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内,竹苑卧房。

    众人口中“身染重疾、命不久矣”的大梁第一奸相正趴在床上,姿态妖娆地撅着屁股,一边悠哉地吃着进贡的葡萄,一边对床榻边眼眶湿红的少年骂道:“哭哭哭!哭个屁!老子被你害得风寒高烧都没吭声呢,你哭啥?”

    小和尚蹲坐在床榻边,用右袖抹着眼泪、左袖抹着鼻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呜呜呜呜……施主,对不起,都是因为小僧才害得你……”

    戚无良满头黑线,心道:我莫不是真拐了位公主殿下回府,这么爱哭?不过哭得怪好看的,梨花带雨、娇柔干净,像朵倾国倾城的小白花似的。

    权倾朝野的右相大人还真就吃这套,见小和尚哭得可怜,不由地说话声音都温柔了三分,好声好气地数落道:“说多少遍了,你不是和尚,我也不是施主,叫我丞相大人。”

    小和尚闻言撇了撇嘴,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嘟囔道:“施主,太生分了,温管家他们都叫你公子,为什么我要叫你丞相大人?”

    “哦,那你也叫我公子。”

    右相大人慵懒侧卧,一边挠着屁股,一边无所谓地说道。

    偏偏那小和尚听了,嘴噘得更厉害。

    戚无良挑眉,“怎么?还不愿意?”

    小和尚眼巴巴地瞧着她,弱声弱气地问道:“施主,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知道吗?戚别,字无良。”

    “施主,你骗我。你之前骗我说你穷的时候也是这个语气,结果你昨天让小小乖住的猪圈都是黄金打造的,还有你说的那只骨瘦嶙峋的老狗胖得和猪一样……不过施主养竹子确实没什么天赋,你苑中的竹子都是半死不活的,按理说不应该啊!温管家说,竹子是前几日栽好的,明明长势生龙活虎,但自从施主你住进竹苑,竹子就开始成片成片得死……奇怪了……”

    戚无良:“……”

    该死的温狗蛋,净掀她老底!

    右相大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再冲着小和尚,闷声挠屁股道:“爱信不信。”

    小和尚见戚无良有些生气,说话声更弱了,“那……施主,我能叫你阿别吗?”

    “啥玩意?”右相大人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施主,你叫我阿玄,我叫你阿别好不好?”小和尚笑弯一双清眸,开开心心地说道。

    “不行!”戚无良一口回绝。

    “为什么?”

    “怪恶心的。”

    小和尚用谴责的目光看向戚无良,“施主,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好像那个整日张口闭口叫他小纯纯的人不是她一样。

    戚无良:“……”

    “啊咳咳咳咳咳……”

    一阵假咳声打断了两人对话。

    戚无良像是才注意到房间里有第三个人,哦不对,是第三个老头子。

    右相大人邪佞的琉璃眸微眯道:“漆园公你还在呀?”

    工部尚书时维秋,人称漆园公,是大梁朝中第一怪人。

    满朝皆知,时维秋喜好庄学,对庄子崇拜至极,一度成痴,他本人的性子也似庄周那般逍遥又荒唐,中年丧妻时更是效仿庄子鼓盆而歌,唱什么“我今死,则谁先?更百年生,则谁后?先不得免,何贪于须臾”。

    不过,自古疯人、痴人、怪人之中反倒是能出鬼才,漆园公便是一位精通机关术且造诣极高的鬼才。

    论起机关术,原本北燕能甩大梁几十条街,毕竟北燕有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城,以及那位十岁便研制出火琉璃的天才机关师,但也有人说梁惠帝任用漆园公担任工部尚书,不出十年,大梁将在机关术方面赶超北燕,成为天下第一。

    如今已至时维秋为官的第十年,世人都想知道漆园公十年来不见帝王、不参朝政,终日将自己锁在工部,究竟研制出了什么,能不能胜过那位研制出火琉璃的天下第一机关师?

    戚无良对此也是十分好奇,“漆园公在本相这儿干等了半天,是有什么事吗?”

    “咳咳咳……见右相大人安康,老头子我便放心了。”时维秋木着张棺材脸,硬邦邦地说道。

    戚无良闻之一笑,“漆园公,有没有人和您说过,您为人过于耿直不阿,所以说起谎话来极为别扭,您这句‘放心了’听起来像是着急送本相去死。”

    时维秋依旧硬邦邦地看着她,“你上次托老头子我修补的东西,已经修好了。”

    说着,时维秋从袖中掏出一根用白帕包裹的银色玄铁棒,他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银棒上精细的花纹,才将银棒隔空抛给了戚无良。

    戚无良稳稳接住,目光落在银棒上,眼中闪过一抹极深的悲伤。

    “小纯纯,你出去守着,告诉温寻让外面那群人安生点,本相谁也不见。”

    司徒纯看了看戚无良,又看看她手中的银棒,老实道了句:“好。”

    待人一走,戚无良修长的手指才缓缓按在银棒的一处花纹上,只听“唰”的一声,寒光乍现,短剑的剑锋从银棒中猛地刺出,熠熠华光从细薄的剑身上反射出,带着冷窒与凌冽的杀气。

    那是常年染血的兵器才具有的魄寒之气。

    “这柄剑有名字吗?”时维秋的目光迟迟流转在戚无良手中的短剑上,满是赞叹与欣赏。

    戚无良嫣红的唇瓣轻启,眷恋地吐出两字,“难全。”

    时维秋眼中闪过惊讶。

    难全?

    世上叫难全的剑只有一把,昔年北燕大将军苏辞的佩剑!

    “仿品?”时维秋问道。

    不怪他这么问,世间男子无有不敬仰苏辞者,尤其是苏辞死后,世人争相效仿她腰佩短剑,市面上也多了不少难全剑的仿品。

    据说真正的难全剑早已随着苏辞之女苏恨离的死去,沉没于断行河中。

    戚无良笑得真假难辨道:“我说这把剑是真的,漆园公信吗?”

    时维秋却严肃点头,“信。我一生钻研机关术,从未见过设计如此精妙的佩剑,也只有这样的剑才配得上苏辞。”

    戚无良没有接时维秋的话茬,而是从床上坐起,恭恭敬敬朝时维秋行了一礼,“多谢漆园公为我修好此剑,不知漆园公想要什么报酬?只要您开口,普天之下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能为您弄来。”

    当朝右相行如此大礼,时维秋却不为所动,而是缓缓说出所求,“我想要两样东西,不对,应该说是一个消息和一个人情。”

    戚无良:“消息?漆园公想知道什么消息?”

    时维秋:“折兮剑的下落。”

    戚无良抚剑的手顿了一下。

    时维秋继续道:“既然右相手握难全,想必也定知晓苏辞另一把佩剑的下落。我是一名机关师,也是一名铸剑师,对这世间最负盛名的两把宝剑难免好奇。坊间皆传,苏辞的另一把剑断了,可是真的?”

    戚无良垂下眼眸,过了许久才道了一句:“真的。”

    时维秋眉头一皱,不由扼腕叹息,“那倒是可惜。我听闻折兮剑乃是用天外陨石打造,最是坚硬,无往不破,不知是何物折了这绝世之剑?”

    戚无良:“无物可折,是那把剑自己断的。苏辞生平最后一役,以十万苏家军对阵楚梁联军,杀六十万雄师于燕关之前、半月山下。她不杀,家国无所守;她杀,那六十万雄师脱去戎装,亦是百姓,亦有父母妻儿。苏辞自知罪孽深重,言获罪于天,亦将还命于天。折兮剑有灵,闻言便凭空断了……”

    “有精通卜算的术士说,折兮剑是替主挡灾,那日剑若不断,断的便是苏辞的命。”

    时维秋闻言,面露惊叹,他能想象得到,当年那位名满天下的大将军于骏马之上,环顾四境杀场,见尸殍遍野、血流成河,是何等的悲戚与绝望。

    便是大梁史官提笔记载苏辞生平之时,也曾写过一句:苏辞不好战,唯愿天下再无战事,家国再不需要将军。

    逼得一个不好杀戮之人满手鲜血,是命数与家国的无奈。

    “右相可知折兮剑如今在何处?若是可以,老头子我想瞻仰一二。”时维秋感慨道。

    戚无良垂落的眼眸却闪过一抹杀意,幽幽道:“盛京皇城,宫禁最深处。”

    时维秋一惊。

    盛京皇城?宫禁最深处?

    那岂不是天子居所?

    陛下收藏一把断剑做什么?

    时维秋止住了话头,天子之事不是他能过问的,遂道:“还有一件事算老头子我讨人情,望右相能宽宥一下。”

    说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戚无良不禁笑了,“漆园公这般姿态,倒是难得,所为何事?不妨先说来听听。”

    时维秋以手握拳堵唇,佯装咳嗽,老脸尴尬道:“咳咳,是这样,我有一个亲传弟子,名唤方雩。三日后科举开考,他也是本届考生。”

    戚无良一副“您老人家也有今日”的猥琐姿态,笑眯眯道:“哦,漆园公想让我帮他作弊?”

    时维秋顿时激动起来,“绝非如此!右相莫要胡说!!我这个弟子,机关术天赋犹在我之上,只是脾气也在我之上,科举当日他若对右相有所冒犯,还望右相海涵。”

    戚无良眨了眨眼,“瞧把漆园公紧张成这个样子,您那弟子脾气是多大啊?”

    时维秋那就一个憋屈又纠结啊,别别扭扭道:“他也不是脾气大,就是……唉,总之一言难尽。他听闻右相担任本届主考官,已经是气得三日没有吃下饭,来日若他有冲动之举,万望右相包容,念方雩尚年幼,才刚及冠,再给他一次机会。”

    戚无良闻言,眼角一抽。

    及冠,二十岁!比她都大!!

    “漆园公,你望门外看看,二十岁年幼个屁!年幼的分明是我家小纯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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