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音奂献贡神器,虽撇了大殿不敬,也算子臣本份,谁也没得说,只长琉大为不屑,当着君前不敢露出来,面上仍是好模样。天帝笑了一下:“这是上古神器,曾支撑过九州天地,如今虽然残破了,自然也是要好好供奉,不论谁享此庙泽,今后都是你们的功业。”

    这句话明说是传祧承嗣的意思,指的自是面前的一众子侄,长玦平日体弱不掌事,却是现存子辈中最年长的一个,忙率先行礼下去,还未开口,千秋奂忽越众道:“陛下功泽无边,臣等景仰!”

    太狂妄了!长琉不由变了脸,天帝宣恩,前面还有年长的长玦,哪就轮得到一个小辈多嘴,当我们都死了!

    天帝对千秋奂的称颂不置可否,越过了他们,向大殿上扬声说:“这是天下人的共运,神迹遗泽,大家都过去看一看吧。”

    众人答应了一声,这才转头,只见一旁立着个楠木架子,上面云锦托衬放着一截断铁,黑黝黝的无光无华,也看不出什么好处,残铁上面还裹着些石硝,可能是从哪处石岩中剥离,被认出是神器,不敢乱动清理,直接就送过来了。

    那些神将跟着千秋奂一起行军,早听说他这次带回来一件神器,却没人亲眼见过,见天帝恩许,行过礼便都围了过去。

    这边天帝又向长玦长琉道:“说起这负山锏,刚猛无俦,确实是天下至坚至硬的宝物,不过我小时候不信邪,还曾亲手砍过它一剑!”

    长玦:“哦?君家与神器还有如此缘分?”

    天帝笑道:“确实有缘,那是……”

    一句话没完,一道龙吟之声忽自殿中响起,悠长清越似长剑嗡鸣,天帝诧异停了口,长珣几个也是吃惊,齐齐回头。

    云作脸色雪白站在铁锏前,连连摆手:“不是我……”

    天帝气乐了:“当然不是你,这是负天锏的声音,刚才你们做什么了?”

    铁锏前本围着一圈人,此刻稍稍让开了点,都面面相觑,茫然摇头。

    “云作,”天帝唤司官:“刚才谁离的最近?”

    云作:“我……啊不,我们都围在这儿呢……”

    天帝皱了皱眉,看了片刻道:“你们排好了,依次上前去看。”

    云作诺了一声,忙带着神将们后脚跟前脚,挨着走了一圈,

    没有动静。

    天帝:“奂儿尘儿,你们也去看看。”

    千秋奂千音尘答应一声,都走过去,各在锏前立了片刻,也没有动静。

    天帝沉吟:“玦儿琉儿,你们也去!”

    长玦长琉依言也去看了一会儿,又走一圈转转,神锏比天柱还稳,连下面的云袱都垂的好好的,不愧叫天骨,分亳不动。

    “君家,刚才是风吹了钟吧,便响了那么一下,无相宫殿阁高阔,风大确是常有。”云作拱手奏了一句,殿上立着行礼乐的铜钟玉磬,排排列列着不少,

    只是没风。

    天帝抬手轻拂,袖过钟响,发出嗡的一声,云作忙退后几步闭了嘴,众人都听出来了,钟声更沉更闷,没有刚才那么悠扬,根本不是。

    天帝却看住了他。

    云作左右睃了一遍才醒悟过来,上前两步:“请暮仙长过来看看。”他也想起来了,刚才暮夜天也站在在这边。

    暮夜天意外:“我?”

    云作看了一眼上面:“请——”

    暮夜天不再说话,抬脚走近。

    “吟……英——”众皆哗然。

    天族子孙没反应,他们这些打仗的也不够气势吗,什么神器?偏为一个没名谱的小仙响了又唱。

    暮夜天停了脚,云作再让:“请再近些……”

    满殿人痴痴茫茫,看着暮夜天走近铁锏,铁锏吟声不绝,越来越长,越来越响,并渐渐发光,上面石屑剥落,露出斑驳的螺形纹路,云袱飘扬,带起一殿衣裾,这回真的起了风。

    暮夜天伸手在空中虚抚一下,赞道:“好锏!”

    铁锏仿佛听见有人夸它,通身红光大亮,又吟了一声,倏而收了光,身上斑驳尽褪,仍是黑黝黝沉墨一样,却幽中带亮,看起来有了光采,不再象之间暗秃秃的。

    大家都看呆了。

    片刻,天帝才道:“原来暮仙长才是有缘人,以前可是曾见过负山锏?”

    暮夜天:“没有。”

    长琉替她补了一句:“他是个末仙。”

    天帝沉吟。

    千音尘有些不安,怕大家又提起妖术不妖术的事,可父亲与叔父在前面,轮不到他开口解释,而且这件事情很奇,他也理解不了,想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说,千秋奂已转头盯住暮夜天,眼神冰冷。

    长玦想了想道:“听说这位暮仙长擅长入魂招魂,习通灵之术,见的人多了,未准哪里沾染上些神器的灵气,大殿下从前征战极北,就曾去过天柱,暮仙长刚在识海中见过他,自是有缘之人。”

    天帝听了点头:“说的很是。”

    千音尘松一口气。

    千秋奂忽然站出来:“不对!他——”

    “我修习禁术,”暮夜天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练过逆藏经。”

    大家又吃一惊,连长玦上神都傻了。

    暮夜天上前,目光扫过他们:“我在大壑上沾过妖血,方壶山驱魔时曾用过禁术,吸纳过邪术印迹,刚才在照英宫还和秋殿下交了手,以木投火破了他的法咒,秋殿下是想说我是个妖人吧。”

    千音尘大惊,忙要说话,长琉已抢先道:“陛下!暮仙长说这些臣都禀过,暮仙长驱魔救人,事急从权,情有可原!”

    千秋奂冷笑:“从权?急了是不是还能造反?也情有可原?”

    “放肆!”

    “住口!”

    长玦和云作同时斥喝。

    长玦亦向上行礼:“君家……”

    天帝摆摆手止住他们,饶有兴味问:“哦?你们刚才还打架了?谁赢了?”

    气氛紧张中,忽来这么一句,问的大家都是一愣,云作看了一眼下面,除了神将们进来时衣裳有些乱——现在也都整好了,其他几个都干干净净,看不出打过架的样子,不过照英宫刚才那个乱,火烧的是真大……他也没看清。

    千秋奂不答,暮夜天千音尘也不说话,长琉轻轻咳嗽一声,掩饰道:“那个……没怎么打,一点小误会,两句话就说清了。”

    云作心说:可不是说清来的,几个人刚还齐头火大,冒着烟呢……又凶人又瞪眼,差点没把我呛死,想起刚才丘陈的凶相,忍不住吐了下舌头,被天帝一眼看见,淡淡扫了一记,云作:我缩……

    天帝又转向千音尘:“尘儿你也动手了,谁输谁赢啊?”天帝好像对打架的事特别感兴趣,放着禁术不管,却对谁输谁赢问了又问。

    千音尘:“我……我……”

    暮夜天:“当然是我赢了!陛下可知,逆藏经气行旁逸,是专破咒术的法门。”

    长琉忙补上:“其实也没真打,陛下,那逆藏经……”

    怕小辈们受罚,长琉上神本能遮掩,其实心里更担心的是暮夜修练禁术,被罚了雷刑或干脆诎仙,那千音尘这小子肯定要急眼,再闹出什么乱子来,而且人是他建议请来的,刚才识海里走了一圈,不知怎么已把他当成自己人了,真要罚了大不忍心,便急着开口,想要解释说情,

    谁知话没说完便被天帝摆手止住了,闲闲来了句:“知道了,那个我也练过。”

    ???!!!

    长琉下巴都快掉了,“君……君……君,君家!”

    天帝毫不在意:“那个叫玉清心经,是个仙道入门的心法,虽然浅简却很朴真,以前有人修它的时候参悟了些旁的,越修越历害,越修越霸道,和初始渐渐不一,大家都说是入了魔,便禁了,其实都是仙道,并没有魔不魔的。”

    “君家您炼的是玉清心经啊……”长琉长出一口气,真的是吓坏了。

    千音尘更是意外,当时他在方壶山上提醒暮夜天不要承认自己修习过禁术,还以为她说了假话,推说别的心法遮掩,没想到都是真的。

    长玦也道:“术无对错,以前有人修了它做恶,错的是人不是法术,现在暮仙长用它驱魔救人,善参胜缘,便是正道法门。”

    天帝亦点头,深以为然:“是啊,今日正好,当着先祖神明,别再禁术不禁术的,都解了吧!”

    “啊?”这回出声的是云作,大家表情一个比一个复杂,却没人说话,唯独他奇怪极了,这是解禁术吗,明摆是袒护啊,

    估计这一声大了点,又被天帝看了一眼,云作赶忙低头,又缩了,也是,还要托人家出远门办事呢,刚都说了,要救大殿下遗血,唯有这个姓暮的能办到,天族骨肉,还重不过一个小小的法术吗?

    长琉虽然意外却也放了心,千音尘更是放心加高兴,从今以后既不怕被人质问暮夜天违逆之罪,也不怕她再被怀疑成是个邪魔了。

    只有千秋奂极不痛快,眼见得的铁青了脸,上前一步道:“我——”

    “我还有别的罪,”只说了一个字,再一次被暮夜天打断,

    长琉上神吓一大跳,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真想扭头找个东西塞那嘴里,堵上,斜眼看千音尘时也是一脸难看,估计也正这么想。

    千秋奂也想是没有料到暮夜天会屡屡阻他,脸色变的更加难看。

    暮夜天看他一眼:“其实我刚才趁大家不注意——摸了一下负天锏……它才响的。”

    “哈哈哈哈!”天帝怔了一下,忽然大笑,惊觉还是在神堂上,忙抬袖掩了口,脸上却还笑意不减,眼角弯弯说:“乱摸神器是大不敬,可是怎么办,它都认了你,难道我还要罚你不成,免了!都免了!”

    千秋奂脸色更青。

    暮夜天:“谢陛下宽恩,不过我是被人怀疑身上有妖术,视为妖孽押上来的,为了服众,还是该去休因殿走一遭才好。”

    这回长琉上神没有意见,觉得他说的很对。

    天帝也点头道:“也好,去一去,堵堵众人的口还是要的,不过你说错一个字,不是押,是请,是朕请你上来,去休因殿参道,梳云镜前辨一辩灵悟,云作——”

    “喏——”

    “你送暮仙长过去,恭随待礼,不可误了!”

    玉旨伦音,这是就最后处置,无人敢质疑。云作忙肃穆答应。

    众人各自散去。

    千音尘却被带走了。

    一起走的还有千秋奂,被天帝身边另一个司官领着,带去了紫微殿。

    天帝在偏殿闻书阁召见,千秋奂先进去了,千音尘独立在外面等。

    明室肃静,千音尘却有点静不下心。

    千秋奂带兵,天帝召他面询很平常,自己闲散人一个,专门明堂召见,这还是第一次。

    估计是要问问大壑上的情形吧。

    实在想不起来还能有什么事。

    还有,自己要陪暮夜天一起去宜山,可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交待。

    叔祖一向慈爱……

    宜山,好远……

    还好可以陪着她,要不然不知道多久不能见。

    想起暮夜天,千音尘不知不觉就弯了嘴角,书阁外没人,也听不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正出了神遥想,司官忽然冒出来唱了声:“殿下请——”

    千音尘回过神,忙躬身应诺,却见珠帘一挑,千秋奂大步走了出来,经过身边时忽然停了脚,转头狠狠一瞪。

    千音尘不解他什么意思,更不怕,也冷冷看了回去,阁内天帝的声音忽地响起,唤道:“尘儿进来吧!”

    千音尘转身答应,觉得身后铸了一道阴沉目光,盯着他冷冷进去了。

    书阁内,天帝负手而立,背对他在看墙上的一幅画,千音尘第一次来紫微殿,好奇看了一眼,墙上壁幔清简,只挂了这一幅纸墨,笔锋粗劣,技艺也不怎么高明,比他父神画的差远了,画的也不是人不是仙,而是一只长着三个头的巨牛,分明是一个妖怪。

    没等他行礼,天帝已倏然转身:

    “说!暮夜天倒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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