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王帐。

    一个身着暗紫色战甲、周身戾气的魁梧男子阔步而出,眺望向西北方的战场,嘴角的笑意掺着怒火与嘲讽,“你是说,粮草营炸了,大梁那个弱不禁风的奸相带着区区五千人马就敢来闯营救人?”

    禀告的军士低着头,难堪道:“回大王子,是,先锋营拦不住那人。”

    乌柯敏冷呵一声,“笑话!”

    “大哥,戚无良不仅是大梁的丞相,还是北燕的大将军,莫要小看她。”

    身着蛮族王族服饰的乌善尔面带微笑,缓步走来,他身后还如影随形地跟着岱赫。

    乌柯敏斜看了一眼乌善尔,他最为厌恶这个弟弟,蛮族战士的英勇一丝没学会,中原人虚伪狡诈那一套倒是学了个精髓,看见他这个样子便心烦,鄙夷道:“身为蛮族王室却将一个中原女人吹捧到了天上,你倒是孬种得很。”

    乌善尔脸上依旧挂着八风不动的笑意,弯腰行礼道:“大哥教训得是,乌善尔不及大哥,所以那样的美人只能远远看着不敢亵玩。”

    乌柯敏眼中闪过异芒,“美人?对,你说过她是苏辞的女儿,有着和苏辞别无二致的容貌,你年幼的时候见过那人,当真如传闻中那般貌可倾城?”

    乌善尔抬头一笑,这一笑反倒与以往的假笑不同,真诚中透着追忆,温声道:“假的,足可倾国。”

    乌柯敏眼睛一眯,他知道乌善尔最是心高气傲,能让他如此评价的……

    “来人,拿本王的战斧来。”

    一个阴郁嘶哑的声音从乌柯敏身后一个暗不见光的角落传来,“大王子不可。”

    一向目中无人的乌柯敏却因此人的话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看向王帐旁一个周身蜷缩在黑暗里的身影,拧眉道:“怎么了?”

    角落里传出铁链碰撞的声音,一双如虎狼般阴冷的目光透过黑暗贪婪地看向远处战场,“此人内力无双,战力惊人,非常人能敌。”

    乌柯敏冷笑一声,将战斧扛在肩上,自傲道:“本王亦非常人。”

    说完,不顾手下的劝阻,满脸战意地阔步上马,直奔战场中心。

    “岱赫,”黑暗中的人影又出声了,此刻有几分焦急,“调动苍伽罗部队护卫大王子。”

    “不可,”乌善尔满意地看着乌柯敏远去的背影,三言两语就被激得上了战场,不愧是空有蛮力的蠢货!

    乌善尔:“现在出动苍伽罗部队太早了,‘非常人能敌’,蒋穹你对她的评价太低了,先让普通兵士消耗她一些体力,再出动苍伽罗部队不迟,而且就算出动了苍伽罗部队怕是也护卫不了大哥。蒋穹,你最好下令把尚在后方的四位首领都叫来,凭你和岱赫之力可拿不下苏恨离。”

    黑暗中的人影并未出声回应,乌善尔却不急,饶有兴致地看着战场上那抹势不可挡的红衣金甲,这才哪儿到哪儿,经此一战所有蛮族战士都会知道这人的可怕。

    站在乌善尔身后、犹如雕像般沉默的岱赫突然弯下腰,在乌善尔耳畔低声问道:“主君,真的不用我出手吗?”

    乌善尔:“你现在出手就是死,要有耐心,等到最后,等到无尽的尸身和血海耗干戚无良所有的精力,才是一击毙命之时……”

    那可是个名副其实的杀神。

    ……

    战场中心,这五千人马虽是戚无良临时凑起来的,但开战前戚无良就已经明确了各方战术,孙卓霖麾下的三千私兵负责主攻冲杀,卫一率领的影卫团负责游荡于战场击杀主将,至于结海楼的暗卫负责“奇袭”。

    呃,那手段看得孙卓霖等正派军士和卫一等影卫频频眼角抽搐,下毒、戳眼、伤命根等等五花八门的手段不断招呼。

    没下限,没羞耻,一看就是戚无良调/教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孙卓霖一边杀敌,一边大受震惊嘀咕道:“听闻当年苏辞为将杀敌,行为正派,敌军也无不敬仰,怎么到右相这里行事风格相差这般大?”

    另一边,乌柯敏率兵赶到,他毕竟也不是傻子,本能地也察觉到了戚无良的危险,远远地勒住了马,如此多的蛮族战士却无法阻拦这人前进的步伐,太诡异了!

    “再上,用铁索阵围攻此人。”乌柯敏一声令下。

    立即有一队浑身缠绕着铁链的蛮族战士冲上,围住了戚无良,紧接着无数铁链犹如密不透风的蜘蛛网被四周的蛮族战士扔出。

    马上的戚无良踏马而起,银枪在空中转了一圈,将缠绕住铁链一枪插在地上,右手随意捡起地上的一把战斧抡出,铁链另一头的蛮人皆被化圈飞来的战斧封喉。

    铁链软巴巴地落在地上,戚无良抽出银枪飞身上马的同时用枪尖挑起一杆战斧,直愣愣地飞向尚在远处的乌柯敏。

    噹的一声,乌柯敏用武器格挡住了迎面飞来的战斧,双手却被震得发麻,脸色一变,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会死!冒然靠近这人会死!

    “再上!”乌柯敏怒吼道,“伤此人者赏金五百,生擒此人者赏金一千,封加图鲁!”

    加图鲁在蛮族寓意第一勇士,是蛮族战士一生追求的至上荣光,又有黄金千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无数蛮族战士犹如发狂般捶胸发出吼叫,不要命地冲向戚无良。

    戚无良一手提银枪,一手策马,银面具下的琉璃眸流露出轻蔑嘲讽的笑意。

    战火滔天中,乌柯敏对上那样一双眼睛,竟觉得心痒难耐,美,当真是极美,光一双眼睛就能如此令人魂牵梦绕,面具下那张脸又该是何等模样?

    ……

    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微弱的霞光开始驱散长夜的黑暗,一夜厮杀,以数万蛮族尸骸为代价才止住了戚无良的脚步。

    乌柯敏红着眼,近乎疯狂地看着周身浴血却依旧冷漠挥动银枪索命的红衣金甲,鲜血顺着她的衣摆滴落,银面具也沾染了点点血迹,半个时辰前她坐下的白驹死于乱军战斧,她便提着银枪徒步厮杀,直到现在一路血海却无人能伤她丝毫。

    “再上!再上!!”乌柯敏癫狂地喊道,嘴角挂着令人惊怖的笑意。

    太和他胃口了,蛮族敬畏英雄,无论是这人的强悍,还是面具那张还未目睹的真容,都足以令乌柯敏血液沸腾。

    与此同时,刑架台上。

    孙家大公子孙兴翰和昏迷不醒的司徒纯并排被绑在刑架上,他除了此刻还有口气、能睁开眼,其他的比司徒纯好不到哪里去,周身筋骨扭曲,被折磨得没个人样,后来因为司徒纯被抓来,蛮族只顾着一个劲地折磨司徒纯,他这才有了喘息之机,不然早就死在了这刑台之上。

    “怎么样?孙大公子瞧着,可觉得惊叹?”

    乌善尔缓步走上刑台,含笑说道。

    “那,是,谁?”孙兴翰破败的嗓子努力吐出了三字,他的右眼被打瞎了,左眼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但还是依稀能看到远处那个犹如杀神般挥舞长枪的身影。

    一夜了,那人仿佛不知疲倦般坚定不移地朝刑台的方向杀来。

    乌善尔将手指放在司徒纯鼻翼下试了试呼吸,好心解释道:“来救他的人。唉,给十二殿下灌碗汤药提提神,不然这场好戏没人看怪可惜的。”

    “她不善使长枪。”孙兴翰几不可闻地嘀咕了一句。

    乌善尔却听见了,忽尔一笑,“倒是忘了孙大公子是用枪高手。”

    ……

    昆山关隘,城墙上。

    孙老将军看着逐渐被蛮族军队围堵的戚无良,一拳砸在城墙上,严肃的嗓音透着一股无能为力的焦急,说了同样的一句话,“她不善使长枪。”

    一旁的孙哲岩闻言诧异,看着那乱军丛中将长枪使得虎虎生威的人,眉心一跳,“就这样?还不善使长枪?”

    李徵却瞬间懂得了孙老将军未尽的话语,脸色一变道:“临兵斗阵,一个将军上阵杀敌却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这是大忌!”

    孙老将军沉重点了点头,咬牙道:“危矣。”

    方雩闻言紧紧皱眉,急道:“那她善使什么?”

    孙老将军:“双剑。”

    方雩:“你们将军府中就没剑吗?”

    孙老将军摇头,“折兮已断,这世上再没有她趁手的兵器。”

    方雩和李徵闻言皆是一愣,面露震惊,折兮剑?

    李徵尚还好些,从他看到戚无良那身红衣金甲就已经猜到了一二,只是情况危急,除了戚无良的命,旁的他也懒得管。

    方雩则是看着战场上的戚无良呆愣了许久。

    ……

    刑台上。

    孙兴翰瞥了一眼被粗暴灌下汤药的司徒纯,暗含羡慕地说道:“殿下有救了。”

    乌善尔挑眉,“哦?孙大公子这话说早了吧,你瞧瞧,远处那人确实是当世无敌,可她只有一个人,而我蛮族有雄师百万。”

    孙兴翰却是欣然一笑,“但她提着一把她最不善用的长枪,面对雄师百万也要来救殿下,愚不可及,但也令人羡慕。”

    乌善尔目光一冷,确实令人羡慕,这样的情谊、这样的不惜一切,更何况那人是苏恨离,谁人会不羡慕?

    乌善尔还在笑,却笑得极冷,“孙大公子也不必羡慕别人,您的弟弟,孙卓霖将军也来救你,你猜在这雄师百万中你的弟弟能活下来吗?”

    孙兴翰神色一僵。

    ……

    蛮族的人海的战术是有效的,至少如今戚无良被接踵而至的蛮人堵得寸步难行,光是脚下的尸体就已堆积成小山,偏偏蛮人还在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

    戚无良隐隐皱眉,就在此时温爷爷的声音响起,“公子!”

    一声“公子”和逐渐逼近的刀风,戚无良便立马会意温爷爷的意图。

    戚无良斩杀一名蛮族,踏着其肩膀腾空而起,无衣刀随后而至,温爷爷抡起刀背,戚无良一脚踩在刀背上接力,施展轻功踏着密密麻麻的蛮族头颅,挥枪杀向躲在蛮族大军后面的乌柯敏。

    快!太快了!

    不过眨眼间那抹红衣金甲已犹如鬼神般,脚尖轻点站立在马头上,冷如寒霜的目光垂落下,乌柯敏仰头看着来人瞳孔一缩,继而抡起双斧砍向戚无良,马儿受惊,嘶鸣着抬起前蹄,同一时刻戚无良动了,银枪如游龙般避开战斧的攻势,直奔乌柯敏的面门而去。

    “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马儿侧翻,乌柯敏捂着右脸摔倒在地,而戚无良则旋身缓缓飞落,平稳站在地面上,淡漠道:“上一个敢用这种眼神看本相的,已经归西了。”

    “蒋穹!”

    狼狈倒在地上的乌柯敏暴怒地嘶吼了一声,不断有血迹从捂着右脸的手指缝中溢出,他的右眼瞎了,一条狰狞的伤疤从上到下贯彻了整张右脸。

    他要杀了这个女人!

    一股浓烈的杀意从后方杀来,战场厮杀一夜的戚无良首次眉头一皱,她回身以长枪格挡,却暗叫糟糕。

    一柄足有一人宽的重剑夹杂着内力抡来,啪的一声长枪折断,戚无良被携卷着内力的重剑击中胸口,拍飞出十几丈远,凌空转身,将断了一半的长枪扎进地里才单膝跪地稳住身形,暗暗咽下一口涌到嗓尖的鲜血。

    十几丈外,站着一个衣着残破、蓬头垢面,比蛮族最低等的奴隶还狼狈的男人,他垂着头,沉默不语,周身溢着阴郁的戾气,手腕上拴着足有臂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拴在他手中足有人高的重剑上。

    戚无良缓缓站起身,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重剑,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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