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喜欢热烈又纯粹,司徒纯就那么看着她,好似眼中盛着山海、藏着星宇——灿烂,炫目。

    同样也炙热得让戚无良心生怯意。

    她终究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经过生死,见过众生,阅历和谋略在她心中堆砌起高高的城墙,她不否认她喜欢这个少年郎,可这份“喜欢”与司徒纯满眼的爱慕不同,无关风月。

    所以,司徒纯的话她回应不了,只是没再躲着他。

    几日后,司徒纯的伤势稳定下来,盛京那边也传来紧急消息,戚无良当日便动身启程。

    司徒纯硬是从床榻上爬起来送她,人清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大氅显得空荡荡的,将手里的包袱递给马上的人,笑得温润,“我闲来无事研制了些滋补身体的药丸,知道你身边有徐先生,但他熬的补药你向来嫌苦,这些药丸不同,是沾了花香味的甜,你每日像嚼糖丸一样吃上两颗……”

    马上的右相接过包袱,眉头都拧到了一起,满脸不情愿道:“你和徐叔商量好了?天天劝着我吃补药。”

    司徒纯瞧她那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就是一阵无奈,“阿离,我趁你睡着时偷偷号过你的脉,全是暗伤,你如今年纪尚轻,还熬得住,若是老了……”

    戚无良眉心一跳,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要被比自己小的少年郎念叨,老脸都快挂不住了,硬邦邦打断道:“知道了,照顾好你自己,走了。”

    说完,右相大人着急忙慌地勒紧马绳,一溜烟冲了出去,徒留司徒纯站在原地吃扬尘,后者只是盯着她的背影,温柔又无奈地笑了笑。

    回去的路上,戚无良虽然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急,但同样片刻未松懈,盛京传来的消息让她不禁冷笑。

    ——谢恒心疾复发,再加上外伤,险些一病不起,若非花锦城求得流觞国师为其救治,摄政王恐危矣。

    还不待她到钦天监找银流觞算账,那人倒是在她回京的第一时间就站在相府门口等她,银衫白发、长身如画,端得仙人风骨,就是一开口就让她想大嘴巴抽过去。

    “谢恒还不能死。”

    戚无良勒马,望着长阶上的人,笑吟吟道:“你说大梁右相和国师若是当街打起来,那场面好不好看?”

    “大梁国运在你身上,但北燕国运却在他身上。”银流觞平淡陈述道。

    戚无良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信吗?你这般费劲心力地救他,还是说你想看着有一天我死在他手上?”

    银流觞摇头,“不会,他不会伤你。”

    戚无良瞧着银流觞的目光冰冷又戏谑,傲慢下马,神情冷漠地府中走去,擦肩而过时银流觞再度开口:“除了杀谢恒,你想做什么,我都可帮你。”

    “关门,送客。”

    砰的一声,右相府的大门关闭。

    ……

    随着右相回京,朝堂之上再起风波,而这次的风波有先见之明的人都隐隐感觉到天变的前奏。

    素王和易王的禁足还未解除,宸王便传出重病的消息,一向身强力壮、马背上打出天下的皇子竟然病来如山倒。

    原本像在火上炙烤般的夺嫡之争随着三位王爷被禁足的禁足、重病的重病,竟突然沉寂了下来,随后“谢老太师病危”的消息又如一个惊雷般在朝中炸开。

    谢老太师可是世家的主流砥柱,没成想这“惊雷”在朝中刚劈了一半,各大世家还未来得及登门探病,当晚就传来了“谢老太师病逝”和“谢施敏火烧谢家老宅”的消息。

    那个谢家最不看好的小辈谢施敏在火海夜色中提剑杀了谢家嫡系一百零七人,而继乔公致仕后掌管刑部的李徵就在旁边看着,甚至还谢施敏手中一把剑折断了后,给他递了一把新的。

    “倒是羡慕你,”李徵望着昔日盛京最繁华鼎盛的谢宅化为火海,眸色复杂道:“我也想这么对李家,可惜母亲太过心善了。”

    谢施敏浑身血迹,手中拎着一把鲜红的剑,没什么礼仪矜持地席地而坐,嘴角含笑地欣赏着火海滔天,调侃道:“世人都说,求日公子虽然疏狂不羁,但心性是极好的,执掌刑部后更是令人刮目相看,正直不阿、忠君为国。”

    李徵笑了,也在谢施敏身侧席地而坐,“世人还说,谢家变之,中庸之才,碌碌之辈,唔……今夜之后怕是就变了,二十岁出头的谢家家主卧薪尝胆多年,最终屠亲灭族,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两人对视一眼,皆笑了。

    谢氏覆灭犹如一根引线,再迟钝的人都已经反应过来了——右相究竟想做什么?

    三位皇子沉寂,摄政王避府养伤不出,右相独揽大梁朝纲,对谢施敏大逆不道屠家灭门一事,只是淡淡道了句“下次扑火扑早点,差点烧到隔壁街”。

    等到世家和朝臣想反抗时,议政大殿外密密麻麻的军队早已足够他们人头落地几百次。

    细看之下,才发现领兵之人竟是宸王手下第一心腹。

    可没人会觉得这是宸王的意思,毕竟宸王已经“重病多日”,再看向那位高台上风流恣意的右相大人……谋朝篡位四个大字浮现在众人脑海中。

    与此同时,戚无良在朝堂上公然宣布解了素王和易王的禁足,驱逐两位王爷到各自封地去。

    众人一懵,一时又看不懂戚无良的做法,逐回封地与放虎归山有何异?戚无良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易王坐在被驱逐出京的马车,听着心腹侍卫的问话微微一笑,还有闲情逸致挑起车帘看外面的风景,“右相是在欢迎我们随时领兵回京,兵变逼宫,父子相残,兄弟相杀,她啊把我们都当成了棋子……”

    想到这里,他垂下眼眸,笑意不达眼底,“好歹相处这么久,真是一分情义都不给我留……同样是父皇的儿子,她却始终只待十二弟一个人好。”

    心腹侍卫眉头紧皱,“殿下是说这是右相设下的陷阱?”

    司徒衍像没听见一样,“阿继,我突然有点想当皇帝了。”

    叫“阿继”的侍卫一愣,他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要不是为了尚在宫中的季贵妃,这个皇位他真的要不要都无所谓。

    不管未来是谁登基为帝,宠妃和宠妃之子的身份都会让季贵妃和司徒衍动辄送命。

    “主子不是早就决定争皇位了吗?”

    “这次是真心的。”

    阿继看着自家主子的笑容,不太懂,他只知道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从前那个纨绔潇洒的主子了。

    权势是毒,会让一个人的眼神越来越深沉,笑容越来越虚假。

    ……

    烟雨楼,纸醉金迷之地。

    何大壮坐在栏杆边,一手撑着下巴,一边欣赏着盛京城的夜景,“盛京都乱成了这样,梁惠帝居然还忍得住。”

    足足一年多,梁惠帝缩在深宫中一次面都露过,就连素王和易王之前闹成这样,也只是从深宫传出旨意来,根本看不见人。

    “因为他在养蛊,”李徵满眼殷勤端着一盘糕点捧到她面前,“尝尝。”

    何大壮瞥了一眼李徵,没搭理他,而是看向正和谢施敏对酌的戚无良,“右相,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戚无良低眉细品着醇酿,“你闲着无事可以继续折腾孟鹤云,如今谢家已倒,李徵那边能腾出手,让他帮你把孟家人一一关进刑部监牢如何?”

    何大壮笑眯起眼睛,“那可是真是有趣。”

    窗边,方雩和钱士臣正坐在榻上互弈,后者眼睁睁地看着方雩又吃掉他一子,肉疼道:“继谢家之后,孟家又倒,怕是会激得整个盛京的世家贵族对你动杀心。”

    戚无良无所谓一笑,“是吗?越乱越好,你说要是在冠上一个毒杀皇子的罪名,这座城会不会彻底热闹起来?”

    方雩皱眉看向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戚无良:“你应该问梁惠帝想做什么,李徵方才说的对,他就是在养蛊,他把这大梁所有利益熏心之辈都聚在这城中,给了素王、易王、宸王相争相杀的权势,给了我和谢恒最大的行动自由,让这摊浑水越来越乱,却把自己藏在深宫之中作壁上观,你猜他究竟想做什么?”

    方雩的眉头越皱越深,“你知道?”

    戚无良:“我不知道,我也不在意他什么目的,我只是想把他从那座深宫中逼出来而已……可惜,他在深宫中藏了一支战力非凡的军队,我手上那点宸王的兵力还不够,不然早杀进去了。”

    见大壮不吃糕点,李徵只好捧着糕点自己吃,塞了满嘴说话都不太清楚,“你可以找十二殿下借兵啊,他手上可是有整个昆山关隘的兵力。”

    戚无良如剑的目光射向他,“擅自调兵回京,你是想让他当乱臣贼子、弑君杀父?”

    后者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但他心里觉得十二殿下是愿意的,可惜最不在意名声的戚无良偏偏很在意十二殿下的名声,不许他干出这种事。

    “我已经给他去了信,他要是赶在这个时候带兵进京,就不用认我了。”戚无良冷着脸补充道。

    李徵神情赖赖的,觉得这事有点舍近求远,看向正襟危坐下棋的方雩,有感而发道:“其实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老方。”

    被点名的方雩:“???”

    李徵:“你看起来像是最不应该坐在这屋里的人,偏偏你总往我们这群‘反贼’堆里扎。”

    方雩连头都没抬,目光始终落在棋局上,淡淡道:“天子无德,纵子相杀,引臣公相残,致天下不顾、百姓于水火,这样的人不应该在皇位之上。”

    李徵眯起一双眼睛,他总觉得方雩在筹谋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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