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二楼。

    戚无良站在窗边瞧着沈钰离开的背影,而沈钰似乎很高兴,眉宇间盈着喜色,连脚步都透着志得意满。

    “右相大人,这驿站的烤鸭真不错,我特意从后厨拎了一只,你快来尝尝……”

    自来熟且心大的李徵手提一只烤鸭,乐呵呵地进了屋,后面还跟着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方雩,温怒道:“李求日,将机关匕首还给我。”

    “哎哟方兄,别那么小气,我给右相片完烤鸭就换你。”

    “扯谎,你分明就是想拿了不还。”

    “你这匕首好用得紧,送我一把怎么了?”

    戚无良不禁收回目光,看向毫无规矩闯进她屋里斗嘴的两人,心里想着她这个大梁右相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些,无语道:“你两倒是感情甚好,都闹腾到我这儿来了。”

    吵得正起劲的两人猛地看向戚无良,异口同声道:“谁与他感情甚好?!”

    戚无良:“……”

    这一天天的,真是够够的。

    反正李徵是铁了心地拿着方雩的匕首不还,凑到戚无良跟前,也朝窗外瞄去,好奇道:“右相大人在看什么?”

    戚无良冷淡道:“沈钰,沈星藏。”

    李徵摸着下巴,挑剔地瞅了两眼窗外远去的人影,“他啊,对,我刚才是听人说,他来求见右相,沈公子可是出了名的金玉皮囊,右相大人莫不是看上人家了,我方才看见十二殿下好像有点吃醋,右相您可悠着点,别温柔乡里翻船……”

    戚无良嘴角一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少瞎说些有的没的,哪日十二殿下声名有毁,本相定第一个饶不了你。”

    李徵被戚无良狠狠剜了一眼,有莫名有诧异,诧异的是挺难得的。

    他能看得出来,右相对十二殿下是真心的好,半点不在乎自己的臭名昭著,倒是挺照顾十二殿下那点无人知的名声。

    戚无良扫了一眼李徵手里的烤鸭和匕首,又扫了一眼方雩那张棺材脸,心里也是纳闷了,“有空多跟人家沈星藏学学,同样是在朝为官,沈星藏就比你们正常多了。”

    李徵一懵,“啊?正常什么?我们哪里不正常了?”

    戚无良冷笑,“呵,你两,一个甘当咸鱼,一个实为白痴,再看看人家沈星藏,就差把权势野心刻脑门上了。您二位能不能长点心?”

    甘当咸鱼的李徵:“……”

    实为白痴的方雩:“???”

    李徵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露出一副放心的模样,“唔,原来右相大人看出来了,我就说嘛,虽然沈大人长得俊了些,但哪里比得过十二殿下,而且以右相大人的坚定心志也不至于色令智昏,听温管家说你和沈钰相谈甚欢,我还以为您没看出来呢。”

    戚无良:“……”

    戚无良:“本相什么样子?倒是你,每日装得狗模狗样的,怎么?怕被人看出你心有猛虎?”

    李徵脸上的茫然恰到好处,“什么猛虎?李某心中只有母亲大人和锦衣玉食,右相大人难道没听过一个道理吗?这世上一个人表现得越能干,上头交代的活儿就越多,这人就越累,整日起早贪黑的,就容易短命!喏,就像方兄这种,工部顶梁柱,多累啊!李某平时只奉行一句真言——慧极必伤,废物命长。”

    戚无良:“……”

    前半句她倒是听过,后半句是怎么回事?

    李徵:“不过,右相大人既然知道沈钰心思不纯,又为何要把他留在身边?”

    戚无良垂眸抚摸着挂在腰间的一根竹笛,李徵这才注意到这根刻得破破烂烂的竹笛,五州多雨,赈灾路上队伍路过一片竹林,右相大人便信手折了一节,自个削出了一根简陋的竹笛。

    这丑不拉几的手艺有点眼熟,李徵心道。

    戚无良指尖摩擦着笛身,淡淡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非常之人自然可以用来对付非常之人,本相倒是想用你和方雩,你两争气吗?”

    李徵收回落在竹笛上的目光,严肃地摇了摇头,“争气是不太可能了,蒸馒头行吗?后厨有现成的。”

    戚无良嘴角一抽。

    半晌后,伴随着一个“滚”字,李徵和方雩连带着那只烤鸭一同被红泪扔出了房间。

    红泪冷漠地扔完人,回身就见自家公子站在窗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窗户楞,那人吩咐道:“红泪,通知下去,所有将士白日好生歇息,今夜子时拔营出发。”

    “是,公子,只是……晚上那场鸿门宴,您真的要去?虎子那边传来消息,说刘喜已经把戍城八成的兵力都召回了府上。”

    戚无良以一路颠簸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刘喜的午膳请柬,让沈钰代话晚宴定至。

    白衣公子闻言一笑,“他倒是小心谨慎又怕死得要命。”

    ……

    转眼,夕阳西下,天色将暗。

    右相大人抱着能坑一个是一个的心态,将易王、花锦城、杨丰年,以及孟鹤云、谢献思等一众朝臣和世家公子都带上赴宴。

    路上,杨丰年骑在马背上,来回来去看了马车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实在没憋住凑到马车旁,低声道:“我们带的随行将士是不是有点少?”

    二三十人,还没有一群大臣公子人数多。

    马车里的人有气无力道:“刘大人胆子小,你带那么多人去是存心想把刘大人吓破胆吗?”

    杨丰年一脸菜色,“卑职只是担心戍城不太安定。”

    右相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指了指队伍最前头,白马之上的红衣军侯,“喏,看看,大梁第一杀神在前,你担心什么不太平?”

    谁知杨丰年看了花锦城,脸更绿了,犹豫道:“您……您指使得动他?”

    戚无良:“……”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玩意!

    杨丰年有点急了,“右相就让卑职再掉点人马吧,让御林军全体将士暗处待命,卑职手下的线人来报,刘大人府上……”

    戚无良打断道:“不管刘大人府上有什么,杨统领可知领兵赴五州是干嘛的?”

    杨丰年一怔,反应慢了半拍,答道:“赈,灾?”

    戚无良:“是啊,我们一行人浩浩汤汤,押运着这么多粮草,不是来游山玩水,也不是来内斗打群架的,刘大人胆子小,你带那么多人马惊了他,刘大人心存怨怼,杨统领暴躁冲动,你们两方人马再不小心打起来……”

    杨丰年:“……”

    他在右相眼里这么虎吗?

    右相大人笑眯眯的,实则是在敲打,“杨统领,我希望赈灾队伍尽快离开戍城,赶赴五州,纵然杨统领对‘掐架’这种事情有必胜的信心,本相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浪费,毕竟一旦亮了刀剑,城内必乱,到时候光平乱就要折腾几日,你觉得五州百姓等得起吗?”

    杨丰年噎住了。

    一炷香后,一行人到了都尉府,刘喜亲自带领戍城大小官员到府门口迎接。

    一众朝臣、世家公子们看着刘喜等戍城官员一副殷勤巴结的模样,一路上在戚无良那里受的窝囊气终于消了一些,一个个端出世家权贵的架子,恨不得鼻孔朝天踏进府门。

    刘喜的府邸乍一眼看去修缮得朴素简约,颇有南楚雅士之风,但细看之下,一砖一瓦乃至桌案上随意一个玉石摆件都价值不菲。

    晚宴之上,易王居首位,孟鹤云和戚无良分坐左右,孟鹤云下手便是刘喜,戚无良下手则是花锦城,而司徒纯成功挤掉了温寻的位置,开开心心地和红泪一样站在戚无良身后。

    易王似乎有些不乐意了,他烧刚退下去不久,神情还有些蔫蔫的,朝戚无良招了招手,让戚无良靠近点,嘟囔道:“那好歹是本王的皇弟,你怎么能让他像下人一样站在后面?”

    戚无良挑眉,“易王殿下说笑了,十二殿下并未盛京,尚在臣府中休养。”

    易王:“……”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是,父皇本就不待见十二弟,若是让有心人知道十二弟私自追着右相离京,参到父皇面前,那些爱嚼舌根的小人能说些什么好话,说不定还能把五州遭灾的源头按到十二弟这个“祸子”头上。

    另一旁,宴席末流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沈钰神色平淡地坐着,但一举一动都透着清贵之气,时不时看向首位右侧的戚无良。

    之前在驿馆里他献上数条对策,可助戚无良在半个月内绊倒刘喜,将戍城收为囊中之物,不过都未被戚无良采纳。

    “易王殿下,可以开宴了吗?”刘喜见众人皆已落座,恭恭敬敬地请示道。

    司徒衍还未开口,戚无良突然冷冷开口,“刘大人,本相瞧着戍城官员还有未到齐的。”

    刘喜一愣,急忙赔笑脸,“右相大人真是好眼力,城防军军督张进正赶上换防巡视,稍后便至。”

    戚无良:“那便等会儿再开宴。”

    有不少盛京来的朝臣皆面露不满,为了等一个小小军督,就延迟开宴,也不知道右相脑子在想什么。

    奈何晚宴中身份最尊贵的易王如此被怠慢,却完全没有一点不满,反而点了点头,“听右相的。”

    众人:“……”

    刘喜眼中闪过暗芒,张进是在府上的,藏在府上、伺机而动的戍城兵马都由他调配,他怎么会不在?

    刘喜和身后的下人嘀咕了几句,不一会儿张进便装作一副匆匆来迟的模样,和主位上的易王请罪。

    易王随意摆了摆手,他一天净喝了汤药,肚子这会儿也饿了,急急开口道:“开宴吧。”

    府中侍女捧着佳肴开始上菜,有婀娜多姿、衣着暴露的舞女纷纷捧着美酒、点着足尖上前,一边跳舞,一边给众人斟酒。

    宴会上一下子热闹起来,众位大人开始相互敬酒、互相吹捧,尤其是孟鹤云,他充分展现了自己八面玲珑的魅力,在刘喜的吹捧下与之相谈甚欢。

    而戚无良目光复杂地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司徒纯,以及被挤到后面的温寻,然后对红泪道:“要不你带他两去别处玩会儿?”

    她本来不想带司徒纯和温寻来的,但这两人跟狗皮膏药似的,非要跟着她。

    红泪冷漠反驳:“不行,我要守着公子。”

    戚无良无奈,用哄小孩的商量语气道:“那你两自个出府外玩会儿。”

    温寻满脸疑惑:“啊?为啥啊公子??”

    司徒纯倒是没说话,只是眼神无辜单纯地看着她。

    “我想吃城西街角那家的栗子糕,刚才路过就闻到了,挺香的。”右相大人露出一副馋样儿道。

    “好,既然小先生想吃,阿玄就去买。”

    眉眼干净的少年贴心地笑了笑,说完便拉着温寻走了。

    一直到走出都尉府,温寻总算反应了过来,挠头道:“不是,公子干嘛支走咱两?”

    司徒纯的眼神不复刚才的无辜单纯,幽深鸷暗得像一潭死水,回望了一眼夜色中的都尉府,“因为她要杀人了。”

    他家小先生啊,始终把他当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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