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巨响,卧房的梨花木门被击得粉碎,随着木门碎渣被打入屋中的还有口吐鲜血的司徒纯。

    少年素来干净澄澈的明眸此刻变得晦暗死寂,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人,啐出口中的血沫,然后艰难起身,继续挡在门口,执拗道:“你不能进去,施主说过,她今日谁也不见。”

    “凭你也敢拦本王?”

    谢恒负手而立在门外,公子翩翩,却没有如玉的温柔、如水的谦和,只有迫人的阴寒与鬼厉之气。

    说着,他再度抬手,运气内里朝司徒纯的心脉拍去。

    杀一个遭生父唾弃的皇子,对于大梁的摄政王来说轻而易举。

    屋中,戚无良瞳孔一缩,眼中闪过摧毁千军万马的杀意——

    “谢恒,你敢!”

    伴随着戚无良话音落,一直藏在暗处、负责保护她安全的红泪当即抽出缠腰软剑,身影犹如鬼魅般迅速,剑尖直朝谢恒的咽喉处刺去。

    噹——

    软剑与长剑相撞。

    离谢恒咽喉尚有一寸处,花锦城长剑出鞘,剑名——杀心!

    大梁杀神温月侯的无杀剑是一把极其奇怪的剑,红晶石打造,剑身修长、晶莹剔透,最奇特的是此剑无锋、笨重异常,完全靠持剑者内力催动。

    当年,空禅院已痴方丈初见花锦城时,便注意到他腰侧的佩剑,曾惊叹言道:“剑是凶器,杀心无锋,乃是慈悲。”

    花锦城闻之却大笑,嘲讽已痴方丈道:“愚人之见,荒谬之言。这世间最纯粹的杀心本就无锋的,上下四方乃至天地宇内皆是吾之杀心,何须锋刃?吾念至,便已杀人于无形。”

    这一段话几乎传遍大梁,杀心无锋竟可如此解释!

    奇也,怪也,却也有理。

    当时,已痴方丈听了花锦城的狂悖之言,只是慈悲一叹,摇头道:“名剑随主,无锋良剑落于妖魔之手,亦是世间凶器,无可救于天下。昔年世有双生凶剑,一名折兮,一名难全,剑锋削骨,剑气凶煞,极其不祥,握于北燕大将军苏辞之手,却可救天下于水火。”

    话音落,佛堂一片寂静。

    已痴方丈与花锦城初见时,还有不少大臣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已痴方丈这段话会惹怒花锦城这位大梁杀神,却没想到花锦城朝已痴方丈郑重行了一礼,诚恳开口:“方丈教训得极是,重遇浅薄,此生终究比不上大将军。”

    从那时起,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垂髫孩童皆知,大梁这位杀人如麻、罪无可恕的红衣军侯崇拜着一位敌国将军。

    ……

    “杀心无锋,这剑身似乎比上一次见更殷红了。”

    屋中,差点被剑气波及、急急忙忙躲到桌子底下的工部尚书大人嘀咕道:“可惜那位能帮红衣军侯泯灭杀心、走上正途的敌国将军早已不在。”

    所以,谁也没有办法阻止花锦城的杀伐嗜血,即便是空禅院的已痴方丈也不能。

    那一次一次殷红的杀心剑便是证明,也不知要杀多少人才能将剑身浸得那样红。

    与此同时,屋外的花锦城暴吼道:“老谢你发什么呆?差点没命了知不知道?”

    他嘴上吐槽谢恒,微眯的狐狸眸却一直盯着对面的红裳女子,心道: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由于被司徒纯挡住视线,谢恒看不见屋中的戚无良,只是那句“谢恒,你敢”扰乱了他的心神,他匆匆回过神来,对好友道:“不是还有你吗?”

    杀意!

    一时间谢恒身上的杀意比方才浓厚了数倍。

    “阿玄退下!”戚无良心急如焚地怒吼了一声。

    她不知道是什么彻底惹怒了谢恒,但她对谢恒这个样子十分了解——杀人!这样的谢恒除非见血,否则怒气难消,只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偏偏那站在门口的小和尚是头倔驴,依旧背对着戚无良,执拗地摇头不退,只是在戚无良看不到的地方,司徒纯的眼睛再度变成腥红色,像地狱长出的曼珠沙华般罪恶勾人。

    安静,诡异的安静!

    就连不懂武功的漆园公都感觉到一股死亡的窒息感弥漫开来,他眼睛瞪得老大,看着——

    谢恒掌风席卷着碎金断石之力向司徒纯攻去,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白衣猛地挡在了司徒纯身前,接了谢恒一掌,却是五脏俱焚、痛如刀绞,一口鲜血吐出。

    司徒纯瞳孔一缩,因为掌风余威肆虐,他急忙抱住戚无良,以身为垫,狼狈地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二人摔倒在地,戚无良呕血不止,还不忘按住一脸怒容、欲找谢恒拼命的小和尚,使劲给他使眼色。

    “原来,你能站起来。”

    谢恒死死盯着白衣的背影,阴恻恻说道。

    戚无良费劲巴力地从地上起身,却没有当即站起来,而是挡在小和尚身前,用双膝代替走路,跪着朝谢恒拜去,笑得格外谄媚下贱,低声下气开口:“摄政王殿下说笑了,臣是个瘸子,只是行走不便,所以陛下才御赐了轮椅。若是说走,臣还是能勉强走上两步,只是走得有些难看罢了。”

    戚无良变脸之快,连花锦城见了都不禁挑眉。

    谢恒目光深邃无光地看着她,“为了一个昨天才认识假和尚,不要命了吗?”

    戚无良颓唐地跪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血,没皮没脸地嬉笑道:“殿下,臣自知今日在朝堂上顶撞殿下实属不该,臣只是一时情急,得罪之处贱臣在这里给殿下赔罪了。”

    说着,她又用膝盖往前挪动了两步,匍匐叩首到谢恒脚边,垂下的头颅紧紧挨着谢恒的白靴。

    何其低贱!何其卑微!

    一旁的时维秋目瞪口呆地看着戚无良,他虽然上朝不多,但也知道这位当朝右相嚣张跋扈的性子,纵然听说过戚无良对摄政王多有跪舔,但也没想到能跪舔到这个份上!

    与时维秋的惊讶不同,红泪看着自家公子这般模样,一张本就清冷的美人脸几乎冷得要掉渣了,手指狠狠握在剑柄上,但方才戚无良用隐晦的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所以红泪如今便只能干看着。

    小和尚则是垂下脑袋、掩住眸色,怨毒、恨意、愤怒,无数负面情绪涌上心头,他藏在佛袖之下的五指狠狠扣进地面,力气之大致使指尖皮肉破烂,溢出鲜血……

    最后都化为无能为力的不甘与怒恨。

    “戚无良,你前两次跪本王口口声声说要投靠效忠,本王虽不喜,却也不怒。”谢恒低眉瞧着跪在脚边的白衣,缓缓蹲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逼迫戚无良抬起头来,神鬼莫测道:“你猜你这次跪本王,本王心中是喜是怒?”

    戚无良弯起一双风华璀璨的琉璃眸,贱笑依旧,“不管殿下是喜是怒,若能让殿下顺心,贱臣愿再挨殿下一掌。”

    谢恒几不可查地讽刺弯唇,冷冷道:“再挨一掌,右相怕是就要归西了,这大梁右相滔天的权势和仕途,右相舍得吗?”

    “只要殿下高兴,贱臣无有不舍!”戚无良朗声回道。

    啪的一声!

    谢恒挥袖扇了戚无良一巴掌,这一击掌风用得是巧劲,未真正伤到戚无良,却打掉了她脸上的面具。

    银质面具哐当落地……

    花锦城和时维秋都是第一次见到戚无良的真容,反应一致地齐齐皱眉。

    哪怕世人皆传,大梁右相于骊山救驾时被大火烧伤了脸,两人却也没想到戚无良的脸被毁得如此彻底。

    那张脸用面目全非、恶心至极来形容都不为过。

    皮肤溃烂生疮,疤痕遍脸,除了一双眼睛和下巴完好,戚无良的脸根本称不上脸——可怖,可惧,令人毛骨悚然!

    戚无良被谢恒一巴掌打掉了面具,丑陋至极的脸上全无怒色,依旧在笑,只是配上那张丑陋至极的脸……扭曲如鬼,惊怖异常。

    “殿下,贱臣请罪,污了殿下的眼睛,贱臣请罪。”

    戚无良以头抢地,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谢恒认认真真将戚无良溃烂的脸看了看一遍又一遍,最后也说不清心里那股失望是怎么回事,只是狠狠摔袖,高冷若山间傲雪般讽刺道:“世间之人多有自轻自贱、自甘堕落者,而右相为其中之最,果真令人厌恶。”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贱臣恭送摄政王殿下。”戚无良跪拜高呵道。

    “啊?不是,就这么走了?老谢你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到底干嘛的?你等等我……”

    花锦城后脚便要跟上,却突然脚步一顿,后头看向静立在戚无良身侧红泪,挑眉笑道:“小丫头,内力不错,给这么个下贱作呕的无良小人卖命多没意思,不如你跟了我吧,我保你……”

    “我不叫小丫头!”红泪眼睛一红,情绪激动吼道。

    花锦城一愣。

    “小丫头”三字如同踩在红泪毕生的痛点上,让她整个人像刺猬一样炸起毛来,恨意不受控制得外溢。

    “红泪!不得无礼,给温月侯道歉!!”戚无良厉声呵道。

    红泪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湿红着一双眼睛看向戚无良,她所有的委屈与痛苦只有在戚无良面前才敢展露一二。

    戚无良声音轻了一分,却依旧强势,“红泪,道歉。”

    红泪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躬身俯首向花锦城行礼,声音不复之前的激动疯狂,清冷道:“红泪无礼,望温月侯见谅。”

    花锦城良久未言,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声音掺着挑逗蛊惑——

    “哦,原来你叫红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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