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大人,易王殿下烧得很严重。”

    戚无良刚想出去见见这个沈钰,走廊里却被杨丰年堵了正着,她看着焦头烂额的杨丰年,一阵无语:“我不是让你去请徐叔吗?易王病了,你找大夫,找本相顶什么用?”

    易王殿下毕竟是天潢贵胄,自小金贵地养着,淋了这一路的雨,昨日发烧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幸亏杨丰年手疾眼快地将人接住了,才没让这位大梁堂堂王爷摔成傻子,不过也快烧成傻子了。

    路上,戚无良见司徒衍确实病得严重,这才破例让他进马车歇着,一直到戍城,易王都昏睡在马车里,连个面都没露。

    杨丰年也是八面受气,糟心道:“您那位随行军医说只给您看病,旁人一概不医。”

    戚无良:“……”

    也是,徐叔不待见司徒皇室的人,不肯治很正常。

    戚无良:“你去城里再去请个大夫,这种小事还需本相教你?”

    杨丰年一脸为难,忐忑地看这戚无良,“可……可易王殿下说想见您,若是见不到您,便不肯就医吃药。”

    说着,杨丰年瞥了一眼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戚无良身后的司徒纯,有些难以启齿道:“易王殿下说,同样是陛下的儿子,他长得也不差,可您待十二殿下如珍似宝,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了?实在偏心。”

    戚无良:“……”

    司徒纯则是目光一暗。

    杨丰年颇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放下那点羞耻心,直白道:“易王殿下,想让您去哄他。”

    右相大人彪了,“哄个屁!他想见老子,就自个来,没人惯他那臭毛病!”

    说完,人便摔袖朝外走去。

    奈何她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一个带着病意、气急败坏的声音,“戚无良!本王病得这么严重,你都不来看一眼,你到底还是不是本王的兄弟!”

    戚无良一回头才发现,司徒衍一直躲在走廊拐角偷看,大概真的是病得很严重,脸颊烧得通红,边说话边喘着粗气。

    右相大人目光略冷,“谁和你是兄弟?”

    “好好好,你置本王这个兄弟于不顾,却急匆匆去看那个沈钰!好一个重色轻友的当朝右相。”

    司徒衍也不知道抽哪门子疯,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犟道:“本王不许你去,你陪本王去看大夫。”

    戚无良总算反应过来司徒衍是来干嘛的了,不禁被气乐了,“怎滴?这沈钰是豺狼还是虎豹,一个个都不想我去见他。”

    司徒衍有些惊讶,他一个大男人拽了戚无良半天愣是没拽动,奇怪,整日病秧秧的右相何时变得力气这么大了,嘟囔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人,戚无良,本王知道你聪明,但沈钰这个人你最好不要接触,你知道小皇叔在他手上吃了多少亏、废了多少劲才把这人按下去的吗?我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右相大人准确地从这番话里抓住了“重点”,饶有兴致道:“哦,谢恒的敌人?”

    “公子,人带来了。”

    戚无良和司徒衍在二楼栏杆旁争执,楼下传来红泪清冷的声音,两人闻言看去——

    红泪身后跟着一个人,犹如闲庭信步般跨进驿馆的大门。

    今日难得是个艳阳天,鹅黄色的暖阳镀在那人霁青色的长袍上,身影修长,玉簪挽发,端得一派霁月清风。

    他微微抬头,看向二楼的白衣卿相,笑得清雅,“草民姓沈,名钰,字星藏,拜见右相大人。”

    戚无良站在凭栏旁,瞳孔一缩,身形微僵。

    恍惚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看见当年的谢恒,十七岁的谢恒——爱青衣,玉簪发,既有魏晋名士的清雅疏狂,又有江湖少年的放荡不羁。

    十七岁的谢恒爱笑,也喜欢逗她笑,往日里最喜欢用那双灿若星辰的墨眸浅笑注视着她胡闹,温柔、宠溺、纵容。

    当然,戚无良也知道十七岁的谢恒眼里同样藏着野心和对权势的无尽向往,一如眼前的沈星藏。

    像,太像了,不仅容貌有七八成相像,就连眼里的东西也一样。

    “小先生……”

    司徒纯看着戚无良的样子,隐隐皱眉,轻唤了一声。

    戚无良回过神来,嘴角露出一抹假笑,对楼下的红泪,“请沈先生上楼一叙。”

    二楼,刘喜给戚无良准备的房间比易王还大还雅致,尤其是书房,但右相明显是个俗人,让人将房间里摆设扔出去了不少,反而搬来个镶金的暖玉摇椅放在书房中央。

    沈钰一进屋,就看见大梁最富盛名的白衣卿相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连吃个葡萄都是一旁的温管家一颗颗喂到嘴边。

    “沈先生有什么话就说吧。”戚无良吃着葡萄,连眼睛都没睁,悠哉地摇椅上晃着。

    沈钰一眼便瞧见之前被戚无良随意扔在书案上的小册子,心中了然,“想来草民准备的礼物未能让右相满意。”

    “哦,记录着戍城大小官员受贿的册子,你若将这东西献给乔公,他也许会满意,可本相是大梁第一贪官,难道还有自己动手抓‘同类’的道理?”戚无良懒懒道。

    沈钰却是一笑,温声道:“当然有了,右相若真是大梁第一贪官,这批赈灾粮不会颗粒不少地抵达戍城,戍城三百里外的琼江里右相也不会身先士卒。”

    戚无良微微睁一条眼缝,斜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消息灵通。”

    连她亲自带人下水渡江的事情都知道。

    沈钰谦逊地弯了弯,拱手解释道:“沈家虽覆灭,但一二底蕴还在。”

    戚无良思绪有些飘摇,沈家啊!

    十三年前,不亚于谢家的盛京大世家,可惜没斗过谢书愤,偌大的家族轰然倾倒,覆于朝堂阴谋,可沈家也不是吃素的,倾举族之力、尽数赴死,也保住了一个沈家嫡孙——沈钰。

    说起来,沈钰的母亲还是谢家女。

    可惜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一个谢家女也不过是个弃子。

    “沈钰此次前来,乃是欲投靠右相,今后愿助右相平五州之祸,效犬马之劳。”沈钰又将腰压低了几分,将姿态放得极低。

    “你不是刘喜的谋士吗?”戚无良不紧不慢地反问。

    沈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摇椅上的人,“可刘喜马上就要死了,不是吗?”

    戚无良吃葡萄的动作一顿,此刻才完全睁开一双琉璃眸,幽幽与沈钰对视。

    沈钰只觉周身一寒,可同时也鬼使神差地觉得右相的眼睛真好看,明明危险凉薄,可望一眼便如坠星河,令人痴迷神往。

    戚无良见沈钰看着自己愣神,隐隐不悦,或者她看到沈钰这张和谢恒有七八成的脸就不悦。

    还是温寻最先反应了过来,猛咳了一声,瞪了沈钰一眼,沈钰这才回过神,急急收回目光。

    他也知自己失态,说话带了几分歉意,“沈某不才,但对五州官场还是颇为熟悉的,更有协助右相平定五州、济世救灾的信心。右相初到五州,纵有满腹手段与神通,但五州‘地头蛇’甚多,沈某想右相是需要一个熟悉五州之人协助的,毕竟赈灾事宜可大可小……

    若往小了说,给灾民发点粮食便是赈灾了,若往大了说,灾时如何处置妨碍赈灾的五州大小官员,如何治理洪水,如何疏散五州难民,如何预防可能出现的瘟疫,乃至灾后五州如何重建,如何让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定下来,如何恢复五州的士农工商等等,数不胜数的问题都等着赈灾官来解决。沈某想,右相来五州,应该不是往‘小’了说的,右相是想做‘大’。”

    戚无良听着听着便笑了,她本以为一个李徵已经够招她讨厌的了,没想到大梁让她讨厌的人还真多。

    戚无良没理会沈钰口中的“大小”,而是懒懒散散道:“本相听易王说,你似乎很不招摄政王喜欢?”

    话题转得太快,惹得沈钰一愣。

    “你也不太讨本相喜欢。”

    沈钰面上毫无波澜,甚至还在浅笑,但心中却不太相信。

    他清楚地记得,戚无良方才初见他时的神情,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他想大梁右相喜欢男色的消息不是假的——戚无良喜欢他这张脸。

    沈钰含笑道:“喜欢与否是天意,沈某会努力让右相喜欢上草民,但那之前,沈某必须确保自己是有用的,如此才能在右相面前多露脸,以此来换取右相的欢喜。”

    沈钰无疑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以前的谢恒又何尝不是。

    戚无良审视地瞧着他,“你想从本相这里得到什么?”

    沈钰眸中闪过喜色,他知道戚无良这是接受他的投靠了,他鞠了一躬,坦白直言:“沈某想回盛京,重返朝堂。”

    戚无良却一语道破,“不,你不止想要返盛京、归朝堂,你还想扳倒谢家,将谢恒拉下马。”

    沈钰一怔。

    果然,他投靠戚无良的决定是对的,这人确实没有传闻中的草包无能,能在大梁朝堂中混得如鱼得水,谢太师、孟鹤云都奈何不了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区区靠运气上位的奸相?

    “你和谢恒的仇有多深?”右相漫不经心地问道。

    沈钰笑道:“是绝对不会让右相失望的程度。”

    戚无良深深看了他一眼,回了一个“好”字,“首先,你要证明,你有让本相扶你青云直上的价值……”

    敌人的敌人就是天然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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