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原把烤串儿放下,“不知道,没注意。”

    “不是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一个女生说:“那女的也够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她那个年纪,嫁个比她大那么多的,肯定是图他什么,说不定哪天西平胡同一拆,人家就成富婆了。”

    “西平胡同不拆也是好吧,这几年市中心一迁移,那地儿涨得跟疯了似的,光房租都什么价了,哪个开发商拆得起。”

    “你这么一说吧,我还真想起来了。”孙一帆说:“那女的以前好像还在酒吧唱过歌,就在成莱街那边,好像还挺有名的。”

    “哇,孙一帆,你以前就背着我们去酒吧啊。”

    “我没有,我都是听家里说的。”孙一帆连连否认,“那时候我还上初中呢,我想去人家也不让啊。”

    周围一片嘘声,有人说:“成莱街那地方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人,肯定是为了钱无疑了,你说光年纪大也就算了,还是个傻子,恐怕连家里有多少存款都不知道,那还不是随便拿捏。”

    “背后说人闲话,有意思么?”梁思原拎着杯子,凉凉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笑,眼睛里却好像蒙了一层灰,眸光幽深,诡秘而危险。

    他很少参与这种讨论,一开口,总是能镇住所有人,如果立场带了批判,话题便终结了。

    孙一帆干笑着,“是不应该,我们错了,来,兄弟们走一个,希望我们的大周在国外一切顺利!”

    “大周别忘了我们啊。”一个女生笑着说。

    “是你们别忘了我吧。”大周感慨,“有原哥在,你们眼里都看不着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原哥这个中央空调太渣了,他昨天刚借给小楠半块橡皮,今天就给芳芳挖了一勺大白,这种雨露均沾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还是看看我们这些朴实无华的好男人吧。”

    女生们都笑了,不知道谁说了句:“渣男除了‘渣’没有任何毛病,你们好男人除了‘好’,也真是没有任何优点了。”

    说完,都哈哈大笑起来。

    关于孟清的讨论,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过去了,就再没有人在意。

    虽然明天可以休息,但这帮孩子还是没敢太过放肆,饭吃完,不到十点就各自散了回家了。

    把大家送到车站,等人都走了,梁思原一个人靠在小吃街外的广告牌后面站了很久。

    他心里的烦闷无处消解,默了两遍心经也没用,拎着书包去了拳馆。

    小时候学过几年散打,动作不需要别人教,陪练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认识的陌生人,也不需要他刻意敛藏自己,拳头挥出去,声音很沉,很闷。

    对面的人力量大过于他,梁思原却比他要敏捷,目光紧紧地锁死在对手挥动的拳头上,闪避,找到合适的时机,一拳狠狠地砸出去,凌厉又刁钻,让他想起很久之前,他还没有学会要怎么控制自己的脾气,随时随地都能跟人打起来的时候。

    梁思原从小就倔,对人对事只认自己的道理,本就是个容易走偏路的性子,那时父亲又刚刚去世,被严苛的家教压抑多年的情绪反弹,家里再没人管得住他。

    他敏感,暴戾,骨子里狂得没边儿,谁也不服。

    被接连几次带进派出所之后,母亲逼着他跪在父亲的灵位前用鸡毛掸子打过他,打完又抱着他哭。

    张谷春怜惜他的才华,斥其言行,又后悔收了这个徒弟,在他被母亲带着登门道歉时,砸了茶杯让他滚,梁思原甚至没有多留一秒,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

    他就那么混了一年,成绩一塌糊涂,还会画一些画,但全是一些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东西。

    小时候的灵气不见了,每天也不跟任何人说话,除了闷在房间里看杂书,就是去打拳或者打架。

    所有人都对他失望至极,母亲除了愤怒的斥责再没有对他说过任何话,逃学成了家常便饭,周围的同龄人也都对他避之不及。

    可直到那天他一身伤的回来,那个女人对她笑着,毫无芥蒂地给了他五颗水果糖。

    把他从绝境中拉出来的人,当着他的面受人侮辱,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梁思原呼吸越是沉重,人越是疯狂,眼神中的阴鸷越是压抑不住,汗水顺着肌肉滑下来,一双眼睛红得像在滴血。

    直到击打声终于停下,他撑着围绳缓过几秒,摘下手套,披上衣服离开了拳击场。

    西平胡同躺在一片黑暗中,敞开着自己,夜色寂寥无声。

    孟清的院门里还亮着灯,梁思原走过去,敲了几下,脚步声很快响起来,低低的,赶得很急促。

    拉开门,人在月光下像一块温润的白玉,散发着莹莹的光。

    梁思原像一只捕猎归来一无所获的野兽,血丝密布的眼睛在发胀,在孟清惊讶的眼神中,逼得她退了一步,喉咙喑哑,“清姐……”

    “你这是怎么了?”从一瞬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孟清问:“不是跟同学去吃饭了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快进来。”她下意识地扶了下他的胳膊,忽然察觉到什么,抬手摸摸他的额头,惊讶道:“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孟清不知洗过什么,手很凉,带着水润的潮意,手背抵在他额头的触感很舒服,像夏日里喉咙焦渴时,贴在脸上晃着碎冰的苏打水。

    梁思原屏了呼吸,压抑胸口的闷痛。

    “没事。”他扯起一个笑,觉得不能再靠近了,便退回到门外,“昨天淋雨的关系吧,我回去吃片药就好了。”

    孟清想说什么,梁思原说:“太晚了,清姐,你早点休息。”

    “等会儿。”孟清裹了裹身上的针织外套,关上门追出来,“我跟你过去看看,你家里有体温计吗?”

    梁思原沉默,孟清以为他是太难受了不想说话,便走在了前面,到了家门口,梁思原把钥匙给她,由她开了门。

    找出体温计递给他,孟清去厨房里烧了壶热水,出来翻了翻药箱,问:“还有感冒药吗?”

    梁思原点头,从茶几的侧边摸出一板药。

    孟清拿过来看了一眼,又低头找到一旁的盒子看了看说明,皱起眉,“你吃过这个吗?”

    “昨晚回来吃了两片。”

    “你没看日期吗?”孟清眉头拧成个疙瘩,看向他的眼神里带几分责怪,“已经过期三个月了。”

    “……没事。”梁思原吐出一口气,“不长。”

    “什么没事,这是药,万一吃出点毛病怎么办?”孟清很紧张,“量完看看多少度,不行我们就去医院。”

    梁思原没说话,到了时间,拿出体温计看了看,三十八度二,还好。

    孟清看完,板着脸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你待着别动,我出去给你买点药。”

    “不用,太晚了,药店都关门了。”梁思原拉住她的衣角,“我体质好,睡一觉捂一捂就没事了。”

    “不行。”孟清严肃道:“你在这儿等着,别睡着了,我很快就回来。”

    梁思原阻拦不住,看着她拿着钥匙出门,向后一靠,摊在沙发上放空。

    衣服还带着烧烤摊上的烟熏,从拳馆出来又出了一身的汗,梁思原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起身上楼去冲了个澡,让燥热的身体冷下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总算觉得好受了一点。

    回到原位,他捧着杯子喝了几口孟清倒好的水,安安静静地等着。

    大概半个多小时之后,孟清终于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到厨房里给他冲了一袋冲剂。

    “发烧了还洗澡,头发也不擦干。”孟清把杯子递给他,“先把药喝了,胶囊吃两粒,药店的人说如果早上还不退烧的话就得去医院。”

    梁思原乖乖地接了杯子,第一口试水温只尝了一点。

    “苦吗?”孟清拿了条毛巾盖在他头上。

    梁思原喉咙有些发紧,“不苦,甜的。”

    孟清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糖放在桌上,“我还给你买了这个,看来用不上了。”

    “没有。”梁思原很快说:“我喜欢吃糖。”

    孟清笑了下,“那你留着吃吧,不过糖也不能多吃,会蛀牙的。”

    这种语气太像是对一个小孩子了,梁思原脸上一臊,闷闷地嗯了一声。

    吃完药,孟清顺手把杯子拿去洗了,回来对他说:“漱漱口去睡吧,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

    “有不舒服一定要跟姐姐说。”

    她眉宇间尽是担忧,梁思原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因为发烧而混沌的大脑浮浮沉沉,心里翻滚的浊气却平静了一点,竟觉得生病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他可以对她的关心表现得更坦然一点,因为人的虚弱,他无需再担心分寸,甚至因为他的年龄,让他可以在这时候,任性地去讨要一些特权。

    “清姐。”梁思原抬头看着她,声音因不确定而放低,“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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