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云遮月,暗夜无垠。

    五千人马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集结在荒山,队伍最前头的戚无良于马背上低眉俯瞰着绵延近百里、星火点点的蛮族大营。

    蛮族大军正在大规模调动,看情况是要趁夜攻城,也是,多日攻城不下,再加上谢恒率偃鬼骑赶赴边关的消息怕是早已传到了蛮王的耳中,这位蛮族君王该急了,不然昨日乌善尔也不会连夜挑衅戚无良。

    蛮族人需要筹码,一个即便敌不过偃鬼骑、拿不下昆山关隘,依旧能死死拿捏住梁惠帝,乃至中原诸位国主的筹码。

    可惜,这个筹码给不给,戚无良说了算。

    孙卓霖见戚无良迟迟不下命令,策马上前,自动请缨道:“右相,末将愿做马前卒。”

    戚无良依旧一言未发,犹如一尊冰冷的神像傲慢地垂视着蛮族大营,直到——

    轰的一声,在惊天爆炸声中蛮族后方的粮草大营化作一束冲天的火光,混着黑烟和火焰直刺苍穹,在暗夜中格外醒目震撼。

    孙卓霖心神一震。

    接着,戚无良动了,她调转马头,看向身后数千将士,以刺眼的滔天火光和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被背景,素来清冷声线染了将军百战死的杀伐之气,“诸位,今夜本相的命令只有一个——活着回来。”

    至此一言就让所有将士心神瞬间振奋,齐声回禀道:“遵,右相令。”

    蛮族大军被粮草营突如其来的爆炸弄得手忙脚乱,后方的大火还未扑灭,站岗的哨兵就见西北荒山上冲下数千玄甲的骑兵,立即敲响战鼓传讯,红着眼大喝道:“梁军夜袭!梁军夜袭!”

    ……

    昆山关隘内。

    孙老将军凭借着一颗见过数十载大风大浪的心脏,到底没因一句“右相和二公子率五千人马冲出关隘救人”而晕厥过去,稳住心神后,急匆匆带人冲上城墙,老远就看见令他惊撼的一幕——

    戚无良率领的五千人马犹如一只利剑插进蛮族阵营,自荒山俯冲而下的前十里,他们因蛮人反应不及再加上后方粮草大营失火而势如破竹,但此刻蛮族几乎倾巢而出,已呈龙虎吞杀之势围困住了戚无良的五千人马。

    这种围困是必然的,因为戚无良等人的目的本也不是破阵,而是陷阵救人。

    站在孙老将军的孙哲岩眺望远方战火,难掩满眼惊艳和忧惧,死死盯着玄甲队伍最前头的红衣金甲,颤声道:“祖父,那……那真的是个人吗?”

    自荒山俯冲而下的十余里,戚无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势寸步未停,银枪高抬便是一枪挑飞,银枪横扫便是一刃封喉,体格再惊人、武力再凶悍的蛮族将士在敌不过她一枪。

    令无数梁军头疼的彪悍蛮族在此人的枪下,也不过一句区区蝼蚁罢了。

    “火琉璃开路。”戚无良大喊道。

    话音落,戚无良一杆银枪反身一挑,挑断了背后起来的蛮族战士手筋,继而用锃亮的银枪头旋飞了蛮族战士手中的战斧,战斧朝后方飞去,砍伤了一名险些削掉沈钰脑袋的蛮族战士。

    “是!”

    外围负责开路的将士立马掷出火琉璃,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同时掺杂无数蛮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橘黄色的火浪盈天,犹如一面面不可逾越的火墙,便在这火海黑烟中一杆银枪仿佛游龙般率先破火而出——

    阻拦在前的蛮族战士轻蔑地看着那根破火而出的“豆芽菜”,本想一斧将其砍断,下一刹却被银枪穿喉而过,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银枪的速度和力道减缓,最后将同时刺穿了两名蛮族将士的胸膛。

    八人!

    一杆银枪掷出击杀八人。

    与此同时,火海中冲出那杆银枪的主人——银鞍白马,红衣金甲,于马背上平淡地环视众生,银面具在烈火的照映下更添嗜血冷酷。

    她的攻势还未停下!

    白马驰骋上前,戚无良一手勒缰绳,一掌化拳运气内力,迎面的蛮人被打的头破血流,飞出的同时撞翻了身后一片蛮族战士。

    五千将士紧随戚无良之后踏火冲出,宛若一支追随着将军从深渊地狱中厮杀而出的鬼军。

    “公子,接枪。”温爷爷一边策马靠近戚无良,一边大喝道。

    戚无良未回头,稳稳接住了凌空飞过的长枪,速度极快地在手中转了一圈,三名不知死活冲上来的蛮人捂着喉咙应声倒地。

    这是第二柄银枪。

    “新界!她是新界!”

    有蛮族将士颤抖地看着戚无良四周的尸体,用蛮语发出惊恐的叫声。

    这人冲杀进蛮族大军不过片刻就已斩杀百余人。

    “新界又活过来了!”

    新界是蛮族传说中无恶不做偏又战无不胜的鬼王,他骁勇善战、残暴嗜血,一人之力便可斩杀万人,一人之意便可生杀万民,最后被神明分尸镇压于蛮族大地四方,才换来蛮族百世安宁。

    “闭嘴,”一名体型更为高大、身着将领盔甲的蛮人给了那名乱喊乱叫的兵士一巴掌,凶呵道:“什么新界?阵前乱军心者死,不过是一个弱小的中原矮脚猴,看我生撕了她!”

    蛮族将领挥着半人高的战斧冲杀向戚无良,噹的一声,还未近身就被一柄长刀拦下。

    温爷爷举着无衣刀,拦在戚无良马前,混沌的眸子平静而泛着冷光,“公子,此人交给我,您往前。”

    戚无良扫了蛮族将领一眼,确定其不是温爷爷的对手,道了声“好”,便继续策马杀向前方。

    蛮族将领鄙夷看着眼前干瘦的老头,用力压下战斧,暴怒道:“哪来的老不死?少来碍事。”

    ……

    昆山关隘,城墙之上。

    “祖父,你怎么了?”孙哲岩后知后觉到自家祖父的不对劲。

    孙老将军从看清了那身红衣金甲便脸色一沉,良久后化为一声长叹,眼角不禁泛起泪花,“终究是我老眼昏花了,竟没……”

    竟没认出大将军来。

    孙哲岩没听完祖父说的话,目光被战场上那名将长刀舞得虎虎生威的老者所吸引,磕磕巴巴道:“右……右相身边那老仆竟如此厉害。”

    老人家佝偻的脊背和枯瘪的身材在战场就像一片随时会被捏碎的落叶,可这片“落叶”看似随风漂泊,却动作快而精准,力道更是惊人。

    长刀竖劈可力断战斧,长刀横砍可斩人生死,明明隐忍不发时那般枯槁无害,一旦展露锋芒却霸道至极!

    叫嚣的蛮族将领在老人家手下游走了不过三招,便尸身分离倒地。

    “长刀,无衣。”孙老将军拧眉看着那抹冷冽的刀光。

    孙哲岩:“祖父,你认得?”

    孙老将军:“当然认得,二十多年前三国攻燕,少年时的北燕大将军苏辞血守城池、一步不退,始终陪在她身边的就是一位手持无衣刀的老将,年轻时也是冠绝惊艳的一代名将,后因年迈退下前线,世人都说他已经老死了。”

    “世人说的话有哪几句可信?”

    话音落,一名衣着华丽得像只花孔雀的年轻公子不顾将士的阻拦冲上城墙,眉头紧锁,冷眼中透着一股上位者的贵气,忍着怒气道:“孙老将军就这么看着吗?”

    孙老将军不悦地看着这个无礼的年轻后生,“你是?”

    “孙老将军,见谅,”一身粗布灰衣的方雩紧随其后上了城墙,淡淡解释道:“当今陛下的外甥,簪缨公主的长子,论身份不知能否担得起你一礼?”

    孙老将军闻言这才仔细看向这位衣着花哨的年轻公子,面容中却有五分很像陛下,皇室之人确实担得起他一礼。

    “老夫拜见李公子。”

    “孙老将军便这么看着吗?”李徵再度问道,面容像结了层冰,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拿身份压人,但他更怕……

    “回李公子,老夫身为昆山守将确实只能这般看着。”

    李徵心里一咯噔。

    “老夫早闻李氏公子聪慧无双之名,想必定能明白老夫为何只能这般看着。今日不论身份如何,便是陛下亲临,没有援军,没有必胜蛮族的把握,老夫也不能开这个城门。”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孙老将军一双厉眸与李徵对视,却见这个年轻人丝毫不为自己的气场所震慑,暗自意外,心道:看来这无双公子之名也非浪得虚名。

    李徵苦笑一笑,目光复杂地看向战场中陷入苦战的戚无良,“怎么会不知?但还是想一试。”

    方雩亦是面色凝重,袖中大拳紧握,冷冷看着孙老将军,“他们都会死,你的两个孙儿、陛下的儿子和……”

    戚无良。

    不待孙老将军说话,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的响起,众人这才发现城墙昏暗无光的犄角旮旯里还站着一个人——钱士臣。

    他蜷缩在角落里,目光灼灼地盯着战场,“没用的,孙老将军心如铁石,戚无良倔如死驴,我富可敌国都未必能买她一条命,与其多费口舌,不如祈祷她能活着回来。”

    钱士臣的声音蔫蔫恹恹,好似受了很大的打击。

    确实,打击挺大的,他第一次意识到戚无良是如此能作死,更加意识到用来他最在意的银钱还有买不来的东西,他可以用他的脑子和袋子的银钱给戚无良提供最好的武器、战甲和伤药,却买来他好兄弟的一场平安。

    李徵咬牙道:“就什么也做不了吗?”

    “也不是,”钱士臣说着回望向凉州城的方向,“她出发前说自己只有五成把握能活着回来,所以她赌了一把,赢了她有十成把握能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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