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蛮人和瀛洲人追出去后,就见风雪地里白衣书生脚步一顿,信手从书箧里两截雕刻着黄金纹路的银棍。

    那两截银棍造型极其奇怪,其中一截好像是个枪头,啪的一声,两截银棍衔接,书生双手握住棍身,同时用力反向转动,又是咔的一声,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棍身骤然变长,竟然变成一柄威风凛凛的银枪!

    白雪飘落,落了满肩,白衣公子手握银枪的那一刹周身气势便变了,那张似温润似锋利的脸此刻全无表情,犹如一尊战无不胜的神像立在风雪里——一夫当关,生杀万人,那是杀将的气息。

    酒肆中的几人透过墙洞惊讶地看着,雪地里银枪舞动如游龙,一横一挑,招招凌厉,皆是断喉而去,无一落空。

    相比之前,司徒纯与之前赤手空拳与瀛洲人交手,那简直是在斗猴,根本完全没动真格。

    剑乃“百兵之君”,而枪为“百兵之王”!

    一杆银枪在手,任瀛洲人招式如何诡谲都无法近身,只有被一枪贯喉的命运,唯一能在司徒纯手下撑过几招的不过是方才一直叫嚣的蛮人首领。

    砰的一声,巨斧被携带神力的银枪击得粉碎,银枪却丝毫未伤,可见神兵之利。

    蛮人首领更是被这一枪钉了透心凉,噗通一声跪地,口吐鲜血,没了生息。

    原本激烈的打斗声戛然而止,此刻万籁俱寂,唯有风雪依旧呼啸不止,书生那身单薄的白裳染了点点血迹,他手持银枪站在被血色蔓延的雪地里,神色平淡得过分,枪头血珠的滴落声也消弭在风雪中……

    一地尸体里,只剩那个领头的瀛洲人尚有口气,心神俱裂地看着这位过分冷静的白衣书生,惊恐的本能让他颤抖着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后退。

    “殿下的枪法又精进了。”一声赞叹响起。

    远处的风雪里,一队骏马载着十余名身着盔甲的年轻人冒雪而来。

    说话的领头年轻人右眼蒙着一只黑漆漆的眼罩,却掩盖不住那副一副芝兰玉树的好相貌,尤其是军甲下那股平易近人的儒雅之气,无疑是一个看一眼都令人舒服的人。

    偏偏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瞎了右眼,莫名让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惋惜和激愤,究竟是谁伤了这位谦谦公子的眼睛?当真该死!

    “怎么来得这么慢?”唰的一声,司徒纯收了银枪,又便会那副柔弱书生的模样。

    孙兴翰下了马,示意一众将士拿下仅剩的活口,顺便处理尸体,继而满脸悲戚地倒苦水道:“殿下,我们可是一刻不停追着你的记号赶来的,中途好几次风雪过大迷了眼,我等险些策马冲下山崖。”

    司徒纯挑眉,“骑术这么差?”

    孙家大公子生在昆山、长在昆山,自小算是马背上长大的,对十二殿下的评价明显心塞,嘴角抽搐道:“比不得您,有位好先生,骑马都是亲手教的。”

    司徒纯的骑术是他尚在右相府当“小可怜”时,戚无良手把手教的,北燕大将军的骑术自然不会差,但主要还是司徒纯悟性高,当初戚无良教他的时候半天都没用上,为此右相还生过闷气。

    天赋这东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孙兴翰话中的阿谀并不耽误司徒纯因听到有人夸他家小先生便高兴,唇角含笑,一副“你很有眼光”的表情,得意道:“那是。”

    孙兴翰:“……”

    孙大公子虽长在边疆,但孙家家教严苛,不亚于盛京名门,自是最知道“谦虚”这一美德,但右相教养下的十二殿下显然是理解不了这种美德。

    司徒纯在边疆历练这一年来,与孙兴翰交情最好,毕竟两人还有当初被蛮人绑在阵前酷刑折辱的“情分”,一年的相处让孙兴翰也算明白了,这位血脉尊贵的十二殿下大概是长不成一代正直清明的皇子了,右相的阴险、无耻、狡诈被他学了精髓,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偏生老天爷赏了这人一副极其迷惑人的好皮囊,谁人瞧了都不忍将什么阴损的词与这位风光霁月的小殿下联系在一起。

    孙兴翰沉思了片刻,问出一个自认为极具深意的问题,“殿下,你这么舔,右相知道吗?”

    司徒纯:“舔?”

    孙兴翰:“最近军中新流行起的词——舔狗,我觉得和殿下很搭。”

    司徒纯一笑,他知道孙兴翰在腹测自己什么,“小先生不吃舔狗那一套,我在她面前都是靠装……话本里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傻白甜?”

    孙兴翰:“……”

    司徒纯像是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最主要还是我长得好看,长得好看在阿离面前比什么都重要。”

    孙兴翰异样看着他,“……您还挺有自知之明。”

    司徒纯眉眼一弯,一副不知谦虚和羞耻为何物的模样,“那当然了,我这个人就算是披上袈裟都好看。”

    孙兴翰:“……”

    孙大公子突然有点自闭,想说点反驳的话,可瞧着司徒纯那张确实可以称得上风华绝代的脸,不仅自闭,彻底连话都不想说了。

    “殿下,这个瀛洲人怎么处理?”

    说话的人是贺宿城,当初昆山战事吃紧,戚无良给了他自由,让他能够顺从本心带着为数不多的贺家儿郎重返昆山、镇守家国,后来他便一直留在了昆山关隘,直到司徒纯来到边疆……

    贺宿城算是见证了司徒纯的成长,从烟雨楼初见时那个右相身边柔弱爱哭的小和尚,到如今风度翩翩又杀人如麻的少年将军。

    他有时想想这割裂般的两个人,都会不禁起鸡皮疙瘩,世人皆说大梁摄政王最是心思深沉,右相戚无良最是能装,可他觉得都不如自己面前这位小殿下城府深、演得真。

    或许在别人面前这位小殿下演戏并不好,又或者是不屑去演,但被他演得最狠的当属右相那个冤大头!

    “路上带着吧,顺便审审,等办完了事回来再交给孙老将军处置。”司徒纯说道。

    贺宿城对司徒纯的话服从度极高,二话不说捆了尚还能喘气的瀛洲人,扔到了马背上,听话得很。

    如果说初见时贺宿城还有些看不起这位唯唯诺诺的小殿下,那如今则是心服口服。

    褪去那层伪装,司徒纯的成长快得惊人,一年来司徒纯除了上阵杀敌,就是和贺宿城、孙老将军学习武艺,这人从只知使用蛮力的少年到如今银枪一挥打得贺宿城和孙老将军都毫无招架的余地,令人心惊。

    寻常习武少有能进步如此迅速的人,司徒纯胜在够疯、够不要命,选择在沙场之上、生死一线间不断去磨砺自己的力量、速度、招式。

    ——疯子永远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人。

    “你打听到叶胜天老先生的行踪了?”

    听到有事要办,孙兴翰立马反应过来问道。

    司徒纯“嗯”了一声,“在涂山城,离这里不远,正好去拜访。”

    孙兴翰眼中闪过敬仰之色,“那位老先生啊,可是名副其实的帝王之师,想拜访他可不容易,他和谢书愤那种空有太师之名而无太师之德的人不同……叶老隐于世间,已经多年不收徒了,他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你可知是谁?”

    司徒纯:“知道,沈涵,北燕先帝姬泷的授业恩师,同时也是北燕大将军苏辞的授业恩师。”

    孙兴翰摸着下巴,思索道:“你想让他教你难度很大。”

    司徒纯神色淡淡的,按动银枪上的机关,再度将银枪一分为二放入书箧中,“我的枪法已习至瓶颈,而且我也有其他的事情想请教叶老。”

    孙兴翰:“比如说……”

    司徒纯:“我脑子不聪明,自幼也没读过什么书,像兵法谋略这种东西,再怎么自学,终究难得要领。孙老将军说自己不适合做我的老师,也不肯教我,总这么笨下去也不是办法。”

    孙兴翰嘴角一抽,“殿下可真是谦虚。”

    不该谦虚的时候倒是挺谦虚。

    说着,司徒纯已经背上书箧,接过贺宿城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淡淡道:“而且我还想学治国之道。”

    话音落,周围众人寂然无声,皆是停下手中动作,震惊地看向司徒纯。

    治国之道?什么人能学之道,什么人才会想学治国之道?

    他们都是司徒纯的心腹,虽然皆知道自己追随的这位殿下不凡,但还是第一次听自家主君这么坦然地承认夺嫡之心。

    孙兴翰看了司徒纯一会儿,正色道:“殿下大才,治国之道又有何难?”

    此言无疑是在表明态度。

    司徒纯淡笑,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可以判断虽有惊诧,却没有异心之徒,甚至许多人反应过来后皆是神采奕奕地看着他。

    “出发吧。”

    “是。”

    众人齐声俯首领命,态度比之前更恭敬诚恳。

    路上,那股肃穆的氛围稍散后,孙兴翰又一脸好奇地凑到了司徒纯身边,嘀咕道:“其实,苏……右相无论武功兵法、计策谋略都拔尖的,甚至是治国之道,你为何不跟她学?叶老曾说沈涵之才远胜于他,论辈分,右相可算沈涵的徒孙。东海一战,惊世奇才,叶老都是夸过的。”

    司徒纯看了孙兴翰一眼,不知道想起来什么,表情有点复杂。

    他想起当初他求着戚无良教他习武时,那位不靠谱的小先生都是怎么吹嘘的,什么“大力出奇迹”,分明都是哄着他玩的。

    “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你家小先生不肯教你?”孙兴翰露出一点看热闹的兴奋表情。

    司徒纯有点无语,这位孙大公子平时瞧着最是端庄雅正,当年蛮人重刑加身却硬生生折不断其一身傲骨,在军中将士心目中更是雅正又不失风骨的儒将。

    但真相处下来,这人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八卦、嘴碎,和他清雅端正的形象一点都不符。

    “不是,”司徒纯当即否定,随即目光柔和地解释道:“她对我总是狠不下心来,心软得一塌糊涂,所谓教我也不过是将我当公主般娇养起来罢了。”

    孙兴翰面色古怪,“心软?这两字怎么听都和右相不搭,你莫不是在诓我?”

    司徒纯回了他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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