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遇见了苏恨离,还全身而退逃跑出来跟我报信?”

    一身翠绿衣袍的源星野负手站在晦暗的甬道里,火把若明若暗的光亮照亮了他半张笑脸,而另外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瞧不见半分。

    从戚无良手底下跑出的瀛洲人听着自家国相的温声细语,却莫名胆寒,迟疑道:“是……是……”

    噗——

    是利刃刺进血肉里的声音,报信的瀛洲人震惊地看着那把刺穿腹部的武士刀,持刀人却狠辣地旋转刀身,彻底送人归西。

    扑通一声,瀛洲人应声倒地,死不瞑目。

    源星野身后的蛮族巫师皱眉看着这一幕,“源国相,你这是……”

    “回撤,”源星野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命令道,“所有人立即回撤,回蛮族!”

    那名年轻得过分的蛮族巫师显然不赞同他的提议,“源国相,你可知西南十万大山中的密道有多复杂冗长,我们好不容易走了一半的路程,回撤?就因为一个苏恨离?”

    源星野脸上儒雅谦和的笑容消失,冰冷的眼神中透着一股阴毒,“少巫师,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这是命令。”

    年轻巫师怒而挥袖,“放肆,你瀛洲和我蛮族不过是合作关系,你凭什么命令我?”

    “蠢货。”源星野骂了一声,眼神示意手下强制带这人走。

    要不是看在这人是蛮族大巫师的亲传弟子,会配制能强化军士战力的巫药,他哪里会这个蠢货和颜悦色地相处一路。

    年轻巫师身边也跟着十余名蛮族护卫,眼见着情势不对,刚欲上前挡在年轻巫师身前,而另一边源星野的手下也准备动手,便在此刻——

    飞鸟扑扇翅膀在静谧的甬道中响起,众人手中的火把忽尔灭了一瞬,似有一个人影极快扫过,又似有一阵风吹过,转瞬火把的光又亮了起来。

    源星野的眼皮猛地一跳!

    “哟,许久未见,源公子怎么见了我就要走呢?”

    众人身后、甬道后方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

    那笑如盛花的玄衣公子长身玉立在半明半暗的甬道中间,直接堵了他们撤退的后路,前方同时传来脚步声,贺宿城手持长刀冲在最前头,拦住了前路。

    源星野没有理会前方阻拦的众人,而是看向甬道后方……那张令他朝思暮想、恨得夜不能寐的脸,他忽尔一笑,装模作样道:“我是该称呼一声大将军,还是该称呼一声大梁右相?大将军大义,为大梁破我瀛洲千金毒计,济世赈灾,救敌国万千百姓,委实担当得起一句‘右相大人’。”

    表面恭维,实则讽刺,这是源星野一贯的作风。

    “你还是这么毒。”戚无良笑眯眯看着他。

    “哪里哪里,不及大将军十之一二。”

    话音未落,猝不及防间,源星野袖中暗器已骤然射向戚无良。

    啪的一声,暗器被难全剑挡下。

    “撤!”

    源星野一声令下,果然选择从前方突围,纵然前方堵有虎狼之众,可后方的苏恨离一人甚于一众虎狼。

    唰唰两道轻飘飘的剑影闪过,两名蛮族护卫便应声倒地,被护在人群中间的年轻巫师第一次意识到这位名震诸国的大将军是何等可怖。

    “快快!冲出这截甬道,奔左走!”年轻巫师急了。

    源星野知道这些蛮族对甬道极为熟悉,想必是有后手,当即命令一众手下命去填,总算撕开一条口子,奔左方的甬道狼狈逃窜。

    咔嚓一声,年轻巫师不知怎么在石壁上按了按,一条暗道出现,源星野等人鱼贯而入,躲进暗道,等戚无良杀光了拦路的死士,暗道的门已经关上,她刚想上前,摸索暗道机关,一道寒光携卷杀意从侧后方袭来!

    这一剑下了狠手,震得戚无良以剑格挡的手发麻,无语地看着红衣美人面,“过分了啊!说好的堂堂正正与我一战,你居然搞偷袭?!”

    花锦城被戚无良耍了一路,正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过分?你把本侯当狗溜,一路上故意留下标记,让本侯闻着你的味追来,本侯过分还是你过分?”

    戚无良眨了眨眼,“我可啥也没说,是你自己承认自己是狗的。”

    花锦城脸一抽,不再废话,两人顿时昏天黑地地打了起来,没有一剑是技巧,满满的全是恩怨。

    甬道里又是一阵刀光剑影,贺宿城等人和随花锦城而来的偃鬼骑打在了起来,戚无良眼瞅着形势胶着,这不耽误事吗?

    她腾不开手,只得对李徵喊道:“我说李大人,快点,你鼻孔上面那两窟窿出气使的吗?半天了还没找到开关?”

    “闭嘴,马上。”

    这次李徵很给力,话音落暗门便开了。

    戚无良毫无恋战,身影一闪到了暗道口,一手拎起李徵,一边喊道:“跑跑跑,麻溜的!”

    贺宿城等人已经习惯了右相的套路,二话不说追上人就跑了。

    于是乎,西南大山九曲十八弯的密道里上演了格外滑稽的一幕——

    戚无良等人火烧屁股似的追着源星野与蛮族众人的屁股跑,花锦城率领偃鬼骑追着戚无良等人的屁股跑。

    三拨人就这么在密道中你追我赶,老鹰抓小鸡,好不热闹!

    逃跑途中源星野还和蛮族众人对怎么走出现了分歧,双方人马对彼此都不甚信任,又因方才一场厮杀蛮族护卫死了不少,仗着人多势众的源星野得到了话语权,果断选择跟着樱花图腾标记的路走,然后……

    迎面撞上了好像打了鸡血般的戚无良等人!

    源星野当时脸就绿了,他这辈子跑得都没那么利索过。

    然后,再度跟着樱花图腾标记走,第二次和戚无良等人迎面撞上。

    源星野:“……”

    这位酷爱中原文化、每天装得和个二百五一样的儒雅公子,当场骂了娘!

    然后又是一顿你追我逃,冤冤相报。

    好在半路上,咬在他们屁股后面的戚无良被同样咬在她后面的花锦城追上了,两拨人马开始了他们的“冤冤相报”。

    源星野等人得到了喘息之机,最后还是那位少巫师拨乱反正在迷宫似的密道里指了一条“生路”,众人奔着“生路”而去。

    另一边,这一出“你追我逃,插翅难逃”的戏码里,戚无良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被花锦城撵上了,她忍不了,张嘴就是国粹,“我操,花锦城你是不是眼瞎?看不见那么大个的蛮人吗?我不信你没发现这甬道的蹊跷,那群蛮子都快把你大梁江山挖空了,你倒好非追着老子砍!你好歹也是大梁的将军,你的国仇家恨呢?”

    “那又如何?本侯可先解决了你,再料理他们。”温月侯情绪稳定得一批。

    “个粑粑的!”

    右相大人骂了一声,这辈子都没如此果断过,当即把难全剑扔到地上,举起双手怒吼道:“老子投降,你现在已经解决我了,怎么样?走走走,带上老子,咱们去解决那几个蛮子和瀛洲人。”

    咣当一声,难全剑落地。

    见过大场面的花锦城都被戚无良的骚操作整得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他脸都气黑了,咬牙道:“你把剑捡起来,一个将军怎么能随意放弃手中的剑?”

    “哦,”戚无良白眼一翻,“老子就放弃了放弃了,咋滴!那边的……看什么?叫的就是你,老子投降了,拿绳子给老子绑起来,快点!老子现在是你们侯爷的俘虏!”

    小兵:“……”

    头一次见俘虏这么嚣张的。

    戚无良这一投降,把所有人都弄懵了,刀光剑影的甬道一时安静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紧接着,又是咣当一声,司徒纯扔了手中的银枪,朝和他对打的副将伸出手,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脸上还带着笑,“劳驾给我绑一下。”

    副将:“……”

    然后,一顿哐哐当当的声音,贺宿城等人也扔了兵器,伸出手,笑容殷勤地看着对面偃鬼骑的将士,“嘿嘿,劳驾劳驾。”

    一众偃鬼骑的将士:“……”

    劳驾个鬼!

    待到被绑了严实,贺宿城等人一脸平淡,跟着右相主打一个日子丰富多彩!

    “给她上玄铁镣铐,铐两个,脚也铐两个。”花锦城瞧着戚无良那有恃无恐的样子,脸黑了不止一个度。

    右相大人一脸无所谓,反而急不可耐地看向源星野等人逃跑的方向,“我说侯爷快点行吗?再耽误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花锦城睨了她一眼,“本侯不爱吃黄花菜。”

    戚无良震惊地看向他,“老天爷,你还会开玩笑?啧,别我没提醒你,和源星野同行还有蛮族少巫师,你忘了吴尚书当年是怎么被那位蛮族大巫师暗算的吗?”

    吴钩,吴尚书,那可是世间难得的将才,不然也不会教出花锦城这个战功赫赫的军侯。

    吴钩年轻时曾是昆山关隘的守将,一时心善救了一名蛮族幼童,可惜稚子心毒,与自己的师傅里应外合设计坑害了这位昆山守将,险些送吴钩归西,最后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右手再也不能持剑,吴钩也就此从前线退了下来,到兵部任职,可纵然官拜尚书,却并非这位昔年将军所求所愿。

    故而,吴尚书在盛京整日都一脸不高兴的模样,是因为他真的高兴不起来。

    花锦城听到“少巫师”三字,狐狸眸一眯,“那毒子当真在这儿?”

    “你追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但你再和耗下去,人可能就跑没影了。”

    戚无良是懂得拿捏人的七寸的,花锦城便是块无情无欲的石头,可却是实打实地在意自己这位舅舅。

    “追。”

    花锦城言简意赅地下令,一众偃鬼骑将士蜂拥追了上去。

    戚无良总算放心了。

    花锦城一把扯住戚无良的镣铐,冷冷道:“你把我当刀使?”

    他要是如今还看不出来自己被戚无良算计了,就白活了。

    戚无良挑眉,“侯爷怎么能这么说呢?追着我揍的是你,给我戴镣铐的是你,如今我是阶下之囚,要仰侯爷的鼻息存活,您一个不高兴,我就歹人头落地。”

    花锦城是知道她颠倒黑白的本事,并不顺着她的话茬走,眼眸微沉道:“我是想杀了你以绝后患,但也怕你一死,才是无声最大的后患。”

    戚无良两手一摊,“那没办法了,你说你这不是白折腾嘛?好不容易逮着了我,杀不杀还要纠结半天。”

    花锦城被气得心头一梗,决定先不说这事,话锋一转问道:“你怂恿我去抓那群人,目的在那个瀛洲国相身上。”

    右相大人眨了眨眼,“咋了?不行嘛?我就蹭个便宜,一会儿侯爷抓到人,您尽管去处置那个蛮族少巫师,我不贪心,就和源星野聊两句就行。”

    就戚无良那欠里欠气的模样,神仙来了都忍不住想打一顿。

    花锦城狠狠摸了摸一口牙,“本侯要是说不行呢?”

    话音落,脖间一凉,一把细薄的柳叶刀紧贴着肌肤,花锦城甚至都没看清楚戚无良是如何出手的。

    周围的偃鬼骑大惊,立刻将兵器对准了戚无良。

    司徒纯目光微冷,挡在戚无良身侧,脊背微微拱起,那是个随时会发动攻击的姿态。

    “看来两副镣铐还是不够。”花锦城脸色阴沉,却没有动怒,而是挥手示意四周的偃鬼骑放下兵器。

    戚无良淡声道:“怎么说也是我提供了情报助侯爷抓住那个蛮族少巫师,一点小小的人情侯爷也还不起吗?”

    花锦城看清了戚无良眼中平淡到极致的杀意,那样的杀意并非浅薄,反而是因为浓烈到焚心蚀骨后的平淡。

    这人只是怕麻烦,怕再和他打下去一不留神便让源星野跑了,所以才选择束手就擒。

    花锦城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戚无良疯起来,他手下这些偃鬼骑根本不够她杀的,昆山关外至今都未褪去腥红的焦土就是最好的证明。

    “好,本侯还你这个人情。”花锦城答应了。

    戚无良随手扔掉了柳叶刀,眼中杀意瞬间消弭无踪,笑得那叫一个谄媚,“早说嘛侯爷,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弄疼你吧,要不我给您吹吹?”

    花锦城:“……”

    认识这么久了,他对戚无良的能屈能伸依旧不能良好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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