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湖熟,天下足’,师傅说桃花坞年画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表现和气与富足的期愿,所以画财神和童子,也是传统的经典元素。”梁思原道。

    “可你这……”郑鹏噎了一下,指了指后面的背景,“这又是什么意思,财神家的后院?有你这么敷衍的吗?前后联系断层,堆砌一堆元素有什么用?”

    “还有一些细节没来得及完善。”梁思原在周围草草加了一个边框,“不是财神的后院,是这扇门背后的社会。”

    “哦,我懂了。”唐成恍然,“前面是心里的期望,后面是现实的劳作,风景只是点缀,重点在人和创造,勤劳发家嘛,而且这拱桥上还有只鸡,也是吉祥元素,雄鸡一唱天下白,从里到外都光明透了啊。”

    “有道理。”杨友安也点头,问:“但这样的话,这些背景就不能用张老师那些园景的画法了吧,太雅了反而会显得画面不利落,有种装腔作势的感觉,而且太过细致会抢前面的风头,分不出主次。”

    梁思原嗯了声,“所以我学了新画法,宣纸画不必遵循木刻的标准,既然是劳作,添一点野性,反而更加真实。”

    “道理是这样。”杨友安看了一眼吴曼。

    吴曼没有表态,郑鹏还是对这幅画的构图表示怀疑。

    人都离开之后,梁思原单独找了一次吴曼,“我从启蒙就受张老师指点,我想过如果是他,这幅画应该怎么画,要传达什么。”

    “说实话,你很优秀,但你心里不坚定,风格还未形成,拿去参加比赛,你的路子根本行不通。”吴曼直言,回过头来,眼神里没有质问,“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无法接受照搬别人的东西进自己的画里,绘画是私人的,从念头上便不该有这样的杂质,所谓的传承不是活在师父的影子里,是学他所学,再填补其中空白,师其意,而不师其迹。”

    梁思原把手里的饮料递给吴曼,人靠在走廊上,微微低了低头,“学姐可以放心,这个奖我一定会拿的,评审是什么倾向,这段时间我也差不多摸清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等一点天时,来确定奖项的等级,而我这个人,运气一向不错。”

    吴曼惊讶,想了想,说:“我知道你家里有一些人脉,可我们尽人事就够了,你可千万不要走什么歪路,那样一旦被发现,你这辈子就完了。”

    “我知道。”梁思原说:“我不会用任何卑鄙的手段,也不需要。”

    就在不久前他还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吴曼想不通他怎么会忽然之间变得这么狂妄。

    “对了,师姐。”梁思原笑了下,“我来其实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

    “师姐是校学生会的成员,应该认识很多人。”梁思原说:“我在学校的一些相关的组织提交了几份申请,以后有团建之类的活动,可以带我一起吗?”

    “可以是可以。”吴曼察觉到什么,“你的意思是?”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感觉到,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好一点,资源和信息还是很重要的。”

    梁思原说:“我这段时间打扫画室,把老师的办公室也整理了一下,偶然听到一些谈话,发现有很多机会,不是张老师不想为你们争取,而是有些人在最开始就把消息垄断了,配合自己的导师,从下到上打压别人,确实得到了很多的好处。”

    “我是能把你介绍给他们,但是学院有很多事情比较复杂,学生会的工作也很繁琐,你想要的这些,不是进去就能拿到的。”

    “我知道。”梁思原笑了下,“但明年会长换届的时候,评奖也就结束了吧。”

    吴曼听懂他的野心,“你选的这条路恐怕很难,而且不一定会有成效。”

    “没关系。”梁思原说:“我只是觉得大学生涯如果只是这样单纯地度过,有点太无聊了,所以给自己找点事做,是什么结果,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吴曼拿捏不定他的想法,接触以来头一次感到他是有心计的,可看到他濯濯坦荡的目光,又好像是自己想得太多。

    “好吧。”吴曼答应,“过几天院里聚餐,我们一起过去。”

    “谢谢学姐。”梁思原礼貌地笑笑。

    画作的雏形已定,后续都顺畅了许多,当天梁思原回到宿舍的时候,难得大家都还没睡,他把带回来的零食和饮料给他们分了,主动跟其他人说了会儿话,男生之间的友谊建立得很轻易,只一个晚上就能让一直疏离的人变得亲近。

    梁思原上床躺下之后,宿舍里没多久就熄了灯,他握着手里的眼罩,转个身,看着床帘一侧的收纳袋,里面是孟清给他的那几个香包。

    他伸手摸了一个白色的放在枕头旁边,嗅到淡淡的药香,心是宁静的,却还是毫无困意。

    从那天之后,孟清就没有再主动给他发过消息了,他试探地找过她几次,一开始问早安的话孟清都没有回,他跟她说起厉害的大师兄,孟清也只是冷淡地要他跟对方学习。

    梁思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让孟清再也不想理他,想到开学以来的松懈,心里是虚的,即使很清楚孟清看不到,也担心迟早有一日会露出马脚,只有打起精神,每天把该上的课上满,跟每一个接触到的人尽可能地保持友好。

    跟着吴曼去吃过一次饭之后,梁思原的入会申请没有得到任何阻碍。

    与在高中时一样,只要他不去刻意隐藏自己,走在人群里,他就会是一个很耀眼的存在,开学时的新生代表发言已经让很多人注意到他的名字,照片一度挂满了表白墙。

    现在他自己愿意社交,至少在很大一部分女生之间,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受到欢迎。

    梁思原谨慎地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让它依照孟清对他期望的那样行进。

    可每天晚上看着那串刻进骨子里的号码,却怎么都无法鼓起勇气再给她发一个字。

    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梁思原会偷偷地躲进罗兆林的画室,坐在地板上铺开一张纸,思念和不安藏在心里,落笔表现出的,只是他白天从那位非遗传承人口中知道的一些关于染布技艺的图样和当地人的生活。

    那些层叠的蓝色晕染,是他对孟清幼时生活的猜测,也是他对她更多了解的探寻。

    “张老师是个好老师,但他的很多观点都已经过时了,一味奔着他去,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罗兆林发现他时,没有指责他的闯入,只是看着他的画说:“张派水墨不讲究线条,他的学生都是以山水见长,你是个另类,各方面都很不错,受的训练也没什么短板,论创作,他不重视的那部分,正好是你突出的。”

    看他颜料用完,罗兆林把自己的花青补给了他,“你都跟着他学了这么多年,再跟他读个三五年,一眼看到头也就这样了。明年就分专业了,趁早对自己有个打算,别跟吴曼他们学一颗圣母心,把什么都弄得很理所当然,多想想自己的未来吧。”

    “师兄跟张老师的志气相悖,当初为什么会选他做你的导师?”梁思原仰头。

    “因为我认可他的技艺。”罗兆林回到桌前,“我跟他不存在志气相悖,我就是看不上他这个人。”

    “你跟他有矛盾吗?”

    “没有。”罗兆林取下一支笔,“我跟他只是相处不来。”

    看罗兆林开始作画,梁思原没有再问。

    如果说过去的迷茫是因为无知,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他也明白了自己的长处,只是就像孟清说的那样,人要做出改变,总是需要一些时间和勇气。

    手机屏幕亮起来,梁思原侧目看了一眼,是杨思思。

    【小孟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梁思原蹙眉,起身走到外面。

    【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她最近好像很缺钱,做东西忙起来不要命一样,供完我这边还去夜市摆摊卖凉粉,昨天过来送衣服脸都是白的,我问她就只说没事,你也不知道怎么了吗?】

    【我明天回去。】

    想到许家人可能会因为许忠的事去找麻烦,梁思原沉不住气,大半夜给张谷春打了两个电话,隔天一早便顺利地从辅导员手里拿到了假条。

    清早的车站人还很少,梁思原犹豫再三,即使知道孟清可能不会收,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去取了些钱。

    何菁最近有展出,家里没人,梁思原走进西平胡同的时候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尽可能自然地跟拎着菜篮回来的邻居打了声招呼,站在孟清家门前,鼓足了勇气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人回应。

    孟清不在家里,不知道是出去得早,还是昨晚就没回来。

    “小原回来了啊,放假了?”

    “刘姨。”梁思原回头看到刘玉茹,笑了笑,“我妈让我给清姐送点东西,她好像不在。”

    “去医院了吧,你妈没跟你说吗?”刘玉茹大声呵斥着跑在前面的儿子,回过来头对梁思原说:“她男人不是被钢筋砸破了头,听说眼睛差点瞎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都好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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