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纯,你摸着良心说,我对你不好吗?”

    戚无良真的快被这个不孝子气死了。

    司徒纯低着头,“没有,小先生待我极好。”

    戚无良:“你总要和旁人比,那我问你,我待你更好,还是待李徵更好?”

    司徒纯抬眸瞥了一眼不远处正被瀛洲人挟持的李徵,李大人皮脆肉薄,瀛洲人不过在他脖间比划了两下就已经见了血。

    对这个问题,他说不出假话来,“小先生待我更好。”

    戚无良一梗,心说:这小混蛋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什么都看得清,偏偏喜欢闹脾气。

    “我扪心自问,自从把你接出空禅院,养你照顾你皆是尽心竭力,恨不得亲力亲为,可你呢?你有秘密,有事情瞒着我,你不愿意说,我便不问,因为我信你,相信你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缘由,但这不是你仗着我的信任与心疼胡作非为的理由!”

    埋藏在两人平静表象下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我没有胡作非为。”司徒纯解释道。

    戚无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准确无误地号在他的脉上,琉璃眸仿佛能洞察人心般尖锐,“那你说,你的内息为何这么乱?又为什么要修炼南楚佛门的内功心法?”

    司徒纯一哑,张了张嘴又再度闭上,手轻微动了两下,想抽回来但没抽动,然后便开始装死。

    戚无良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解释,谁给你出的主意?谁将南楚佛门的内功心法给的你?”

    明明在身高上占尽优势的司徒纯此刻倒像个被训斥的孩子,闷声道:“流觞国师。”

    戚无良那叫一个心如堵石,气极反笑,一派和善优雅地嘲讽道:“你可是真是好样儿的,我不让你从军,给你出主意平步青云、娶妻生子,你不肯听。银流觞给你出主意你便听?

    “司徒纯,理由!不许低头,看着我,跟我说理由!给你出主意的混蛋,老子会找他算账,但你现在要是解释不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子今天就废了你的内功,绑你也把你绑回盛京!”

    司徒纯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家小先生。

    “怎么?觉得我做不到?”

    戚无良一双琉璃眸沉得好似阴云密布,“你知不知道你内息如今乱成什么样子了?佛门内功非心思澈静之人不可习,你若是做不到心神如一,练什么佛门内功?想变成走火入魔、六亲不认的疯子吗?!”

    司徒纯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心思不纯、性情有问题,可这一点被他的小先生亲口道破,就如同一把尖刀刺穿心肺,明明……他一直都努力在小先生面前伪装成一个心性纯良的人,他知道他家小先生最喜欢这样的人。

    可若被发现他不是,那他家小先生会不会厌恶他、嫌弃他,甚至抛弃他?

    “不……不是的,小先生……”

    司徒纯身影微晃,口唇干涩地说道。

    “咳咳!”

    叶胜天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突然现身打断了两人,拧眉扫了一眼越发不对劲的司徒纯,又看向戚无良道:“小混账,那个瀛洲人跑了,你准备了什么后手,要不要现在追上去?”

    被叶胜天这么一打断,司徒纯骤然回过神,猛地收回被戚无良捏住的手腕,低头遮掩住全部神色,“小先生,你先忙,正事要紧。”

    戚无良看了一眼背着手老神在在的叶老,又看向好似缩进乌龟壳里一般的司徒纯,不动不说不解释,好险没气死!

    她盯着司徒纯,连道了三个“好”字,扭头去处理瀛洲人的烂摊子。

    她一走,司徒纯才犹如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黑狼般目光灼灼地抬起头来,盯着离开的背影,那双瞳孔血红充满了暴戾、凶残、偏执……

    一旁的叶胜天看到司徒纯这样一双眼睛毫不意外,双指如针,打在他几处大穴上,后者因为怕被戚无良发现,刻意隐藏了响动,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黑血,然后掏出帕子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再抬头时,眸黑如墨,一切正常,除了脸色煞白外,又恢复了那副清俊书生的模样。

    叶老瞧着他,“先不论别的,你这股自克自制的劲头和毅力倒是难能可贵。”

    走火入魔焉是那么好压制?可这孩子愣是压得严丝合缝,没在戚无良面前泄露一点。

    “多谢叶老。”

    司徒纯再度戴上了风轻云淡、天高海阔的面具,文质彬彬地躬身行礼。

    叶胜天瞧着他前后两幅面孔,嘴角一抽,“戚无良说的未必不是一种办法,她是关心你,长痛不如短痛,废掉内功确实是一条生路。”

    司徒纯摇头,“我想要的不是生路。”

    叶胜天看清了他眼中的执着,不赞成道:“你这样可活不了太久。”

    司徒纯注视着戚无良的背影,目光温柔又坚定,“我并非舍不得武功,待到荡平一切险阻,确保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自废武功又何妨?”

    “你在老夫面前倒是不藏着掖着。”叶胜天眉头一挑,惊奇于司徒纯的坦诚。

    司徒纯再度躬身行礼,愈发恭敬道:“叶老慧眼如炬,在您老人家面前掩耳盗铃与小丑无异。”

    叶胜天似笑非笑道:“还挺会拍马屁,行了,老夫看你天赋不错,意志也算坚定,一时半会还变不成走火入魔的疯子,况且有老夫一直盯着你,放心……绝不会让你在戚无良面前漏了马脚。”

    这句“一直盯着你”蕴藏的深意太大了,司徒纯立即惊喜抬头,“叶老是答应晚辈的请求了?”

    叶胜天深深看着他,“你想当皇帝?”

    司徒纯:“是。”

    叶胜天没好气道:“呵,那老夫不仅要当你的师傅,还要当这大梁的帝师?”

    司徒纯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将脊背压得更低,“天子无德,谢氏不臣,诸皇子醉心权斗,大梁纵有国力,多番内耗之下,又能所剩几何?如今天下,关外有蛮族虎视眈眈,海外有瀛洲窥探暗算,州中南北两国更是蒸蒸日上,来日若战,大梁恐为俎上鱼肉,大梁若为鱼肉,我国中百姓恐是鱼肉不如。玄不才,冒以家国之名、百姓之名,请叶老出山。”

    良久后,叶胜天看着司徒纯,衣袖一挥带了几分内力,让司徒纯直起身子来,转身离去时幽幽叹了句:“不亏是那小混账一眼选中的人。”

    眼睛真毒!叶胜天心道。

    没有戚无良,司徒纯离不开空禅院,人是她执意带走的,所以未来不管大梁局势如何、天下局势如何,是司徒纯的时也、命也,也是她戚无良的时也、命也。

    ——悔不得啊!

    叶胜天默念着这四字,摇头离开。

    另一边,等到叶胜天和司徒纯回到众人歇息的洞窟,戚无良正在抱胸嘲笑鼻血止不住的李徵。

    瀛洲人逃跑前,朝着李徵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害得他正面摔在地上,鼻梁都差点磕断,正恼羞成怒地吼道:“你笑什么?我要不是听了你的话,乖乖被挟持,老实得不还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贺宿城忙忙碌碌地给李徵包扎流血的脖子,右相大人看着李徵两个鼻孔都堵着手帕的模样,乐得合不拢嘴,“是是是,那瀛洲人有眼无珠偏挑了李大人来挟持,回头等咱追上他,定然让李大人好好出一口恶气。”

    李徵瞧着戚无良那“小人得志”的模样,磨牙道:“我看着有那么弱吗?你之前凭什么笃定他就一定会挟持我?!”

    戚无良故作震惊地看着他,“求日啊,弱鸡又不丢人,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李徵:“……”

    李徵嗓门飚了,“戚无良!我好歹也是世家出身,自幼研习六艺,剑术虽比不上你,但也是拜了名师,从小在师傅手下磨砺出的,你凭什么说我是弱鸡?”

    说一个男人是弱鸡,就和质疑一个男人不行一个道理。

    戚无良:“……”

    右相大人显然是不懂这个道理,一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表情。

    叶胜天一回来,看到戚无良一副贱兮兮的样子就来气,训斥道:“你一天到晚能不能有个正形的时候?”

    右相大人莫名其妙被骂,回头看向叶胜天,脑门上是大大的疑问,“我怎么没正形了?”

    贺宿城干咳一声,急忙插话道:“右相,瀛洲人我们不追了吗?”

    戚无良:“急什么,让他先跑会儿。”

    贺宿城:“右相,不是我急,后方好像有动静。”

    戚无良:“嗯?”

    贺宿城:“您是不是忘了咱们屁股后面还跟着温月侯呢?”

    戚无良:“……”

    戚无良:“走走走,追瀛洲人去。”

    右相大人一声令下,众人哗啦啦地跟着走,期间从袖中掏出一只栩栩如生、极其小巧的机关鸟,戚无良捣鼓了两下,那鸟立马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这般技艺直接惊呆了众人,叶胜天望着飞鸟,惊叹道:“这是机关鸟?”

    戚无良:“嗯,我在那瀛洲人身上藏了一小块磁铁,这机关鸟腹中亦有一块磁铁,两相吸引,跟着这只鸟就能找到目标。”

    李徵看到机关鸟全无惊讶之色,瞥了戚无良一眼,“又是你从方雩那里抢的?”

    右相大人一点就着,“放屁,这是方雩送本相的。”

    提起方雩,李徵敏锐察觉身后一寒,偷摸看了眼脸色不甚美妙的司徒纯,一边追着机关鸟走,一边凑到戚无良身边小声问道:“咋回事?你还没把十二殿下哄好?”

    右相大人一副吞了火/药的模样幽幽盯着他,“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哄他?”

    李徵:“……”

    他震惊了,这个色胚难得有这样的觉悟!

    李徵乐了,赶紧趁热打铁出馊主意,贼兮兮道:“要我说你这夫纲歹振起来。”

    戚无良眉头一拧,“什么夫纲,那是父纲!”

    李徵嘴角一抽,突然有点不想搭理这人了,满眼鄙夷道:“……没救了,你还是死着吧。”

    戚无良:“???”

    下一刻,李大人捂着头嗷嗷叫了起来,“别打别打!我脖子上还有伤口,鼻子也没好,你忍心吗戚无良?”

    戚无良:“呵,本相有什么不忍心的?”

    李徵赶紧转移话题,“我错了错了,说正事,你怎么确定源星野也进入了密道?”

    戚无良挑眉,“你怎么知道本相在找源星野?”

    李徵:“你少装!”

    戚无良:“哦,那本相能掐会算,极往知来。”

    李徵:“……”

    戚无良笑了,“逗你的,本相又不是银流觞那神棍,结海楼传来的的消息,说近日有两批形迹可疑的人先后潜入蛮族,与蛮族皇室密议,巧了,第一批人离开蛮族的时间和阿玄在边境抓到瀛洲人的时间相近,第一批人被阿玄端掉后,第二批人马没按耐住多久,紧接着就潜入了蛮族。以我对源星野的了解,以蛮族对巫药这种杀手锏的重视,求取蛮族巫药这种事,源星野肯定会亲自出马。按时间推算,这几日也该离开蛮族了。”

    李徵拧眉:“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是呀,猜错了又不吃亏,但猜对了……”

    右相大人不怀好意地“嘿嘿”了两声,“你是不知道源星野这龟孙子有多难抓,一年前我猜到凉州毒粮一事暴露后,源星野定会逃离盛京,我派了九成人手去抓他,这龟孙子跟泥鳅似的滑溜,愣是跑了。”

    李徵注意到了戚无良的用词——抓,他以为以瀛洲和北燕的国仇、戚无良和源星野之间的私恨,戚无良该会立即杀了这人的。

    “你想活捉他?”李徵拧眉,“此人心思歹毒,兵侵北燕,投毒大梁,殃及了多少中原百姓,不赶紧除之而后快还等什么?让他在世上多活一刻都是祸害……”

    “不是活捉,问点事,问完之后你想杀他,让给你杀。”

    李徵不解,“你想问什么?你手握结海楼,还有什么事你不知道的?”

    戚无良对李徵的刨根问底有点无奈,“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结海楼查不到的,那些参与其中的……谢恒不会说,梁惠帝不会说,至于北燕国中,我身边这些亲近之人,有的是不知,有的……在瞒着我,或者说都在瞒我。”

    李徵一噎,大概知道戚无良想问什么了,对于这件事,李徵再也说不出让戚无良立即杀了源星野这种话。

    阴暗的环境容易让人忽略时间,众人也不知道甬道里走了多久,走在最前头的戚无良脚步突然一顿,挥手示意众人停下。

    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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