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星野下意识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左肩,那里曾经中过一剑。

    虽然已过三年,伤口早已愈合,连疤痕都淡了不少,但每每想起那个人,他的肩膀依旧会痛,有的时候那股疼痛甚至会顺着左肩钻进心房,疼得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苏恨离!

    源星野收敛情绪,忍住从肩到心的疼痛,淡淡笑道:“是源某失言了。源某想见右相大人多时,只因源某于这中原九州而言,实在是个外人,便是卖个粮也多有碰壁,想请右相大人庇护。”

    戚无良:“哦,请我庇护?”

    源星野:“若是右相大人能助我打通粮路,我愿让利六成,奉于右相。”

    戚无良:“呵,源公子倒是大方。”

    这是从一开始就算计上了她。

    凉州城的新粮多有问题,哪一日东窗事发,有她这个当朝第一奸相顶在前面,谁会为难他源星野?

    “既然如此,本相要九成!”戚无良狮子大开口道,“另外,听闻你们瀛洲盛产鲛人珠,本相也不贪多,要上百箱便可。”

    源星野修长的眸子危险一眯。

    鲛人珠何其珍贵,有市无价,这个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卑鄙无耻、贪得无厌。

    他含笑道:“右相大人开口,源某无有不从。”

    说话间,源星野推着戚无良来到二楼靠窗边的桌子落座,恭恭敬敬沏了一壶匀山毛尖奉上。

    “民以食为天。源某的粮庄生意本是极好,只是凉州城的一批新粮被户部的钱大人给扣下了,说源某所进的粮食有问题,不允售卖。源某听闻右相与钱大人是好友,不知能够替源某求个情,将小人这粮路打通。”

    戚无良品了一口源星野奉上的茶,幽幽道:“源公子,你这粮里加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源星野斟茶的手一顿,温眸一弯,略带疑惑道:“右相大人这是在说什么,小人没听懂。”

    白衣绯红的唇一张一闭,只轻轻吐出四字:“千金垂堂。”

    源星野面容无丝毫波澜,惊叹道:“右相大人果然见多识广,连我瀛洲盛产的千金垂堂花都知道,只是不知道这花和源某的粮食有什么关系。”

    戚无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感慨道:“据本相所知,源氏在瀛洲可是个大氏族,源氏家训——忠贞、赤诚、刚毅、不屈,似乎到了近几代源氏族人处,这家风家训就变了。源氏第二十六代家主,人称‘高智国相’,人虽患有侏儒之症,五短身材,但智谋了得,就是有些阴险狠毒,仇家甚多。源氏第二十七代家主,人称‘圣雄国相’,长相一般,智谋一般,偏偏喜欢挑事,整日在国中煽动朝臣百姓吞并中原,一统大业。再到源氏第二十八代家主,源公子这里……满嘴谎话,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守在戚无良身后的红泪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她家公子。

    她家公子居然好意思说别人满嘴谎话???

    源星野眼神一暗,他没想到戚无良这个看似草包的大梁右相,居然对瀛洲国事这般了解。

    他不由得正视起戚无良来,也对,若真是狂妄无知的草包,何以能在把大梁朝政搅得乌烟瘴气后依旧屹立不倒?那些老臣的阴谋暗箭可不是好躲的。

    源星野笑了,“右相的嘴可真是不饶人,一下子骂了源某的祖父和父亲。右相大人可知‘千金垂堂’这花名是谁取的吗?正是在下的祖父,祖父最爱读史书,尤其是中原的史书,最喜欢中原《史记》中那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意思是家中积累千金的富人,坐卧不靠近堂屋屋檐处,怕被屋瓦掉下来砸着,喻指身份尊贵的人不轻易涉险。千金垂堂花可是剧毒,右相若真对源某有疑,却堂而皇之地进入源某的粮庄,不怕在下对右相不利吗?”

    他最后一句话语调变得危险,连脸上的笑都消失了。

    只是话音刚落,红泪腰间的软剑已经架在了源星野的脖子上。

    一直跟在戚无良身后没吭声的何大壮突然鄙夷开口道:“源公子这话说得就有点假了。我在瀛洲游历过,知道你们瀛洲十分喜爱千金垂堂花,因为当地人的俗语里‘千金’寓指中原,所谓千金垂堂,是你们希望那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九州沃土有朝一日能够从云端坠落,臣服到你们瀛洲人的脚下。”

    戚无良闻言笑了,笑得嘲讽而狂妄,“呵呵,将中原踩在脚下?凭你们区区瀛洲吗?”

    源星野任剑架在脖子上却面不改色,手中折扇一晃,轻轻摇开,端得风流倜傥,浅笑翩翩道:“北燕苏家军已经亡了,连他们的大将军都死在了虎啸崖下,便是凭我等区区瀛洲也有把握攻下北燕。”

    “北燕又不是只有苏家军。”戚无良语气危险道。

    源星野:“可北燕只有一个苏恨离。千军易得,良将难寻,苏氏死后,纵观北燕朝野,多少人才俊杰,不过青史浪花,何足为惧?”

    戚无良:“你莫不是忘了苏辞还有一个儿子,苏恨离还有一个哥哥。”

    源星野一笑,“苏悔之吗?南楚内乱不断,他如今镇在南楚动弹不得。其实三年前若是苏恨离守南楚,苏悔之赴东海,那么东海一战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戚无良眼睛一眯,“你倒是狂妄。”

    “并非狂妄,自我祖父败给苏辞,我父亲便日夜钻研苏辞行军作战之风,认真分析她打过的每一场战役,乃至北燕所有将帅的战风谋略……皆了然于心,苏悔之排兵布阵继承了她母亲,而苏恨离……”

    说到这里,源星野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有些抽搐,继续道:“苏恨离和她母亲不同,北燕大将军在世时,攻打诸国,实就是实,硬就是硬,苏辞是大学士沈涵教出来的弟子,骨子浸着仁义礼智,行军打仗有大将之风,可苏恨离不同,行军打仗只有流氓之风,是个活畜生。”

    戚无良:“……”

    不是被人骂禽兽,就是被人骂畜生,好极了!

    戚无良:“源公子此番架势,恐怕志不仅在北燕吧?”

    源星野探扇浅笑,不作回答,只道:“源某愿再加一百箱鲛人珠赠右相。”

    戚无良亦是一笑,伸出五根手指,厚颜无耻道:“五百箱。”

    源星野眼角一抽。

    半柱香后,右相大人“打劫”了源星野库房里所有的旧粮,外加他手上那把玉折扇和他沏茶用的一套翡翠茶具,还臭不要脸地送了源星野一句:“那六百箱鲛人珠记得早日送到本相府上,本相可记着呢!”

    源星野站在门口,躬身恭送戚无良,闻言嘴角狂抽。

    他身后的下人见马车驶远,才开口道:“公子,戚相这是答应帮咱们了?”

    源星野手上缺了玉折扇,极为不适应,只得捋了捋衣袖,冷声道:“人之所求,欲利而已。只要银钱到位,有什么不愿意帮的,就连那位号称鹤姿儒观的大梁第一贤相不是也答应了吗?”

    下人一笑,拍马屁道:“公子说得有理。”

    ……

    马车之上,戚无良狂扇着新得来的玉折扇,嘴头骂道:“这条婊里婊气的毒蛇!东海水那么深,怎么没把他淹死呢??”

    红泪只觉得车厢里甚冷,毕竟才刚开春,钱大人每天还不找不到棉衣穿呢,她家公子却在那里狂摇扇子,“公子你不冷吗?你抢人家扇子做什么?”

    “装逼啊!你不觉得源星野含笑摇扇的样子很装逼吗?”

    红泪:“……”

    她就多余一问。

    老实坐在车厢一侧的何大壮眼巴巴问道:“右相大人,你真的要帮源星野打通粮路吗?那粮食绝对是有问题的。”

    戚无良一副耍赖的样子,恹恹开口:“看心情吧,毕竟本相是贪官污吏。”

    红泪却是皱眉,“公子,您这样是会挨楼主教训的。”

    戚无良:“他自己就是个黑心肝,还好意思教训我?”

    红泪只得祭出大杀器,冷冷道:“公子,我接到楼主消息,宗正寺那位已经在前来盛京城看望您的路上。”

    右相大人猛地坐直身子,两眼一瞪,“你怎么不早说?谁让他来的……”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外面一辆载货的驴车剧烈地撞上了马车!

    车中人东倒西歪,驾车的温寻大吼:“公子有刺客!”

    红泪目光一厉,腰间软剑已经出鞘,飞身出了马车。

    戚无良被何大壮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暗骂了一句:“艹,真是越来越猖獗了,上次还行刺还会趁天黑,如今都改成光天化日了!”

    何大壮扒着车窗,震惊地看向外面剑走游龙的红泪,红裳一转,剑锋如翼,七八名刺客应声倒地。

    “哇,右相大人,红泪姑娘好厉害啊!”何大壮满眼羡慕道。

    右相大人见何大壮两眼冒光地盯着红泪,有些吃味,挺起胸膛、仰着下巴道:“厉害吗?不及我万一。”

    不会武功的温寻抱着头躲进车厢鄙夷地瞥了戚无良一眼,拆台道:“公子,你也就哄骗少年郎外加吹牛逼厉害。”

    戚无良:“……”

    玛德,天天的,一个个的,是都跟她有仇吗?不拆台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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