次屠/杀。一条人命才几个钱?完全划不来。哪怕真要用能力来杀,那也应该采用集中屠/杀这一经济实惠的方式,比如先把人抓起来养一段时间,再搞个“将受/害/者灵魂献给恶神”之类的仪式,集中起来一次搞定。然而李/明夜用感知略微一探,便发现这些尸体虽然被牧师们收拾得栩栩如生、毫无腐/败迹象,但根据其脚边小纸条上的标签来看,死亡时间各不相同,有的死了月余,有的昨天才送来。

    “应该是用了特殊的武/器吧。”李/明夜轻声说了一句,她的感知也很快得到了答/案。

    “确实如此,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向焰拳提交过报告。根据行/凶手法来看,这57具尸体之中,3具尸体的凶手是左撇子,7具尸体的凶手使用双刀,2具尸体的凶手使用双刀,而且是双巧手(双持)……”牧师立即像是被捅开了话匣子一般,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几乎将尸检报告总结了一遍。

    此时此刻,李/明夜已经在一具尸体旁停步。牧师见状也没多想,同样停下脚步,口/中继续滔滔不绝地介绍:“……总而言之,这个谋杀团/伙中参与动手的人至少有9个,其中两个应该是半身人、矮人、侏儒之类的小个子。他们使用/具有特殊魔法效果的短刀或匕/首——不同的短刀或匕/首,但伤口呈现出的武/器形制和杀/戮手法非常相似,只在细微处存在差别。这伙凶手是同一个老/师教的,这座该死的城市有个批量制/造谋杀者的学校,和一个批量制/造可以谋杀灵魂的邪/恶武/器的铁匠铺!”

    李/明夜听完报告之后,略一挑眉,同身旁的靳一梦/交换了一个诧异而又颇为欣慰的眼神。她决定收回“信教疯/子”这一过于刻薄的评价——她对真正专/业的专/业人/士一向是相当敬重的,尤其是当她发现,自己对该专/业人/士的判断,竟然没有太多可补充或修正之处的时候。她只是垂下眼皮打量身旁石床/上的尸体。

    遮盖尸身的白布被原力之手轻柔地掀开,露/出亡者已经被利刃毁去的可怖面容,分明已经死去月余,支棱的肉/瓣却像刚割开一样新鲜。在那惨白的胸膛上,赫然呈现出一个犹如腐/败色静脉网般的印记。印记现在很平静,像普通的纹身一样平静,没有任何魔法残响,但从血肉皮肤那些不同寻常的枯萎,李/明夜认为那并不是寻常的腐/败,而是——暗蚀魔法的毁灭性足迹。

    由于暗蚀魔法的特殊性,目前很难判断,那团暗蚀魔法离开这具尸身的时间点究竟是生前、死亡刹那还是死后。但不论如何,这具尸身必须有一个“取出暗蚀魔法”的特殊处理,这是毫无疑问的。

    “可怜的德卡里奥斯先生。”李/明夜轻柔地叹了一口气,转而望向那名焰拳军官:“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你们查的事,跟我们查的事,似乎是同一件事。看来我们要互相帮助了。”

    焰拳军官一愣,可以看出他在绞尽脑汁地思考一个恰当的回应。很显然,焰拳和守望者其实并不希望探头探脑的记者、私/家/侦/探、佣兵和冒险者插手他们的侦察,但对方不仅实力很强,来头似乎也很大,又很难直接拒绝掉。“如果你们真能帮得上忙的话。”他半晌说道,仍然显得有些不太乐意。

    李/明夜没有回答,而是径自走向隔壁停尸间的另一具尸体。在她的感知之中,这具尸体非常的“新鲜”,刚送来不久。

    根据行/凶手法来看,其凶手与谋杀德卡里奥斯的凶手并不是同一个人。死者应该只是某恐怖组/织常规恐怖行动的受/害/者之一,死因多半是倒霉。对付这样普通寻常的死者,其凶手在某恐怖组/织里未必会有多大来头,至少跟“取出耐瑟瑞尔毁灭魔法”的那位仁兄不一定会有非常密切的联/系。这或许会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切入点,从这个切入点下手,不太容易马上就惊动对方。在对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李/明夜更倾向于稳妥之道,从来不会贸然打草惊蛇。

    李/明夜很快便站在停尸床边,低头打量尸体。她额上慧眼睁开,正欲施展“原力·量物”,想了想还是先掏出“真/实之眼”……

    下一刻,“真/实之眼”放射/出光华。犹如光阴倒流,诸人周/身景致如走马灯般飞速变化,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验/尸的牧师倒退着离开,鲜血从拭布上回归亡者颈上的伤口,担架从停尸间去往马车,而马车飞快奔回案发现场。忽然之间,场景定格。泼洒的鲜血,雪亮的匕/首,和一个平凡苍白、瘦骨嶙峋的男人,以及男人持握匕/首的、苍白细长的手。过往的细节在慧眼的注视下逐步填充,空气里多了血的味道、毒药苦涩的腻甜、涌动的怪异魔法能量……以及一个简短的、关于死亡的故事。

    ——那是在一辆出租马车里。阴暗狭小的廉价出租马车容不下一场激斗,甚至很难容下第二个成年人,因此行/凶者是从阴影里突然“长”出来的,一击便取走了受/害/人的性命,随后又融入阴影中消失不见。马车到目的地之后,车夫敲了敲车厢,没有听见回应,索性直接拉开车门……下一刻他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尖/叫。

    照理来说,身为魔法世界的土著居民,焰拳军官和克蓝沃牧师应该见惯了各色千奇百怪的魔法——甚至他们正是这世界魔法的一部分——但他们此刻还是惊呆了。靳一梦倒是没太意外,他不知多少次见过李/明夜施展原力·量物,不得不说,在有谜题需要侦破时,一个精通洞察技能的魔法高手当真是开挂一般的存在,而这个挂嘛,他也早就开习惯了。

    “很利,使用痕迹明显但经常保养,还涂了油和毒。除此之外很普通嘛。”靳一梦评价道。他指的是那把匕/首。

    “因为我不了解那种魔法。”李/明夜说道。这也是她没有直接对德卡里奥斯施展原力·量物的原因。当然,对方自身的复杂性、死亡时间过久、且周边环境变动过于复杂和缥缈,难以洞察还原,也是促使她下决定的重要因素。“匕/首上其实是有符文的,也有魔法能量附着,魔力很强,但我不知道它,所以就看不到它。我刚才还想通/过光线来还原它真正的模样,但有未知魔法造成的干扰,实在太乱/了。”

    靳一梦想了想:“用我那把斧子参考一下试试?就我用来干掉句芒那把。”

    匕/首的影像模糊了一瞬间,复又重新清晰,却没有再展/露其它细节。“不一样,两个体/系。你的斧子用的是高等卢恩魔文,如果这里也出现了高等卢恩魔文,我会认出它的。”李/明夜哼了一声,“我不想耗费时间在这种完全没必要的事情上。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你把人找到,直接把东西给我。”

    “好。”靳一梦发出一声轻笑。这确实是更简单的方法。

    李/明夜收起水晶球,转而望向那名焰拳军官,两只凡人之眼与一只洞悉尘世的慧眼同时注视他。“在我眼里,并不只有尸体会说话。现在请带我去找那辆马车吧。”她温和地说道。

    .

    对于李/明夜而言,调/查凶手行踪不过是区区小事,比起随便施展几次原力·量物来,发现“凶手竟然是从城市下水道的窨井口里钻出来的”,这件事还得更大一点……在有任务的前提下,李/明夜并不介意顺手帮人破几个谋杀案抓几个恐怖分/子,但很显然,她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主线任务,就亲自去钻下水道!

    “要不你就别下去了,我去吧?我给你把人抓回来。”靳一梦皱着眉打量那个窨井盖。井盖已经被打开了,漆黑、深不见底,且散发出浓郁而又油腻的恶臭。

    诚然,对于他们俩来说,只要花点力气,就算进屎堆里都无所谓,就连气味因子都沾不到他们身上,但这跟功/法境界都无关,完全是心理问题。别说李/明夜了,他其实也并不是很想下去……

    “这他/妈有什么区别?我们俩睡在一起!”李/明夜没好气说道,“这只是侦察方向之一,而且是最难闻的那一个,我们可以从其他方向入手。你也看到了,凶手是在马车经过这个窨井口的一瞬间,从这里跳出来,挂到了车厢底下。很显然,他早就知道这一时段会有马车路过,因此早早等在了这里。这伙恐怖分/子在筛选行动目标时或许任性得像抓阄一样,但他们的行动本身,还是存在一定计划的。”

    “他们的计划就是——最大限度地散播恐/慌。”那名焰拳军官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插话,“夫人,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你短短十分钟的收获比我们从昨天到今天一整天的都多,但在这一整天之中,我们也做了不少工作——你刚才所提到的那些,恰好是我们的工作内容,而这其中并没有有价值的信息。”

    “说说看。”靳一梦说道。

    焰拳军官稍一犹豫——他其实并不想向这伙来历古怪的冒险者透露案/件信息,但对方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不带有任何法/力,只不过是一个命令,是惯于盘踞上/位之人居高临下的催促,他便下意识屈从了。

    “死者是个小珠宝店的老板,他出门是为了参加一个当铺的小型拍卖会——那家当铺会不定期拍卖没有人赎回的死当。拍卖会的时间和地点都不是秘密,他们会在报纸上发广告,也会邀请老顾客参加,所以每次参会的买主都挺多的。”焰拳军官说道,“死者就是那家当铺的老顾客。如您所说,”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换用了敬称,“这伙恐怖分/子知道了这次集/会——鬼知道他们从哪里知道的,或许就是报纸上的广告——反正他们打定主意要在这一场合散布恐/慌。愿神圣海姆撒泡尿淹死这帮杂/种,他们成功了!反正我们的人到场时,那些软蛋市民通通尖/叫得跟正在生孩子的女人一样。”

    “死者家属和马车夫呢?排查了吗?”靳一梦问道。

    “就在我们排查死者家属的时候,真正的马车夫被找到了。只有他的头。”焰拳军官愤怒地说道,“杀掉死者是散播恐/慌,杀马车夫就是在挑衅我们,但是,该死的!我们拿这帮杂/种没办法。死者家里所有人都知道死者要去参加拍卖会,他们家邻居也知道——”

    “‘真正的马车夫’?”李/明夜轻柔地打断这名军官,“也就是说,送死者参加拍卖会的马车夫是假的,而你们确信了这一点。为什么?”

    焰拳军官再次陷入了犹豫之中:“因为……”

    毫无疑问,马车夫是谋杀案的重要证人。假如他一直停留在现场(小概率),那么焰拳势必会在到场后第一时间将其控/制住。在那之后有两种可能,其一即焰拳发现了假马车夫的伪装,这意味着他们手里有一个恐怖活动的直接参与者;其二即假马车夫在焰拳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了,焰拳根据其假身份追溯到真正马车夫的住址,并发现了真马车夫的头颅。

    在后一种可能中,假马车夫在焰拳到场之前便偷偷溜走(大概率),同样指向这一结局。只是这样一来,少了“发现马车夫的伪装”这一步骤,焰拳如何能够确定运送死者的是假马车夫,而死的是真马车夫?除非行/凶者在头颅旁嚣张地留了字条,将此事和盘托出,这才足以被称为“挑衅”……总之,焰拳手里要么有一个可供李/明夜施展原力·量物的证物,要么接/触过一个恐怖分/子,要么直接就有一个恐怖分/子,听起来都是比钻下水道更美好——至少绝对更加干净——的侦察方向。

    又或者,除非……

    电光火石之间,那名焰拳军官扑向敞开的窨井口。他的动作很快,远超敏捷40的水准,若是普通人看来,只是一眨眼的刹那,这么个大活人就会像凭空失踪般消失不见……假如他成功的话。

    ——在比一个刹那更短的时间,焰拳军官似乎看见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骤然浮现在他的心灵里,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融化黄金般的双眼,漆黑深邃的竖瞳。眼眸的形象稍纵即逝,一如眨眼时不甘心消逝的光线营造出的幻觉,他便也没有在意,只一门心思地钻入窨井口/中,想要逃离……

    ——“扑通”一声,他成功落入下水道里,恶臭油腻的污水混着油腻腻的烂泥溅在他身上。他成功了,暂时如此。那两个来历不明的冒险者对下水道的脏污颇有顾忌,应该不会立马追下来,他能够争取一些时间。他举目四顾,凭借自己对城市下水道的熟悉,很快认出了自身所在方位。

    ——得立刻赶去圣所通知其他人,自己已经暴/露了,新来的这几个冒险者不可小觑……

    在想到“圣所”的这一刹那,他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与“圣所”有关的记忆影像。扎根于博德之门地/下城的、神圣污/秽的血/腥圣堂,那一座又一座白骨嶙峋的高大雕像,在黑/暗的地/下城矗立,好像直接从岩石和土壤中成长出来,撑开一处宽广高阔的巨大洞/穴。那气势恢宏的伟岸建筑群,道路的每一个转角都有一座由血肉和白骨堆叠而成的高塔,地板每天都由仆役与虔诚信/徒们用血擦洗,气味甜美芬芳,是最新鲜的血/腥气息。入口石门上烙有杀/戮之神的圣徽,永远鲜血淋漓……

    忽然间,那血红的杀/戮之神圣徽——神圣的人类颅骨与环绕颅骨的悲惨泪滴——在他的记忆中大放光辉。刺目的血光从颅骨空洞的眼洞中激/射而出!如同一万把钢刀在瞬间穿透他的身/体,又仿佛他的血液本身变作利刃,从他的每一根血管里扎出。他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但除了自己的尖/叫之外,依稀间,他似乎听见了一声负痛的闷/哼……

    黑/暗在瞬间降临,而后又骤然地离去。“焰拳军官”尖/叫着睁开眼,随即震/惊万分地发现,自己仍然在大街上。窨井口仍在那里,不远也不近,与自己纵身飞扑前相比,位置没有丝毫改变。围观的市民惊讶地望着他,口/中嘀嘀咕咕,窃窃私/语;克蓝沃牧师皱着眉盯着他,神情有些困惑,却又似乎有些许了悟。那对神秘的冒险者夫妇倒是没有看他。女人关切地望着男人,男人抬起手轻轻捏了捏鼻梁两侧的眼角,放下手时,指腹上有淡薄的血色。

    ——这世上的生物,总是先有/意念,而后才有行动。对于靳一梦而言,在感应到“焰拳军官”超乎寻常的心灵剧变,从而提起注意,并在其产生“逃入下水道”的意念之时精准地切入其中,顺势而为营造一场幻觉,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他确实没想到对面的圣徽居然如此给力,而且还真有不弱的神力灌注,只隔着心灵窥/探了一下,就差点把他给闪瞎……

    “不愧是A/级宇宙,真他/妈卧虎藏龙啊。”靳一梦轻轻舒了一口气,“我刚才从他心灵里稍微看了他的神的圣徽一眼,妈/的,差点闪瞎狗眼。”

    “对面那么厉害?”李/明夜诧异说道。不管对面是谁,在没有主动攻击的情况下,通/过信/徒的心灵所寄托之一丝存在,就能伤到靳一梦……这多少有些离谱了。

    “是很厉害,至少法相。不过主要还是我没准备。”靳一梦稍微思考了一下,迅速做出客观的判断,“其实就算我没准备,要真想看还是能看的,再加把劲就是了。就是这样一来,对面肯定会知道,虽然不一定能伤到我,打草惊蛇也不好。而且不管对面知不知道,我只要多看一会儿,这家伙就肯定是死定了。”

    “死就死了,又不影响他说话。”

    “活人能说的话更多。”

    剧烈的痛苦仍然残留在“焰拳军官”的神/经之中,但已经不再致命——即使方才只是一刹那的经历,他都恨不得自己死上一千次。他浑身汗出如浆,恍惚地抬起头来,朦朦胧胧地望向面前的两名冒险者……他努力地转过身,哆哆嗦嗦地爬向窨井口。

    然而下一刻,他陡然感到一股巨力钳制住他,好似凭空生出一只无形无质的巨掌,直接将他攥在手里,从地上提起。法/师之手?他下意识惊叫,拼尽全力挣扎,却发现这似乎不是法/师之手。

    ——那并不只是一只无形无质的巨掌,而是一万只无形无质的巨掌,同时攥/住了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丝肌肉、每一缕神/经、每一滴血液……它们在他身/体里,它们在他身/体外。它们渗透了他,它们充满了他,它们控/制了他的一切!

    “咦?”李/明夜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她终于转头望向“焰拳军官”,笼在披风中的手腕微微一转,向内轻轻一拉,将其拉向自己。“你不是人啊。”她饶有兴致地说道,“看走眼了,之前还没发现。”

    “焰拳军官”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随后他就融化了——他的鳞甲、披风、靴子甚至钢刀,都随着他的皮肤和血肉一起融化,蠕/动着迅速转化成了另外的模样。似纠结血肉,似粘/稠熔岩,又似粼粼水波。这团怪物竭尽全力地挣扎着,想要脱离原力之手的掌控。

    围观群众发出阵阵惊呼。只见这短短一两分钟,身处原力囚笼中的囚犯就绝望地改变了无数形态。身着重甲的矮人在挣扎,身着布衣的兽人在挣扎,身着华服的高等精灵在挣扎,身着兽皮的半巨人在挣扎。每改变一个外貌,他的内在同时也发生了完全的变化。不同种/族的天赋具现在他身上,魔法、魔法抗性、灵活身法、强壮肌肉、气化隐身,通通试了个遍,然而哪怕如此竭尽全力,他仍然无法逃脱李/明夜的掌控。

    ——这就是境界的碾压。其实这名“焰拳军官”并不弱,与之相反,他其实挺强,真要按古道标准来看大概是有穷中期,真搁焰拳里也是货真价实的中高级军官水准,但他遇上了李/明夜。于是他所有竭尽全力的绝望挣扎、绞尽脑汁的奋力反/抗,都显得如此可怜,甚至于,有些可笑……

    至少李/明夜确实是笑了。“有趣。我简直爱上这个世界了,真是有趣。”她轻笑说道,额上慧眼漆黑幽邃,熠熠生辉,牢牢注视着对方身/体最细微的变化,以及促使每一次变化的奥秘。短短片刻。她已经洞察了他的变化,到了现在,她已经开始用自己的力量主动催促他。

    “焰拳军官”再次发出惨叫,他又开始变了。像人的生物,像狼的生物,像龙的生物,像鱼的生物,像羊的生物,没有血的生物,纯粹由血组成的生物,没有四肢的生物,扭曲畸变到纯粹出于妄想的生物。在他的心灵世界中,她的眼睛始终注视他,那三只眼睛!像三轮明月般高悬中天,照彻他的每一个角落,他每一种形态的骨骼、血液、肌肉、脏器、皮肤,以及所有组成不同组/织的微粒。

    改变形态需要能量,而他已精疲力尽,她犹不知足,仍在催促他的天赋,催促他自身榨取身/体中每一个细胞中的每一点魔能。他感觉自己就要融化了,从每一个细胞开始。一种独特的“消/亡”感涌上心头,他正在从最微小的层面消失和崩解……

    李/明夜明智地停止了探究,仍有些意犹未尽:“很奇特的种/族……难怪我们会看走眼,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过,我已经认识你们,这种把戏也就没有下次了。”

    痛苦会让时间变得漫长。在“焰拳军官”看来,方才的折磨犹如在地狱中沉沦了万年,其实只不过短短三分钟而已,而在场绝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李/明夜刚才做了什么——他们仍以为那些变形全都是“焰拳军官”之挣脱努力的一部分,却不知道这纯粹是掌控者的意愿。唯一认出李/明夜手笔的就是靳一梦,他从后半段的变形中发现了一些只存在于李/明夜实验室中的生物特征……而理所当然的,他没有阻止,也没什么都没说。

    “变形怪……”克蓝沃牧师忍不住喃喃说道,震/惊万分,“竟然是变形怪……”

    “当然是变形怪,普通伪装术如何骗得过我?这次焰拳得欠我一个人情……”李/明夜说到这里,环视周围,发现大庭广众,观者众多,尖/叫有之,私/语有之,议论纷纷有之,奔走相告更有之。她不由叹了口气,“唉,还不如不欠。这都怪你们,为何要在大街上搞谋杀啊?”她对变形怪抱怨道。

    “这下肯定打草惊蛇了。”靳一梦说道。他走上前去,随手在变形怪身上拍了一下,后者立刻就陷入了昏迷之中,脱离控/制的、粗/壮庞大如同小山的畸变躯体无力地悬浮在半空里,不再发生任何变化。“这草都打完了,蛇也惊着了,先赶紧把人带去给焰拳吧!他们内部得迅速排查一下,别回头全都被渗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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