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十里外的小山头上,一架气派的马车走下一个胖得发圆的年轻公子,就走这两步都不禁喘了好几口气。

    一旁的老管家急忙上前给他拍背顺气,递上水壶,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少爷,您这是何必呢?一时冲动辞了官,跑到这穷乡僻壤受罪。”

    胖少爷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总算缓过一口气,抬头扬起一抹憨厚可掬的笑容,“陈叔,我不像大哥那么聪明,根本不是当官的料,我喜欢做生意,你瞧……”

    他指着不远处的凉州城道:“这就是本公子大展宏图、发家致富的地方。”

    老管家的脸皱成了一朵快枯的丑菊花,看向那座破败不堪的城池,只觉心头一梗,“二少爷啊!继那场洪灾地动之后,凉州城的百姓死的死跑的跑,那城如今就是一座废城,您真的要买这块地皮。”

    胖少爷:“陈叔,你不懂,凉州城地理位置优越,只要稍加经营,你看着,早晚能成为沟通昆山关隘和国中诸城的要塞,等到咱大梁把蛮族打服帖了,没准还能和那些蛮人通个商,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而且我哥现在在昆山关隘当监军,我在凉州城扎根,把这经营好了,也好给他当个后盾。”

    老管家两眼一黑,只觉得自家少爷当真是异想天开。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响起,胖少爷一行人是抄小路来的,停下来歇息的位置也较为偏僻,抬眼望见远处官道上一队军马疾驰而来。

    老管家还垫着脚往远处望,胖少爷却在看清了领头的军旗后虎躯一震,飞快地躲到一棵树后,还示意小厮随从们赶紧躲起来。

    看热闹的老管家被胖少爷拉得一踉跄,不解问道:“怎么了少爷?”

    胖少爷不复憨态,一脸严肃道:“偃鬼骑。”

    老管家两眼一瞪,“那杀人不眨眼的鬼军!”

    胖少爷瞧着那似哭似笑的恶鬼军旗,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偃鬼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凉州城?没听说有什么紧急战事啊……”

    就他们躲在小山坡的功夫,已经有好几队偃鬼骑疾驰进入凉州城。

    老管家摒气看着一队队偃鬼骑从官道上呼啸而过,哆哆嗦嗦道:“二少爷,要不咱还是走吧,偃鬼骑出现在这儿,想必凉州城中定然不太平。”

    胖少爷反驳道:“有什么不太平的?陈叔你刚才说了如今凉州城中别说人了,怕是荒废得连只老鼠都没有,偃鬼骑出现在这儿绝对有蹊跷。”

    老管家急了,“我的二少爷啊,不管它有什么蹊跷,都不关咱得事,您看不出危险吗?”

    胖少爷不赞同地挑眉,“谁说不关我的事?我可是右相一党。”

    老管家无语,“您不是辞官了吗?再说了,您一个九品末流官貌似也没机会和右相说上过话。”

    胖少爷:“……”

    他故作神秘地摆了摆手,“陈叔你不懂,自当年右相于贡院门口公然卖官起,我就对右相的风姿人品敬佩不已,她是值得我白二去追随一生的人。谢恒是右相大敌,那便也是我白二去的眼中钉肉中刺。”

    白二去,兄长白一来,当年“科举舞弊案”中继李徵之后第二个傻呵呵站出来向右相买官的人,还厚着脸皮给他哥也买了一个官位,典型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老管家:“???”

    敬佩什么?就右相那种臭名昭著的人,风姿?人品?

    老管家虽然早就知道自家二少爷对右相有着一种不带脑子的狂热崇拜,但没想到他能颠倒黑白到这个份上,老管家的表情险些当场裂开。

    就在这时,城中升起一支钻天雷,猛地在天空中炸开。

    老管家见他家二少爷刹那变脸,问道:“怎么了公子?”

    白二去:“那是昆山守军用来求救的信号弹。”

    他好歹也在大梁朝中混过,知道点常识。

    老管家理所当然道:“那说得通了,偃鬼骑进城应该是去救人的。”

    白二去只是不喜欢当官,但脑子不笨,喃喃道:“不对,就这么会儿功夫陆陆续续进入凉州城的偃鬼骑少说也有几千人,救人?什么样的敌人连大梁战力第一的偃鬼骑都对付不了,还需要昆山守军放出求救信号。”

    那可是号称以一敌万的鬼军,便是蛮人之勇在偃鬼骑面前都不够看的。

    紧接着,天空响起第二枚信号弹,这回连老管家都不淡定了。

    ——那是白家嫡系才有资格用的特制穿云箭。

    白家作为大梁数一数二的富商,家族产业遍布大梁,白老爷子是个有江湖气的商人,与不少江湖人士交好,格外喜欢那种“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江湖戏码,所以给白家子弟每人都配了一枚求救用的穿云箭。

    好巧不巧,这一代白家就两根独苗——白一来,白二去。

    二少爷如今在老管家身边,那穿云箭是谁放的可想而知。

    白二去猛地起身,“大哥!”

    “二少爷,你要去干嘛?!”

    ……

    凉州城百里外,一身玄衣劲装的戚无良策马狂奔在前,红泪带着结海楼的暗卫、卫一带着效忠戚无良的影卫紧跟其后。

    临近傍晚,自南方飘来的阴云犹如一只吞天灭地的血盆大口,啃噬尽所有的光亮,天暗如夜,寒风阵阵,翻滚的黑云压得极低……

    “这是……要下雪了?”狂风卷积风沙吹得红泪睁不开眼,望着远处飘来的阴云问道。

    卫一是梁人,幼年曾长在边关,听老人说过这种天气,当即策马靠近戚无良,拧眉道:“右相,要下冻雨了。”

    戚无良闻言隐隐皱眉,冻雨比下雪更糟糕,尤其是这种陡峭的盘山路上。

    她冷声下令道:“所有人加快赶路,务必在下雨前赶到凉州城。”

    “是。”

    ……

    与此同时,凉州城中,一处荒废的客栈中寒风从四面的破窗中灌入,烂木桌上燃起的灯烛被吹灭,一袭青衣的谢恒端坐在桌边,喝着温热的茶水,垂眸间他仿佛不是坐在这种破屋烂房里,而是坐在盛京流觞曲水的雅宴上品茗。

    “没抓到?”他淡淡开口。

    跪在他面前的偃鬼骑众将领把头压得更低,冰冷的铠甲都不能帮他们直起脊背。

    “人藏到哪里去了?”谢恒放下茶杯,再度平缓开口,继而笑了,“怎么?也不知道。”

    跪在最前头的将领把头磕到地上,汗珠顺着盔甲滴到地面,这种寒风阴云的冷天他硬生生出了一身汗,“在城南,将士们正在一寸一寸地搜,很快……很快就会把人头献到主子面前。”

    谢恒负手走到窗边,看着越来越沉的天,意味不明道:“也是,毕竟是阿离费心宠出来的人,连师傅的心法都传给了那小子。”

    他唤淳于初师傅,他也算得了他师傅的真传骨子里坏透了。

    “至于你们……”

    最前头的将领跪着往谢恒的方向靠近,一边磕头一边急声道:“主子,我们已经找到了十二年前凉州城的幸存者,还有与瑾妃娘娘容貌相似的女子,请主子再给属下等一次机会!”

    谢恒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默不作声了半天,终于在将领心理防线崩溃的前一刻开口道:“着手去做吧。”

    “是。”

    众将领连滚带爬地退下,一名将领走在最后的将领回头望了一眼窗边的青衣公子,明明是一副芝兰玉树的好模样,此刻却被阴影侵蚀掉半张脸,藏在风雨欲来的晦暗里,再平静的表面都掩不住那内里狰狞到泣血的灵魂……

    ……是一只厉鬼。

    所有偃鬼骑的将士都知道,那清贵皮囊下是一只真正的厉鬼。

    ……

    城南,一处农户的地窖里。

    司徒纯一睁开眼,周遭一片漆黑,原本安静得落针可闻,除了那白到发光的小胖墩一阵一阵地抽泣,还有一个瘦竹竿一样的清秀男子正站在小胖墩面前数落道:“谁让你进城的?你是怎么进城的?明明知道情况不对,为什么不去找救兵吗?”

    小胖墩被骂得委屈,嘟囔道:“陈叔已经去搬救兵了,我担心你,就钻狗洞进来了。”

    瘦公子一愣,看了看自家弟弟从上到下圆得没边的身材,好像没听明白,“等等,你再说一遍,你怎么进来的?”

    “钻狗洞。”

    司徒纯躺在地窖里唯一一张破草席上,看了看小胖墩,又看了看好像还没听明白的瘦公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宽慰道:“一来啊,令弟这个体格钻狗洞来救你委实不容易,你便莫要怪他了。”

    白一来听到动静激动扑到草席边,眼睛都在放光,“殿下,您总算醒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不断有血迹从盔甲下溢出的司徒纯,鼻涕眼泪瞬间双管齐下,比之前小胖墩哭的样子更没出息,“殿下您还为他说话,要不是为了保护他,殿下定然能少挨几刀……”

    小胖墩撇了撇嘴,一个丢人的鼻涕泡冒出,“大哥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白一来闻言哭得一顿,接着嚎得更撕心裂肺了,“殿下对不起,是我们兄弟二人连累了殿下。”

    司徒纯看着白一来哭得丑啦吧唧的模样,听着这不可谓不聒噪的哭声,不由心道:我以前在小先生面前哭得也这么丑吗?哭声也有这么烦人吗?

    大敌当前,生死之境,心大的十二殿下居然为了这么点虚无缥缈的事情忐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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