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镇位于一座山谷中,四面环山,阻隔了边陲的苦寒,没了凄风霜雪,气候暖和得不是一星半点,若非太靠近昆山关隘,也不失为一处避世隐居的好去处。

    司徒纯一行人一踏入涂山镇地界,便觉得迎面吹来的风都柔和了不少,奈何众人还来得及好好感受一番暖风,一只利箭携带寒光迎面袭来!

    箭锋离司徒纯眉心尚有一指距离,被那人淡然地一把抓住箭身,司徒纯微微皱眉,看向涂山镇空空荡荡的街道,略带几分疑惑。

    孙兴翰一惊,“殿下!”

    紧接着,镇中两侧街道屋顶百十来名青年现身,手持弓箭,百箭齐发!

    众人急忙亮出兵器,一一斩断射来的箭矢。

    躲在巷子观察的领头青年眼瞧着箭矢皆是落空,连敌人的一点油皮都没擦破,暗骂了一声,对身后的几百名老少皆有的镇中男儿振臂高呼道:“兄弟们,抄家伙,和这群马匪拼了!”

    “对,拼了拼了!”

    一群百姓拿着各色农具,满脸视死如归地冲了出来,一副要和司徒纯等人拼命的架势。

    司徒纯眼瞅着即将冲到跟前的百姓,命令身后的将士,拧眉道:“把兵器都放下。”

    习武之人皆是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那句“和和这群马匪拼了”,孙兴翰急忙策马上前一步,朗声道:“诸位,我等是路过此地的江湖人士,并非什么马匪,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闻言百姓们脚步一顿,可一个老爷子却义愤填膺地站出来,指着马上人道:“我认识你这个独眼龙,就是你撸走了小孙女,还敢说不是马匪!”

    孙兴翰:“……”

    被叫做“独眼龙”,孙兴翰倒是不气,不过看着老爷子指的“独眼龙”并非他,而是司徒纯。

    这老人家一看便是个眼神不好的。

    此刻,司徒纯下了马,他还是那副穷酸书生的打扮,背着个书箧,再加上天生一副良善俊朗的皮囊,弯眉一笑间尽是温润,文质彬彬地抱拳行礼,好脾气道:“老爷子,我这位兄弟右眼乃是被恶人所害而盲,应该并非你口中的独眼土匪,您不妨再看看。”

    “好像还真不是。”后面一个年轻小子说道,“徐爷爷,我记得撸走妮子的马匪好像左眼戴着眼罩,而且脸上还有道疤。”

    “对,我也记得那马匪不长这样。”

    孙兴翰叹了口气,亦是下马谦和有礼朝众人行了一礼,走进那位指认他是“独眼龙”的老爷子,“老爷子,您再好好看我,看看我与那马匪是否长得一样?”

    老爷子眯起一双混浊的眼睛,一脸郑重又认真地看了看孙兴翰,随即尴尬地咳了两声,“好像还真不是,你这后生……比那马匪生得俊俏多了。”

    孙兴翰被夸得一愣,厚脸皮笑道:“多谢老爷子夸奖。”

    一群百姓渐渐放下手中农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认错了?他们真不是马匪吗?”

    “他们瞧着眼生,之前来咱们镇上杀烧抢掠的马匪里好像没他们。”

    领头的青年也反应过来闹了个大误会,赶紧上前道歉,“对不住,各位实在对不住,镇上最近遭了马匪……”

    他说着,目光扫过众人的装束,尴尬挠头道:“也是和各位一样都穿着黑衣,骑着大马,我们老远看见以为是他们又来了,这才……我向各位……”

    “致歉”两字还未出口,一根细长的木棍穿梭人群而过,带着万钧之力朝司徒纯袭来,领头青年只觉耳畔袭过一阵狂风,下一刹就见接住飞来长棍的司徒纯被长棍所携带的力道冲击得后退了几步。

    不远处,一个灰袍白发、精神矍铄的老者冷哼一声,挥袖间,脚尖一点,手握着另一根长棍朝司徒纯袭来。

    领头青年大惊,“叶老,他们并非马匪!”

    “老夫知道,”老人家的声音冷硬,一听就知道是个脾气不好的,棍风凌厉砸向司徒纯,招招不留情,“臭小子,派人跟踪了老夫一路,终于现身了?”

    砰的一声,司徒纯以手中长棍抵挡住了老人家的攻势,顿觉手臂一麻,眼中闪过惊诧,更是不敢放松,战战兢兢地和老人家过着招,唇边笑意依旧温和,有礼道:“叶老先生好,晚辈苏十二,敢问叶老是如何知道是晚辈派人跟踪您的?”

    老人家脸臭得很,“小子和老夫耍心眼,你还太嫩了些。”

    长棍虽没有刀剑的锋利,可若是铆足了劲打在人身上,那也是极疼的,叶胜天明显是个记仇的,一棍棍打在司徒纯身上,哪儿疼打哪儿。

    能忍如司徒纯,纵使不会大吼大叫地喊出来,可也疼得满头大汗。

    两人交手虽是用的长棍,但使的招式皆是枪法。

    司徒纯明显处于下风,他吃力接招,心中明白叶老若用的不是长棍,他不知已经在这人手上死了多少次。

    最后一击,叶胜天的长棍碾在司徒纯的膝盖骨上,因为用了巧劲,虽然不至于骨裂,但疼得司徒纯猛地跪在地上。

    那人即便落败,单膝跪地依旧是那副尊师重道的谦礼模样,拱手道:“谢叶老指点。”

    叶胜天略带惊讶地看着面前跪地的年轻人,最后那一下他是击在穴位上的,有多疼他知道,这人还真是从始至终一声都没吭过。

    “你倒是挺能吃苦。”

    司徒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态度诚恳道:“能得叶老指点,再苦也值得。”

    叶胜天不悦拧眉,挥手道:“行了,没夸你,老夫一生阅人无数,你那点小心思老夫不用看都清楚,没戏,回去吧。”

    司徒纯姿态放得更低,“叶老,晚辈是诚心前来拜师的。”

    叶胜天:“你再诚心也没用,上一个像你一样诚心的直接被老夫打了出去,那人你应该也认得,他说他叫谢恒。”

    司徒纯眸色一暗。

    叶胜天:“老夫平生收徒除了看天赋,还有只有一个原则——心术不正者不收。你和那个谢恒一样,再好的皮囊都包不住那颗祸心,滚吧!”

    说完,不待多听司徒纯的废话,长袖一挥,施展轻功,眨眼间便已跃出老远。

    孙兴翰见人走了,急忙上前搀扶司徒纯,担忧道:“没事吧?”

    司徒纯摇了摇头,额间冷汗还未褪去。

    看得出,老人家是真想揍他,半点没留手。

    领头青年也凑了上来,了然道:“原来你们是来找叶老拜师的。他老人家就是脾气怪,不过人挺好的,之前几次马匪来袭都是带领我们将马匪击退的。你们多担待。”

    司徒纯笑着点头,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劳烦,我等想在镇上多住些时日,一是想再拜访一下叶老,二是若马匪再来,我等也好出些力。”

    “你们愿意帮我们对付马匪?”领头青年眼睛一亮。

    他看得出来,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镇上只有些寻常百姓,拳脚功夫一般,若是能得到这些的帮忙,没准真能把那些马匪赶走。

    司徒纯浅笑:“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既然遭了贼,为何不报官?”

    青年脸色难看,愤慨道:“马匪和官府有勾结,去报官的皆被打了顿板子刚了回来。”

    “据我所知,马匪都是流窜作案,怎么会如此针对涂山镇?”孙兴翰听着,皱眉提出质疑。

    领头青年支支吾吾,最后也没说出来什么。

    孙兴翰和司徒纯对视一眼,便没再追问。

    一行人住进了镇上唯一一家小客栈,第二日天还未亮,司徒纯便再度去拜访叶老,可惜吃了个闭门羹,孙兴翰则开始暗中调查涂山镇究竟有什么让马匪惦记的东西。

    一连两天,司徒纯将这碗“闭门羹”吃了彻底。

    这日,寅时还未到,司徒纯便起了,先是在院中练了一套枪,后来梳洗完穿着那身破旧衣袍就准备出门。

    镇上的小客栈房间少得可怜,孙兴翰和司徒纯挤在一间,后者起床练枪他是知道,想他也是被祖父从小鞭策到大的,但论起自律和磨砺自己的狠劲着实比不上这位小殿下,明明才刚十七岁,那股沉稳和干练连他祖父瞧了都不禁称赞。

    “殿下,江山大业有那么重要吗?”孙兴翰瞧着司徒纯洗漱穿戴完便准备出门,边倚在窗边打哈欠,边好奇问道,“当皇帝真有那么好吗?我以为按殿下的性子,该是不喜欢的才对。”

    司徒纯手法娴熟地自己束发,他这一年来不仅个头长得快,头发也是,淡淡道:“当皇帝好不好我不知道,毕竟没当过,不过江山大业对我来说,远没有身边之人来得重要”

    孙兴翰嗅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什么人?”

    司徒纯没说话,背上他的破烂书箧。

    孙兴翰瞧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天,“殿下这么早就去拜访叶老吗?太早些吧。”

    虽说拜师要看心诚,去早点有好处,但太早了,掌握不好分寸,反倒惹人烦。

    “去见个人,再去拜访叶老。”司徒纯平淡说完,就麻利出门了。

    与此同时,门外贺宿城早已等候多时,他现在尽职尽责地当起了司徒纯的贴身护卫,算得上寸步不离。

    贺宿城跟上司徒纯的脚步,悄声道:“各大掌柜已经到了,还有顾老板也来了。”

    司徒纯脚步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两人趁着夜里,顶着头顶尚未西落的圆月,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偏僻院落,屋内依稀亮着几盏半残不残的灯火,背着书箧的穷酸书生推门而入,端得一派素雅谦和,“诸位抱歉,我来晚了。”

    这年久失修的老屋挤了满满当当的人,各个衣着华贵、气势不凡,都是大梁各地掌管盐铁粮等商铺的大掌柜,手握大梁商脉的有钱人,他们跺一跺脚,连大梁官场都要抖一抖,但没人会把这位十二殿下的谦和有礼当做是真的好脾气,毕竟那些不聪明的人早已都不在人世。

    众掌柜纷纷起身,恭敬又带着惶恐行礼道:“拜见殿下。”

    司徒纯:“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里唯有倚桌挑着灯烛的顾应怜全程未起身,反倒是司徒纯恭恭敬敬地来到她面前行礼,“顾姨。”

    顾应怜美眸一挑看向他,似怒非怒道:“你这声顾姨倒是叫得顺口。”

    司徒纯直起身,脸不红心不跳道:“我若要脸皮,怕是叫不上这声顾姨。”

    顾应怜噗嗤一笑,“阿离的不要脸你倒是学了十成十,行了,你们先聊吧,当我不存在便好。”

    司徒纯也没跟她客气,落座在她对面,目光扫了一眼各大掌柜,众人就井然有序地汇报近半年的商铺收益。

    司徒纯全程很少言语,神色都未变过,但一旦开口便会直击要点,他那张佛口一张,没有一个大掌柜不满头大汗的。

    顾应怜看得饶有兴致,直到最后一名大掌柜顶着一头汗出了屋子,她这才笑道:“不愧身上有一半北燕扶苏家的血脉,这经商的脑袋瓜……啧啧……”

    她不由想起了扶苏澈,那位卖白菜都能卖到富可敌国的扶苏丞相。

    扶苏丞相一生怼过天子、罢过官,一张冷脸得罪天下人无数,就是没穷过。

    司徒纯嘴边挂着浅笑,谦虚道:“这些掌柜大多是钱大人引荐的,来帮我做事属实是委屈了些。”

    顾应怜瞧着他那张越来越像扶苏澈的脸,又啧啧了两声,“连假正经的作派都像他。”

    司徒纯:“……”

    司徒纯:“不知顾姨这次前来是?”

    顾应怜将一块木牌扔给他,爽快道:“你过关了,寂童那厮说今后结海楼在大梁的势力可由你调配。”

    司徒纯神色无丝毫变化,泰然接过木牌放于袖中,“代我多谢寂楼主。”

    顾应怜看着他那副波澜不兴的脸,“我还真好奇你信里怎么说的,居然能说服寂童将楼主令牌给你,这待遇阿离都没有。要知道阿离虽然能调动结海楼,但仅仅是因为她是苏恨离,而楼主令等同楼主本人。若有一日,你两人指令互背,结海楼的人可是要听你的。”

    司徒纯低眉给顾应怜倒了一杯,态度恭敬地示意顾应怜喝茶。

    顾应怜:“……”

    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还挺沉得住气。

    待顾应怜喝了一口茶水,司徒纯才淡淡开口,声缓且慢道:“因为寂楼主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小先生,而小先生却不会好好保护自己。”

    顾应怜一噎。

    她有点不高兴了,眼前人成长太快了,一年前烟雨楼初见时这只是个时不时爱哭鼻子、揪着戚无良衣袖撒娇的少年,纵然有点小心思,也全写脸上,而且那点小心思左右不过“戚无良”三个字。

    简单,好懂,无伤大雅。

    阔别一年,顾应怜突然发现,她竟有点看不懂眼前这个少年郎了,容貌更出众,气质更沉稳了,笑也是那个样子,不笑也是那个样子,谁也别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若真能看出点什么,那也是一股佛袖添香、安然自得的淡然,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也不能拨动他的心弦。

    在这人面前,顾应怜生生觉得自己在年岁阅历上被碾压了,好似她才是那个抓心挠肺、上蹿下跳的小辈。

    “你这副万事不挂心、运筹帷幄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淳于初。”顾应怜没好气道。

    司徒纯淡淡一笑,还是那副八风不动任高山流水的模样,“听着应该不是在夸我。”

    顾应怜心里冷笑一声,准备憋大招,面上却不显,“所以,为什么要把碰面的地点选在涂山镇?”

    “嗯?”

    这前后毫无关联的一句话显然让司徒纯没反应过来。

    顾应怜故作惊讶地夸张道:“咦,你不知道呀,我以为你特意选在涂山镇召集诸掌柜前来议事,是因为提前知道……”

    “此地是你家小先生前往昆山关隘的必经之地。”

    司徒纯举杯饮茶的手一顿,僵硬地扭头看向顾应怜,犹如一尊被雷霆劈了个外焦里嫩的石像,眼神呆愣愣的,一副神情恍惚、没听清的模样。

    顾应怜美眸一弯,巧笑盼兮道:“你不知道吗?你家小先生要来了。”

章节目录

谋臣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在下本无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在下本无良并收藏谋臣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