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暴雨,沧江水位猛涨。

    凉州城也炸开了锅,却不是因为洪灾汹涌、城池难守,而是因为……

    “你们这些当官的好生霸道!你们有什么缘由,有什么证据?凭什么搜我家的宅院?”

    李徵带着数百御林军将士与一众百姓对峙,头大得很,想想戚无良那注定犯众怒的命令,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嚷嚷什么?若是心中无愧,还怕人搜不成?御林军将士何在?破门,搜地窖。”

    “搜地窖”三字落在四周百姓耳中,脑中嗡的一声犹如闷雷,齐齐变了脸色,众人方才还只是争吵,如今见到御林军要破门搜地窖,纷纷抄起家伙,与军士正面冲突了起来。

    一群干惯了农活、五大三粗的庄稼汉皆是有把力气的,一时间与御林军将士争执不下,直到一个六七十岁的白发老翁于人群中眼神阴厉地盯住了被御林军簇拥的李徵。

    老翁被混乱的人群一挤,一个踉跄,就栽倒了李徵跟前。

    李徵一怔,急忙上前欲搀扶起老翁,“老人家你没事吧?”

    就在这刹,老翁抬头间,混沌的眼眸掺杂着狠辣狂戾,右手向身后一掏,藏在后腰的窄小镰刀也亮出了锋刃,镰刀横扫,向李徵的脖颈砍去。

    “大人小心!”

    身后护卫的御林军欲上前,却被几名暴民猛地撞了上来,厮打成一团。

    一旁,李徵瞳孔一缩,眸中映着冷冽的刀锋,理智上想躲,但他终究不是习武之人,身体反应终究慢了一步,紧接着一股窒息感袭来,有人扯着他的后衣领,一把将他往后拖去,镰刀尖擦着喉咙扫过……

    “喂,傻了吗?怎么不躲?”

    细胳膊细腿、个子也不算高的何大壮低头看着手里提着的李徵,像看白痴般看着他。

    李徵呆呆一笑,带着生死一线的后怕与庆幸。

    那老翁见一击不成,再度挥着镰刀袭来,何大壮看到没看一眼,随手洒了一把药粉,老翁的动作猛地一僵,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

    一声嗤笑从身后传来,“李大人虽然聪敏无双,可惜未经风雨,到底还是娇贵了一些。”

    狼狈坐在地上的李徵回头砍去,只见脸上犹带病容的沈钰随手抽了一把御林军将士的长剑,缓步走来,跨过李徵,长剑一挥,就封了一名持刀冲上前行凶的青年。

    血意纵横……

    一度混乱的场面骤然安静了下来,便是李徵也都惊骇异常。

    “儿啊!”

    一声怒吼声打破了寂静,一个中年男人冲出人群抱着断喉的青年开始大哭了起来,并指着沈钰骂道:“你们凭什么杀人?!”

    沈钰持着一把血剑站在那里,明明刚杀完人,负手而立间却依旧难掩风雅,笑盈盈道:“凭什么?凭右相说要彻查凉州城,尔等阻拦,便是违背了右相的话。右相的话就是天理王法,谁若不从,沈某便杀谁……御林军将士听令,谁若再敢阻拦,就地斩杀。”

    “沈钰!”

    一声令下,先出来阻拦反倒是李徵,他拧眉看向沈钰,“你欲何为?”

    沈钰没有理会他,轻蔑一笑,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御林军听命行事。

    御林军全然不顾李徵僵硬的脸色,依命行事。

    再有阻拦者,御林军毫不留情地挥剑,以武力镇压民众。

    李徵见状快步上前,怒然提起沈钰的衣领,压低声音道:“你想做什么?滥杀无辜吗?”

    “无辜,”沈钰冷笑,“李公子,你与我相比,除了有一个好的出身、好的机遇,论才智谋略,论熟识人心,你皆不如我。知道御林军为什么听我的吗?”

    李徵脑袋本就转得快,脸色一变,当即道:“右相!”

    沈钰:“如果不是我,你能控制得住局面吗?恐怕早被乱民斩了。”

    “李徵,放开沈钰。”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是戚无良。

    她慢步走来,停在了李徵和沈钰跟前,毫无情绪的眼眸冷到极致。

    李徵在这样的目光下,最终松开了沈钰,咬牙看向戚无良,“您不信任我。”

    戚无良面色毫无波澜,“我为什么要信任你?李徵,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没有一点骂你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个人必须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当日在贡院门口,我赞你而贬方浊清,说他不如你,因你比方浊清为人处世更圆滑通透。今日在凉州城,我照样可以贬你而赞沈钰,因为你确实不如沈钰。

    求日公子自幼聪敏,才华横溢,科举榜首,簪缨公主将你如玉如宝地养着护着,你太顺风顺水了,你也许见过盛京的尔虞我诈,却未必见过真正的人心之恶。论处事狠绝果断,你比不上沈钰。”

    “李徵,本相今天教你一样东西——杀人。”

    话音落,戚无良夺过沈钰手中的长剑,看似随手掷出,却分毫不差地刺中了一名正打算从背后偷袭御林军将士的暴民。

    李徵木讷地转头看向那抹血红,身影一僵。

    戚无良没有理会李徵难看的脸色,转身离去。

    一个人不能只有圆滑通透,尤其是……这人是李徵。

    一身雾蓝色长袍的方雩站在不远处看着,目光若凝地盯着失魂落魄的李徵,直到戚无良走来,差点和他擦肩而过才开口:“右相,我不用学吗?”

    脑海中还在思索事情的戚无良闻言一懵,停住脚步,扭头看向一脸肃穆的方雩,“啊?”

    方雩:“圆滑处事,狠绝杀人。你曾说,我在大梁朝中活不久。”

    戚无良一头黑线,否定道:“你不用学。”

    方雩:“为何?”

    戚无良:“你又学不会。”

    “人是会变的,如今我想学。”说这话时,方雩眸色专注地看着戚无良,那眼神中有戚无良看不懂的东西。

    右相大人是个心大的,看不懂就算了,只是故作老成地拍了拍方雩的肩膀,“等李徵学成了,既懂圆滑,又知狠绝,大梁朝中有他罩着你,你愁什么?”

    方雩看了戚无良一会儿,“我懂了,右相不想教我。”

    戚无良更懵了,“啊?”

    “可右相却愿意费心思教李兄这些,为何?是觉得我愚不可及,已无可造的余地吗?”方雩这话一出口,语气有点怪异。

    戚无良听了,也觉得哪里怪异,却又说不上来,最终伸出手指,指了指乱局中泰然自若的沈钰,“你看到那个人没有?若是本相有一日不在了,下一个权倾大梁的就是他。他可不是本相……”

    戚无良说最后一句话时,嘴角溢出微妙的笑意,方雩下意识就想到了那日在悬崖边戚无良欲见死不救,甚至想杀了他的事情。

    “你斗不过他,大梁百官也斗不过他,但李徵可以。相识一场,本相也不想你们死得太难看。只要李徵弥补了唯一的弱点起来,沈钰权倾大梁就纯粹是在做梦。”

    方雩的关注点显然偏了,皱眉问道:“不在了?右相要去哪儿?”

    右相白眼一翻:“你家住海边吗?管得倒够宽,本相死了不成吗?”

    说完,戚无良摔袖走了。

    当日,御林军搜了整座凉州城,城中有数万户人家,但搜查的结果却……

    “右相,我带人几乎搜遍了家家户户,除了有一两成的民户地窖里藏了人,其余人家地窖里都空空荡荡的,那些搜出人的民户还好说,可没搜出人的民户此时都聚集到驿馆门口闹事,说我们罔顾王法、滥杀平民。”杨丰年愁眉苦脸地说道。

    这倒是有点出乎戚无良的意料,她还没说话,一旁的钱士臣却拍桌而起,冷脸道:“不可能,凉州百姓有把妻子、女儿,乃至母亲都藏于地窖的恶习,世代如此,甚至有的女婴一生下来,就会被沉江。城中男子以折磨妻子为乐,他们喜欢把女子当猪狗一般养在地窖里,只供他们行禽兽之事!地窖之中怎么可能没有人?!”

    戚无良看了一眼钱士臣,问杨丰年道:“那些被解救出的女子如何了?”

    说起这个,杨丰年顿时一阵愤慨,不忍道:“一个个都被蹉跎得不成人形,有的甚至求将士们赶紧杀了她们,不然……一旦再被他们的夫家捉回去,定是生不如死,还有几名被解救出的女婴,瘦得只剩皮包骨,十二殿下去看过了,说……救活的可能性不大。”

    戚无良眉头一拧。

    杨丰年:“右相,我们此举无疑犯了众怒,田老夫人带着族众跪在驿馆请命,说您要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就告到盛京去。”

    戚无良冷冷一哼,“说点有用的。”

    杨丰年一噎,说实话他都觉得田老夫人这话有点尴尬,若今天被状告的换成左相,怕是立马跳出来负荆请罪、平息众怒,可换成右相……便是田老夫人带人告到天子面前,这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杨丰年犹豫再三道:“右相,卑职还查到一些线索,之所以八/九成民户家中地窖都空了,可能和城外山谷那片农田有关。”

    戚无良眉心不祥地一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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