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清再一次见到桑锦锦。

    她被抱在江缺怀里,腿上盖的是江缺的阿玛尼西服上衣。巴掌大的小脸上晕着嫣红,娇俏的M形翘唇半张着,像一只被染上浅粉色的瓷娃娃。

    江缺着急地小跑下楼梯,他低沉着声音让宁清打开车门。宁清知道他在抑制着怒气,尽量不波及到她。

    桑锦锦依旧不太清醒,头倚着江缺的胸膛,呢喃着她的包包呢。

    宁清懂事地打开车门,手放在门框下搁着以防桑锦锦碰到头。明显的酒气从桑锦锦身上逸出。

    江缺曲着腿将桑锦锦抱进后排,温柔地将她的发挽至耳后,低声哄着,“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呀。”

    “不好,那里面有江缺——嗝——送我的,送我的布娃娃。”

    江缺无奈地一笑,亲昵地用头碰了一下桑锦锦的头,转过身坐上副驾驶对宁清道:“A903,你上去拿一下。我先把小锦送回去,待会儿让朱哥来接你。”

    宁清推开包间门的瞬间,爆炸刺耳的音乐几乎使她聋掉。

    坐在沙发的男男女女纷纷转过头看她。

    宁清有些尴尬,弯着腰,扯着嗓子妄图让人听清,“对不起,我是桑锦锦小姐的助理,来拿桑锦锦小姐的包。”

    坐在中间大腹便便的中年秃头男,阴阳怪气地摊手,指指耳朵,意思是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她把腰弯得更低了,又大着嗓门重复了一遍。烟味混进嗓子里,宁清想咳嗽又不敢,生生咽下喉咙里的痒意。

    中年秃头男挥了挥手,旁边有眼色的干瘦男子忙把音乐关掉。四下突然寂静,宁清将头埋得更低。

    “抬起头来。”中年秃头男目光如毒蛇般凉腻腻地搜寻宁清,见她穿着衬衣牛仔裤,不知燃了哪根神经,眼里的淫邪愈发明显,“桑锦锦小姐早退了,你把她欠的酒喝完,这包自然就能拿走了。”

    一群人高呼着台长圣明,起哄着来回灌宁清酒。

    宁清是个小喽啰,大家并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包间里恢复了躁动的音乐,幽暗的灯光来回闪烁,打在宁清的身上,将宁清分割成五颜六色的部分。

    宁清厌恶酒味,几乎不沾酒,并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她在等待着,等待着朱哥来。这里离晚宴现场十分钟车程,再坚持坚持。又一杯红酒下肚的时候,她这样想着。

    酒劲上来,宁清有些晕乎乎了,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地打开手机,给朱哥发消息。她的手在发抖,她快坚持不住了。

    宁清迷迷蒙蒙地半睁着眼,她甩了甩脑袋,妄图看清楚。可是灯光太昏暗,她什么也看不清。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看到了法国电影香水里的格雷诺耶,看到了万人□□着在广场上□□缠绵,与电影里露天白日的场景不同的是,她看到的是漆黑的打雷雨夜。

    不对劲,这不是梦,不是电影。宁清略微清醒些了,她看到的是对面喘息的男女。

    她清晰地感觉到有只手在自己的腰间,她想打掉那只手,但她的手抬起来完全没劲,根本挪不开那只恶心的手。恶心的手继续往下。

    她的裤子!

    宁清颤抖着将手伸入口内,使劲压着舌根,哇的一声,脏物尽数吐到身上。她越吐越凶,似乎要将酸水尽数呕出,连心肺都要呕出来了。

    那只手终是撤了去,人群自动离她半米远。宁清没力气地瘫在沙发上,闭眼忍受着污秽不堪的各种声音,她等待着恢复些力气。

    她几乎忘了自己是怎样走到包房外的,她跌撞着走到路边的垃圾桶旁。有不怀好意的男人上来搂住她,一边装作热心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一边有意将她拉走。幸好旁边冲出来个疯婆子,大吼大叫着“令令乖,坏人快走开”,往男子身上啐唾沫。她的声音又尖又利,让人不适,过路行人纷纷侧目,男子这才不甘心地离去。

    宁清头重脚轻,抬着沉重的眼皮,瞥了一眼那疯婆子,却是醉得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朱哥赶到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樱花粉的Kelly包。

    朱哥将她送到了赵小艺的房间,嘱咐她照顾宁清。

    朱哥走的时候,宁清躺在沙发上似醉似醒地问了一句,像是疑问又像是叹息,“朱哥,你怎么这么迟才来啊。”

    朱哥在门口换好鞋子,听到这,诧异地回了句,“你给我发了消息,我就立马往这里赶了。左右不过十分钟啊。”

    可能是赵小艺房间的白炽灯太刺眼,宁清抬手捂住了眼,不再言语。

    她突然有些委屈。在回来的路上,神差鬼使地,她打开过那个包,那个包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布娃娃。

    为什么都要欺负她呢。

    当江缺接到那只Kelly包的时候,面色有些尴尬,“昨天我忙着照顾小锦,忘了告诉朱哥。你是自己回来的吗?”

    “没事。后面我让朱哥接我的。”宁清神色自若地仰头看着他。

    她甚至懒得费心思去猜度他是恶意还是无心。

    有什么区别呢,她还没有可怜到需要用别人的善意安慰自己。

    蝉翼浅浅一挥,燥热的夏就带着它千军万马般汹涌的热意来了。

    七月流火,江缺进了新组。

    一个不被看好的仙侠组,没有大IP支撑,导演是新人,投资也只是A级。

    江缺为了这个戏瘦了很多,餐食是由赵小艺监管,有时候一整天就只能吃个苹果,还得风雨无阻地去健身。

    节食的副作用是低压的情绪。

    宁清成了江缺节食的受害者。她不能在江缺面前吃任何东西,她吃薯片被江缺看到,江缺都会炸毛。

    每天跟组的时候,她就拎着水壶,小马扎和电风扇,跟其他演员的助理们坐排排闲聊,偶尔也帮幕后工作人员打打下手。等着导演一喊卡,屁股就得立刻离开凳子,跟离弦的箭似的得弹冲上去给江缺扇风,整理头套。

    时间久了,经常能搭把手的缘故,她和负责鼓风机的张叔混熟了,她总能提前占到鼓风机对面的位置,整个大棚里就她最凉快。

    “小宁,你看这花瓣好不好看?”一个年轻男子握着一把纯白的花瓣,咧嘴笑着问她。

    宁清认识他,他是道具组的小陈,具体姓名不详,就好比拍摄现场只有江缺的助理小宁,没有叫宁清的人一样。他的手很巧,道具都做得很精细,因为是年轻仔,跟他们几个聊得来,总爱炫耀他的手艺。

    “这是真花还是假花啊?”宁清也总是很捧场,虽然她闻到毫无香味,猜出了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这是我用皱纹纸做的,回头可以教教你。”

    “有那种渐变色的皱纹纸的话,做出来应该更逼真点。”宁清也来了兴趣,她想做一个向日葵摆在书桌上。

    两人兴致勃勃地聊着,一转头发现江缺阴沉着脸看她。宁清扬起的嘴角僵在了原地。

    江缺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一下戏就张望着宁清在哪,哪成想走过来就看到两颗头挨得这么近,她还一脸笑嘻嘻,她跟他在一块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她这么开心呢。

    江缺伸手将宁清拖到身侧,不耐地道:“我要喝水,我花钱请你不是让你在这闲聊的。”

    宁清从善如流,挣脱他的手,小跑去马扎旁拿来了柠檬水和藿香正气液。矫情,就几步路的功夫,至于发脾气吗。

    江缺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眼神晦暗难明,这人的手腕怎么这么细,好似一捏就会碎。

    休息时间结束,下一场开拍。这场戏是女主在情树下去世,男主从此封心向道。为了营造凄美哀绝的氛围,导演设计了由鼓风机由上至下吹落花瓣。

    张叔中午盒饭吃多了闹肚子,让宁清帮忙照看鼓风机。宁清很乐意这差事,她觉得这可有意思了。她屁颠屁颠地爬上高台,调整着风向和花瓣飘落的位置。

    江缺在下面走戏呢,不经意抬头,见看到宁清半个身子悬在高台上。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惊惧,他还是忍住了喊她名字的冲动,生生忍到她身子重新挪回高台上才敢生气。

    “宁清——你给我下来!”

    忙碌中的工作人员都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江缺。江缺对待剧组工作人员一向客气有加,少有看到他如此发火。

    宁清意识到自己成了众人的聚焦点,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一样,灰溜溜地从高台爬下来。

    江缺仍感到后怕,劈头盖脸地训了她一番,把她拖到镜头外沿最近的地方,发脾气似的把小马扎扔在地上,又将宁清摁在小马扎上,道:“你就好好给我待在这。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就这样,宁清跟被孙悟空画了圈的唐僧一样,画地为牢地跟组了三个多月。期间只有赵小艺来探班的时候,能凑在她旁边陪她聊会天。

    “宁清你知道吗,听说范龄没了。”赵小艺来探班也不看江缺拍戏,找了个凳子同宁清排排坐,附在宁清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谁?”宁清有些没反应过来。

    “范龄啊,就我们之前在酒店门口碰到的范龄,我还给了她一瓶水和面包的那个。我听说有人把消息压下来了。”

    赵小艺还在耳旁絮叨些什么,宁清却浑浑噩噩,听不进脑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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