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

    花锦城饶有兴致地瞧着戚无良,“我知道了,你是陛下新封的那位右相,入朝为官短短三个月,大梁第一奸臣之名已远播诸国,本侯在战场打仗都对你的大名如雷贯耳。”

    又拽又狂的右相大人翻了个白眼,显然不想再和这朵“蛇蝎美人花”说话。

    她一边贼心不死地拦住马车,一边扭头骂骂咧咧道:“司徒衍,跑快点,你个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老子为你拼死拼活的,你遛狗斗蛐呢?!快点快点……”

    花锦城侧眸看去,不远处的酒楼中冲出一个身穿胭脂紫锦袍的俊美公子,后头跟着一大群侍从,正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跑。

    那撒丫子狂奔的傻模样颇有点丢人现眼的意思。

    “来了来了!”

    锦袍公子像一匹刹不住车的马驹,呲溜一下冲到马车前,噗通一声跪在戚无良身侧,急忙冒着虚汗地叩首给王驾中的人行礼,“老九给小皇叔请安。”

    竟是和戚无良一样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百官纷纷皱眉,这礼太重了。

    那可是易王殿下,当今陛下的亲儿子,而谢恒……哼,不过是先皇的私生子,入不了司徒皇室的族谱,甚至就连他这个私生子的身份都存疑。

    毕竟先皇临终时,谢老太师才把谢恒带进皇宫认亲,没有任何证明尊贵血统的证据,全靠谢家一张嘴与先皇哭哀的一句“像像像”。

    那形如槁木、眼昏耳聩的老皇帝临死前咬定谢恒就是他的儿子,但苦于没有实切的证物,皇室宗亲死活不肯将谢恒纳入族谱,自然也无法封为正儿八经的亲王。

    这让一心弥补儿子的老皇帝愧疚坏了,差点一瞪眼一伸腿就见阎王去,幸亏谢家人给老皇帝吹了口回光返照的“仙气”,说没办法像皇子一样封王,还可以另辟蹊径啊!

    于是乎——

    老皇帝的长子、当今圣上继位登基之时,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封“托孤”摄政王辅佐的遗旨。

    二十九岁的梁惠帝坐在龙椅上,拿着自个老子的遗旨,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年仅九岁的幼弟兼摄政王,茶馆的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扯淡……

    梁惠帝是个性情温和的皇帝,一手平息了百官对摄政遗诏的不满,笑着对朝臣们说——“摄政就摄政吧,孤不过是多养一个吃皇粮的王爷。”

    后来,谢恒渐渐长大,不仅开始插手朝政,更把手伸进了军营,十七岁那年竟向梁惠帝请旨,说是为扬国威,欲带兵攻打北燕。

    群臣反对,北燕大将军苏辞虽归隐亡故,但曾许诺“江山有难,复当来归”,她的一双儿女尚在。

    朝堂之上,梁惠帝依旧脾气温和,笑着对朝臣们说——“打仗就打仗吧,孤也不过是多养一个会打仗的王爷。”

    世人皆说梁惠帝昏庸无能、软弱可欺,唯独谢老太师说那是一位极可怕的帝王。

    “是老九啊。”

    马车中传出谢恒的声音。

    这位与左相说话却连车帘都没掀开过的摄政王,终于挥了挥手,命令侍卫掀开车帘,露出了尊容……

    摄政王的马车没有右相的金玉其外,也没有左相的“败絮其中”,就只是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内里布置充斥着军旅之人的干净利落与简单枯燥。

    车中的男子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月魄灰的长袍,墨发半挽半散,颜若满月照玉石,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他端坐在马车中宛如一杆空山新雨后的青竹,气质淡雅缥缈,半点都看不出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影子,反倒像一位颇有魏晋风骨、放荡不羁的名士公子。

    这就是谢恒。

    除去老太师谢书愤外,谢家最深不可测的人。

    “回小皇叔,正是老九。”

    易王殿下学着戚无良的样子,像个大乌龟般老实恭敬地趴在地上说话,“老九听闻小皇叔今日还朝,特意赶来相迎,知小皇叔忧国恤民,亲赴西川平叛,感念小皇叔鞠躬尽瘁、大公无私、忠肝义胆、爱民如子……呃……”

    他说着说着,突然哑巴了,懵逼地看向戚无良。

    右相与他并排跪着,头还磕在地上,同样懵逼地小声问道:“你看我干嘛?”

    易王:“后面啥词来着?”

    戚无良:“……”

    草,这个烂泥扶上墙的草包。

    戚无良炸毛地嘟囔道:“礼礼礼!”

    “哦对!”

    草包易王眼睛一转,似是又想起了,高兴道:“……遏恶扬善、扶倾济弱、死而后已的国士精神,为贺小皇叔凯旋还朝,老九略备薄礼,望您笑纳!”

    马车中的人笑了。

    那笑意很轻很浅,带着令人难以琢磨的深意,“老九,你这是当街行贿本王吗?”

    “不不不,小皇叔,老九送的礼不值钱……不是!我的意思是老九送的礼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算不得贿/赂,重在心意,而且保证小皇叔见了喜欢。”

    “是吗?”

    “是是是!快,把本王给小皇叔准备的礼物呈上来。”

    易王狗腿子的模样大概是得了右相真传,笑得那叫一个谄媚,急忙挥手命令侍从将一个黑檀木雕琢的锦盒献上。

    车前抱剑而立的侍卫冷脸接过,开盒检查过后,恭敬地呈给摄政王。

    良久后,马车中才传出谢恒微微发寒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本王喜欢这个?”

    易王一乐,这个问题如何回话他背得最熟了。

    “小皇叔出征前,老九见您总挂在腰间的竹笛已经开裂,却依旧没有摘下来,想必是您心爱之物。老九身无长物,又不像三哥、七哥那般有本事,所幸平日里喜欢摆弄些小玩意,特为小皇叔寻来一只相似的青竹,亲手雕琢成竹笛献上,以表达我对小皇叔的拳拳敬意。”

    车中谢恒修长的手指拂过竹笛,又是良久的沉默,眼眸低垂,道了句:“罢了,你这份礼本王收下来了。”

    说完,便示意侍卫放下车帘,驾车离去。

    易王喜不自胜地高语道:“老九恭送小皇叔!”

    礼送出后,挡路的易王和右相默契又识趣地往后挪了挪,给王驾让开了路。

    百官面面相窥,眼中皆有惊讶。

    谢恒九岁封王,乃至后来羽翼渐丰,军功赫赫,权倾大梁,这期间没有一位大臣或皇室宗亲能把礼送进摄政王府,那是个油泼不进、斧凿不穿的硬把式……没有人能看透谢恒这个人。

    他好像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求,又好像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在求。

    就像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谢恒只是个闲云野鹤、尊当摆设的小王爷,毕竟当年那个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少年谢恒比如今的易王还要“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天天嚷嚷着什么“独与高僧去,逍遥落日间”,直到某一天……

    他突然开始涉入朝政,夺政权、抢军权,就好像曾经的逍遥放浪都是装的,他隐忍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大梁的钱、权疯狂地涌入摄政王府。

    但谢恒犹不满足。

    宫中洒扫的太监都能从那双幽深明亮的少年眸中看出,他想要天下!想要江山!那眼底沉积的野心与欲望浓郁得令人心惊。

    也是在那一年,十七岁的谢恒请旨攻打北燕,他打了人生中第一个胜仗,将北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苏家军全歼于虎啸崖,把威慑大梁十余年、寸步不敢逾国界的燕国铁骑杀得片甲不留,一洗国耻,声震诸国。

    不久后,摄政王带三万偃鬼骑班师回朝,声望如日中天,离皇位只差一步,就在所有人都担忧谢恒要谋反时,他却把自己关进了摄政王府,三个月未踏出一步。

    与此同时,梁惠帝也病了。

    预想中的一帝一王相争厮杀的乱局没有出现,大梁风平浪静。

    这一场风平浪静持续了三年,病愈后的梁惠帝还是那个似软弱似昏庸的君王,出府后的摄政王还是那个时而城府万钧、时而闲云野鹤的谢恒。

    没有人知道在这片波澜不惊的湖面下,到底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直到——

    三个月前,甄王谋反,派人刺杀圣上,火烧骊山行宫。

    一个白衣少年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救驾于水火之中……而少年于火海乱军中,被烧伤了容貌、废了右腿。

    梁惠帝感念少年救命之恩,又得国师批言——“此子入朝为相,可保大梁千秋。”

    至此,戚无良官拜右相,开启了她权倾朝野、祸乱江山的奸臣生涯。

    到底什么东西改变了呢?

    群臣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只记得,那天是崇辞十三年三月六日,惊蛰。

    千秋街上虎驾王车缓缓启程,跪拜满城的百姓与权贵,无一人能搅动谢恒那颗权衡江山、摆布社稷的心。

    偃鬼骑的军旗在风中呼啸,铁甲之下乱臣贼子的血迹还未干……

    街边,易王以一种极其丢人现眼、怂包窝囊的姿态,跪着往后挪了挪,因为顺利送出礼,所以眉飞色舞地对他的“好兄弟”兼大梁右相嘚瑟一笑,后者回了他一个老大的白眼。

    王驾的车轮哒哒哒地转动着,经过这对“虚情假意”的好兄弟。

    春风拂开右侧车窗帘的一角,端坐于车中的摄政王殿下目不斜视,唯独余光瞥见了一袭白衣,惹得瞳孔一缩。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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