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淡淡地看着床榻上哭天抢地、犯浑打滚的人,目光不由冷了下来。

    不像,他心道。

    他认识的苏恨离自有傲骨,虽然幼年顽劣,也颇有混账的时候,可与戚无良这种毫无底线、满嘴胡来的人不同。

    苏恨离的混账是恣意无拘、年少疏狂,可戚无良周身都透着一股小人的算计与猥琐。

    就像现在,戚无良在床上耍混也不忘偷摸观察他的神情,眼中透着狡猾与龌龊,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笑眯眯道:“要不这样吧殿下,您赔偿贱臣一点银钱,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贱臣保证不会到御前告状,玷污殿下高风亮节的名声。”

    “殿下……”

    “摄政王殿下……”

    戚无良叫了好几声,谢恒才回过神来,不理会她的废话,只是冷冷道:“把面具摘下来。”

    戚无良迷惑地眨了眨眼,“您之前不是看过了吗?贱臣的脸可是您生平最厌恶的,还看?您不嫌恶心吗?”

    谢恒:“摘。”

    戚无良:“……”

    右相大人向来没骨气得很,见谢恒态度强硬,立即笑呵呵地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她那张满是脓疮疤痕的脸。

    谢恒愣是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不像,一点也不像,这张脸败坏得看不出一丝往日的痕迹。

    谢恒最终垂下了眼眸,心绪却乱了。

    戚无良见谢恒不再看自己,立即把面具戴了回去,然后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千金之毒后劲不是一般的大,搞得她浑身无力,只能费劲巴力地拖着自己的瘸腿下了床榻,然后继续乐呵呵地朝谢恒躬身拱手道:“既然殿下没有旁的要吩咐了,贱臣就先走了。”

    说着,她一瘸一拐地就往外走。

    “你想去哪儿?”谢恒盯着她的背影冷冷出声。

    “贱臣自然是回府啊!”戚无良说得理所应当,可刚走到门口,打开屋门,就被两个持刀侍卫拦住了去路。

    谢恒:“千秋殿上,司徒纯和你那位管家公然阻拦本王将你带走,意欲行刺本王,已被本王擒拿,关进了王府地牢,你确定你要走?”

    戚无良脚步一顿,目光闪过一抹寒光,但很快掩去眼中异样,回身恭敬又担忧地问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们可曾伤到殿下?”

    “你觉得呢?”

    “自是不可能,殿下武功盖世、英勇不凡,可谓天上武神下凡,是能碾压一切众生的存在,贱臣实在想不到这世上谁还能伤到殿下……”

    右相大人的马屁拍得正响,却听谢恒冷意无疆地开口,“戚无良,说人话。”

    谢恒生气了,周身威压迫人。

    巧了,话音落,右相大人也有点装不下了,直起身子,眼中是冰封千里,掩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杀意,“殿下伤了他们?”

    谢恒走到茶桌前落座,淡然自若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才缓缓抬头对戚无良对视,“若本王伤了他们呢?”

    戚无良笑了,却笑得极冷,“殿下,贱臣心眼小、最是护短,天下皆知。这世间的刀子利剑剐到贱臣自己身上,还真不怎么在意,毕竟贱臣皮糙肉厚、记吃不记打,可若是剐到贱臣在意的人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必定要千倍百倍地还回去,不然怎解心头之愤?

    “右相可不像这么舍己为人的人。”

    “那是,贱臣没什么好的脾性,唯有一点……贱臣可以烂在泥潭里,可贱臣在意的人不行,不然贱臣会生气的。”

    谢恒持茶杯的手一顿,忽尔低头笑开,眸光却盈着悲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右相喜欢星星吗?”

    戚无良不明白谢恒此话何意,只是微微蹙眉,未答话。

    谢恒自顾自道:“本王喜欢,本王曾经有一颗很喜欢星星的,所以本王把她从云端拉下了泥潭,所以本王真的很难理解右相这样的人……看来,本王与右相生来便是不一样的人,注定不同路。”

    戚无良没了耐心,“殿下,请说人话,您到底怎样才能放人?”

    谢恒:“本王说了,如今的大梁本王说了算。”

    右相大人不装了,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哦”了一声。

    “右相该履诺了,入府为奴,为本王倒夜香、刷厕桶,待到本王满意,自会放右相和你那两个小跟班回府。”

    戚无良一愣,“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谢恒察觉到戚无良的情绪有点奇怪——震惊,无语,外加翻了个白眼。

    只听右相大人骂骂咧咧道:“艹,你早说呀,大费周章地搞这么多事,不就是倒夜香、刷厕桶,多大点事,你家茅厕在哪里?”

    说着,戚无良直接撸起自己的袖子,一副二话不说、准备开干的样子,嘴里还嘀咕了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谢恒:“……”

    谢恒:“你骂本王?”

    戚无良无语,“殿下,你自己看了看你干了什么屁事?老子堂堂右相被你强掳到府上,还以为有什么阴谋诡计、盛世大戏等着我呢,结果你让我来给你刷茅厕,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脑子被驴踢了呢!”

    谢恒脸一黑,“……”

    ……

    半个时辰后,摄政王府尊贵华丽的茅厕旁,三个大男人坐在矮挫的小板凳上,分外卖力地低着头刷着厕桶。

    温寻盯着手上那一坨,呸,那一桶五谷轮回之物,被臭得直干呕,原本半个时辰前他还躺在王府的地牢里、翘着二郎腿享受着“不劳而作、三餐包管”的惬意生活,可紧接着就被侍卫拉来和自家公子一起刷厕桶。

    起因是戚无良跟谢恒说,让她倒夜香、刷厕桶可以,前提是把地牢里的司徒纯和温寻放出来陪她一起干。

    “呕……公子,我严重怀疑你和我有仇。”温寻被熏得眼冒金星,隔夜的饭都吐了出来,断断续续地抱怨道:“公……呕……子……你知道摄政王府的地牢住着……呕……多舒服吗?至少它不臭!”

    右相大人抬脚就把温寻从小板凳上踹了下去,满肚子火气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因为有你两给谢恒当人质,本公子早离开这儿。本公子当初怎么嘱咐你的?”

    温寻扒拉着草地吐了一会儿,勉强坐起身,喊冤道:“公子,这次真不怪我,我哪里想得到咱家小殿下这么生猛,上去就敢揍摄政王……”

    梁惠帝和满朝文武中毒,朝政大权交给谢恒,这是戚无良意料之中的事情。

    千秋宴前戚无良还特意叮嘱红泪和温寻,待她中毒后,谢恒必定揽权,无论谢恒要做什么都不要与之为敌,凡事等她醒过来再说。

    但是千算万算,没算计到她家“柔弱不能自理”的公主殿下会在场,更没算计到她家公主殿下敢在千秋殿上硬刚摄政王。

    “我主要是负责拦着小殿下,没想到被摄政王的侍卫一起抓了。”温寻委屈巴巴地解释道。

    他当时可是拼了老命拦着司徒纯和摄政王硬钢,哦,虽然没拦住,十二殿下一个挥手就把他甩飞了出去,比放风筝还轻松。

    “小先生,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一直在旁边默不吭声的司徒纯突然开口说了话,他全程都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刷着厕桶,要不是啪嗒不停的珍珠泪直往厕桶里掉,右相人都没看出来她家公主殿下又哭了。

    他一哭,右相大人顿时急了。

    美人落泪,可谓倾城,就是这落泪的地方选的不太好——茅厕旁,满芬芳。

    “胡说,什么连累?”右相大人脸色一沉,训斥道。

    “呜呜呜,小先生,就是我连累了你,我太没用了,我没打过谢恒,让他把你抢走了……啊呜呜呜呜……”

    戚无良嘴角一抽,心说:这话听着怪怪的。

    “哭什么?你打不过他正常,我也打不过他的,以谢恒的武艺,这世上估计也没谁打得过他了。人嘛,打不过就认输,没什么丢人的。若是你实在不解气,那就韬光养晦,咱们明着打不过,回头就整阴的……你看你家小先生,从来不会和谢恒玩明的,就不信阴不死他!你好好和我学,咱不哭了,乖!”

    温寻:“……”

    他家公子向来主打一个真诚。

    但这么教坏一个干净纯粹的少年好吗?

    右相大人对哭泣的司徒纯心疼得不行,用臭烘烘的手给他摸了摸脸上的珍珠泪,没成想这一擦,公主殿下哭得更厉害了,还啜泣地喊疼,“小先生,我胳膊疼。”

    戚无良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司徒纯撅着嘴,委屈极了,糯糯道:“摄政王打的。”

    右相大人当即脸就黑了。

    温寻看着司徒纯这幅姿态却突觉周身一寒,汗毛都竖了起来。

    千秋殿上戚无良晕了,他可没晕,亲眼瞧着摄政王强势地从司徒纯怀里抱走了戚无良,向来低眉顺眼、良善可欺的十二殿下顿时浑身气场就变了,眼睛通红,是真的通红!

    明明只是一个抬眸的刹那,那双眼睛便红透了。

    温寻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能红成那样,连瞳孔都变成了血红色了,诡异又可怕。

    紧接着,司徒纯发了疯似的朝摄政王攻去,想把戚无良抢回来,可惜司徒纯只是个十五六的少年,纵使再力大无穷,在谢恒这种内功高手面前也过不了几招。

    更何况那时的司徒纯就像一只发狂的野兽,攻击毫无章法,所有心神都在吐血昏迷的戚无良,很快就败下了阵。

    摄政王也没留情,当场卸了司徒纯两只胳膊,可就算这样,司徒纯还是不管不顾往前冲,要不是温寻抱着他两条腿拦着,哭着喊着——“公子中毒了,你再这样闹下来,只会耽误公子解毒的时间!”

    温寻此话一出,耷拉着两条胳膊、红眼疯魔的司徒纯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瞳孔都恢复了往日的黑色。

    当然,他安静下来的后果就是轻而易举地被摄政王的侍卫拿下,连累温寻一起被关进了王府地牢。

    但全程……哪怕是被摄政王写了胳膊,到最后在牢中略通正骨之术的温寻好心给他把胳膊接了回去,这人都没哭过一声。

    别说哭了,屁都没放一个。

    想到这里,温寻再看向倚在自家公子怀里泣不成声的“公主殿下”……

    一阵哆嗦!

    他家公子估计是命不好,这辈子遇不见几个好人。

章节目录

谋臣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在下本无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在下本无良并收藏谋臣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