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结束,众人纷纷拜别。

    郑江姝还在同那位琴技高深的赵娘子叙说,郑江知索性站在亭子外的小径上候着,郑江知去同小厮牵自己的马去了。

    彭欢拢着袖子往外走,路过郑江离身旁时,故意咳嗽了一声,“我那杏仁糕做得如何?”

    郑江离皮笑,肉不笑,“不错。”

    “当真?”

    郑江离也饶有意味地咳了一声,低声道:“杏仁确实味苦,但彭娘子有时候还是不要一叶障目,糖放多了适得其反,有点儿腻了。”

    风从路口上灌进来,彭欢拢了拢衣服,“多谢赐教,宁记糖铺的糕点或许不错,郑娘子有空去尝尝。”

    语罢,二人相互虚虚一拜,彭欢便向前走去了。

    不过片刻,郑江姝也同赵娘子一同往这边走。

    一行人上了官道,见郑江姝还在同自己的知音依依不舍,郑江离便先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郑江离倒是无所事事,拨弄起自己的指甲来。

    拨着拨着,郑江离的思绪就飘向了远处。

    宁记糖铺?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彭欢那番话绝不是简单攀谈。

    “郑娘子?”一个温润沉稳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郑娘子?”又叫了一声,郑江离才确定是在叫自己。

    她缓缓掀开帘子,才发现一丈之外站着崔聿衍和他的小厮。

    郑江离懒得开口,眉梢轻扬,示意他有何事,谁知崔聿衍恭敬一拜,道:“名师出高徒,郑娘子画技名不虚传,崔某佩服。”

    一听这话,郑江离不由一笑,“名不虚传?何时流传了我作画的盛名?”

    “顾先生声明在外,近朱者赤。”

    “崔公子何事,不妨直说。”

    崔聿衍迟疑片刻,才回道:“崔某师多年,家中执笔千幅,对画作不敢说多有造诣,却是进了门的,并非人云亦云,若非真心钦佩,不会出此下策。”

    语罢,他身后的小厮便走近朝郑江离递上一幅卷轴。

    “这是我今日所作,望郑娘子指点一二。”

    郑江离听完,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文艺之气,非指点可通。再说,崔公子之作不一定在我之下,不敢好为人师。”

    崔聿衍身形一顿。

    文艺之气,非指点可通。

    难怪他画技难以突破,他一味注重古今大家的技法,不纳入自己的心得体会,该如何精进?

    意识到这点之后,崔聿衍再次抬手打拱,肃穆一拜:“受教!”

    郑江离就当这是迁客骚人的礼数,没大计较,只微微点头,便放了帘子。

    “郑娘子才情自有人欣赏,他人之言,如江水奔流,一逝而过,若是在意反而深陷漩涡。”

    郑江离在车内听到这句话不由地想起宴饮上,蓝纡蕙质疑自己时,他也曾出口点名了梅上嫔的身份,既点醒了蓝纡蕙,又维护了自己些许面子,这位崔公子倒是个知进退、懂是非的人。

    崔聿衍见对方已经放下了帘子,遂抬手拜别,“郑娘子,再会。”

    郑江姝此时已经上了马车。

    郑江离看着郑江姝满面笑容,随口道:“这赵娘子与你想谈甚欢啊。”

    “是啊,赵娘子不仅妙手琴音,为人尚是大度,说改日再登门拜访,同我探讨。”郑江姝点了点头。

    郑江离神色微正,“今日有幸,能见这广宁王一面,面上看来,确实不错。你从小言行端方,只是为了这门亲事?”

    “阿姊何出此言?”

    郑江离转头看向郑江姝,突然觉得她这个妹妹到底欠点儿火候,“你的婚事,我确实不该过问。今日你也见了,蓝纡蕙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那她一母同胞的阿姊,自然也非等闲。若真嫁进去,以□□院里的日子便长了,你要多为自己思量几分才是。”

    这一番话,是在提醒郑江姝,那蓝氏两姊妹并非省油的灯。蓝纡蕙和李子衿比起来,蓝纡蕙举止得当,知道得失,万般流言加身,她冷静作画、当她知道自己在同上位者作对之后马上伏低做小,认错道歉,不落人话柄。

    如此看来,她并不蠢。

    而她主动朝郑江离发难的原因也很简单,要灭一灭郑家的气焰,为将来要成为郑江姝主母的广宁王妃蓝姜且长长气焰。

    郑江离向来也不爱惹事,可一想到郑江姝将来有这样一位妯娌,便想踩踩蓝纡蕙的气焰。蓝纡蕙瞧不上自己,而这位来自宫里的却看上了自己的画作,于是郑江离随口说一句“只是附庸风雅,不敢担此重礼”,借力发力,浇她一瓢冷水。只是郑江离没想到,那来自宫里的那位,是梅上嫔。

    郑江姝垂眼,却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阿姊···这已经能是我为自己谋取最好的一条出路。”

    郑江离见状,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止住了。

    人各有志,她不是郑江姝,或许真的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仰了仰头,活动一下端正了一天的肩颈,“即是如此,算我多嘴。”

    *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如今早春,郑江离院子里的几株茶叶已经能采了。

    “夜观星象,明日放晴,今夜采了明日便能晒了。”彦灵朝郑江离递去筛子,“倒是没见过女公子的先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值得女公子年年亲手摘茶制作。”

    “这几株便是当时他在邺城小住时种下的。”郑江离将采过的茶蕊放进筛子里,“过几日,该去九万寺······看看他了。”

    顾万泽没有马革裹尸,于是郑江离便将他的牌位供奉在乐安郡的家中祠堂,如今回了邺城,就安置在曾经顾万泽最爱看海棠的九万寺,这次一去,且去给他供奉些新茶。

    郑江离择了一会儿茶蕊,觉得这些够了,便将筛子递去给彦灵。

    彦灵接过,“这些明日就能晒上了,只是枝头上还剩了不少,您又不太喝茶,可要浪费了。”

    听了这话,郑江离流连的目光俶尔顿住,停在一朵纤豪为染的茶蕊上,似漱水濯雪,在月光下明亮得不得了。

    她倒是想起了,还有一人,爱喝茶。

    “那便再采一些。”郑江离又弯下腰。

    丛丛茶叶之上,阴影浮动。

    风中和畅突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凌冽阴寒。

    郑江离耳朵动了一下,远处隐隐传来沙沙梭梭的声音——而那不是风的声音。

    “彦灵,传唤家丁,看看家里丢了什么没有,速去。”郑江离压低了声音,直起了腰身,

    彦灵本是疑惑,可还是没有质疑,就放下筛子,转身出了院子,稳重却迅速。

    下一刻,郑江离身影掠起,直径飞向那屋顶上的黑影,黑影似乎也察觉了有人朝自己而来,旋身就是一剑直直逼来。

    郑江离手指在那儿刀刃之上轻轻一触,借着黑影的力道退去了。

    黑影心中略惊,明明她只是轻轻一触,却好像吸走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轻而易举就避过了这一剑。但分寸之间,自己只要再进一步,就能取她性命。

    所以黑影手腕已经运起了内力,想再进一分,让利剑封喉。

    很轻,很细碎的声音从黑影的剑上传来。

    她想要徒手折剑!

    黑影马上撤肘,收住攻势,再次刺出,郑江离侧身一躲,又是扑空。

    黑影一闪,丢了手中的剑,从腰间一抽,白色的腰带瞬间在空气里抖动几下,成了一柄剑,在月光下闪着冷艳的光。

    那才是真正的武器。

    郑江离定住脚步,细细看着立在对面的黑衣人,那人蒙了面,只留一双秀目在外,如此看来,是个女贼。

    “我原以为,你现在只是一把顿刀······是我低估你了。”黑衣人语毕,身影一跃而起,衣衫飞舞,一瞬之间,剑就刺到了郑江离面前。

    郑江离赤手空拳,软剑及柔,来者攻势也极快,找不到空隙,她不能如先前一样轻松握住,唯有避闪。

    但通过先前的那句话,郑江离已经知道,这不是平平无奇的盗贼,她甚至认识自己。

    一股热浪涌上,郑江离胸口有些发堵,她刚才出手,不过是想验证自己的内力恢复的如何,不过一会儿,她内力就已经稳不住了。

    必须速战速决。

    郑江离手掌翻转,运转劲风,一掌推迅速推出去,起浪晕开,瞬间将黑衣人震飞出去。

    后退几尺,黑衣人却稳住。

    “敢欺负我阿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郑江知跃身飞来,一拳冲来,带着一股热浪,拳未至,气已到。

    丝毫之间,黑衣人有惊无险避开了拳风,却连气也没喘就跃身飞下去。

    郑江知作势要冲下去,却被郑江离拉住了胳膊,“莫追。”

    郑江知从下武术受教于斛律金,内力纯正,拳法也修习得十分好。那黑衣人使用软剑之时,快狠准,受了自己一掌还能轻松躲过郑江知那一拳,说明武功不差。

    “阿姊,你没事吧?”郑江知连忙关心道,“哪个小贼敢来偷我们家!”

    郑江离摇了摇头,垂眼看着下面火光聚集,大抵是家丁来了,“你下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郑江知得令,一跃而下。

    郑江离抬手,只见手腕止不住颤抖,她收了手指,握紧了拳头,却还是止不住颤抖。

    她本以为冬天过去,没有寒疾在身,可以运用一些内力,可她还是低估了曾经的伤害。

    片刻,下面的郑江知就朝屋顶上郑江离挥了挥手:“阿姊,没少东西!”

    林氏此刻才着急忙慌地跑进院子,由于她速度过快,后面的侍女也跟不上,于是她自己仗着灯,“真是不得了……明日可得报官。”

    她有些气结:“家主不在,可……可万万不能丢东西!”

    林氏自言自语了片刻,林氏的贴身侍女和郑江姝才迈进这院子。

    郑江姝扶助林氏,“阿母莫慌,没少东西。”

    这句话才算稳住了林氏心神,林氏这才抬首,观望这屋顶上的郑江离,“上面风大,阿狸快些下来。”

    郑江离蓦然席地而坐,“我无碍,就想在上面坐坐,你们都散了歇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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