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本还想骂,陛下与太子的仪仗却已经进入上坤宫。燕王背着手往正殿去,南君意把泪从眼眶吞回肚子,急忙尾随着也回正殿里去。

    齐武帝卫无垠带着太子进门时,正殿八仙桌上已摆满饭菜。众人跪迎,齐武帝只挥挥手让太监喊了声起。

    齐武帝一张国字脸,单眼皮,嘴上还有两撮眉毛一样的胡子。若没有一身正黄龙袍加持,绝不会有人将他认作威武雄壮的帝王,卫无垠的样貌更像位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

    在南君意的印象里,齐武帝无论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面上都只做这般的平淡面目。不怒、不笑也不流泪。

    这般的深藏不露,令人每次同他对话时,都琢磨不透这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又因捉摸不透,所以底下人在同卫无垠说话、为他办事都会格外小心。

    一起跟来的太子卫伯昭年少老成,不知是因在宫里待久了还是什么缘故,脸孔有些浮肿,眉间则带着常年思量的疲惫。

    “兄弟,你可算回来了!”齐武帝落座,太子先和弟弟卫天凛紧紧拥在一起,脸上难得有股豪气,“三年不见,你瘦了也黑了!”

    燕王脸上也带着喜色:“大哥壮实多了,都说江南水土养人,我看北都才是!”

    “看你凯旋而归又刚娶娇妻的份上,这次就让你可劲调笑我!”太子拉燕王同坐在陛下身边,“开年之后南边事少,漠北也不知怎么安静下来。我才得空胡吃海塞。我年前可瘦呢,不信你问意儿妹妹。”

    南君意听太子点到自己,其他的话也不敢多说,只站起来恭敬道:“昭哥哥年前忙到脚不沾地,清瘦极了。”

    燕王听到这样亲密的称呼,再见她这样刻意的礼貌。不由又起了笑,他眼睛直勾勾的刺向南君意,语气颇不善:“燕王妃真是什么都知道。”

    齐武帝看兄弟俩客套完,不欲给燕王挑刺的机会,便说:“你大哥年前的辛苦,还不是因为你闯出的祸。你倒装起糊涂来。”

    燕王站起,拱手对自己的父亲说:“看来父皇还气着?屠遍睚眦岭的事确是儿臣的错,但儿臣还是前两日那句话,为挚友报仇我卫天凛永志不悔。”

    齐武帝听燕王如此说也不生气,他用中指敲敲桌沿,慢条斯理道:“朕罚你,是想告诉你现下咱们已不能像从前那样做事。帝王创业,守成比草创更难。你年轻冲动,做事只有冲劲却少思量。屠城一时爽,并不能换回小周将军的命。只会平白让睚眦岭周边的叛军攥住你滥杀的口实。到今天你还有脸在朕面前强辩。”

    燕王又作揖,为难道:“父皇知道儿臣只是武夫,只想着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父皇和大哥替儿臣撑着,剩下的就没去思量。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全记下了。下次……再不会有下次,儿臣绝对不会再让南狗诈降之事再发生在我雁荡军中!”

    齐武帝撇一眼低着头的南君意,又瞧瞧自己的小儿子,脸上没有什么太多表情:“坐吧,再不吃,饭菜要凉了。你三年未归,就先尝尝这羊肉锅子。让朕看看你还能不能吃下腥膻,之后再商量到底怎么罚才能让你长记性!”

    北齐政权起于北方,卫家虽是诗书簪缨的汉人门第,但因齐武帝少时曾戍边漠北,对北蛮的饮食很是钟爱。如今齐武帝坐镇宫中,宴席也少不了炙羊肉、沸头锅子之类的吃食。

    燕王夹起一块羊肉放在嘴里,满足道:“还是咱们北边的食材更合胃口,南方的羊虽肉质更细腻,但有时吃起来总觉得缺点腥膻味。”

    齐武帝听他这么说话,嘴上两撇胡子颤着,像是笑了:“还没忘本。不错。”

    齐武帝拿起筷子,也夹起一块羊肉放在嘴里:“御膳房的厨子手艺精进了。赏!”

    饭桌上的气氛总算缓和下来,除却燕王的其他人这才随着齐武帝拿起筷子,南君意等众人都往碗里夹了各自所爱,才慢悠悠的开始夹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

    皇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与南君意,感慨道:“阿凛如今也成亲了,真好啊。”

    齐武帝听妻子这样说,终于露出笑脸:“皇后年纪愈大,七情六欲也比从前多了。搬进皇城也有两年了,都不没见你这样高兴。”

    皇后笑看武帝,举止十分亲密:“本宫把意儿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出嫁、阿凛这个拧种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家。臣妾的心愿都让陛下成全圆满。焉能不乐?”

    随即皇后又对太子说:“你弟弟如今也娶了妻子,你也要赶快呢。”

    太子很无奈:“母妃,太子妃新丧尚不满三年。儿臣实在是……”

    一年前,太子妃段氏久病薨逝,太子伤心不已,独坐东宫两月不出,暴瘦到几乎脱形。

    皇后也跟着叹气:“本宫也很喜欢蕙儿那孩子,只是她命不够硬,抵不住这宫城里千百年的煞气。她是个好孩子,你能这样记她,证明你也是个好孩子。只是娘要劝你,如今我们已是帝王家,你这样的情深,日后会成累赘。”

    燕王插话道:“大哥哪里是故自情深,他不过是学父皇与母后一样,情深至坚,难以流转罢了。”

    齐武帝后宫只有一位皇后,登基第二天就下旨有生之年绝不再封别家女子入宫。帝王夫妻伉俪情深、同甘共苦,实乃一段佳话。

    太子眼里满是温润的情谊,他的样貌虽然更像齐武帝,但性子里天生带了书生的柔软。

    他不愿谈起自己过世的妻子,便转话题道:“你昨日才成亲,怎的就悟出什么情深至坚的道理了?我记得曾于我说过,在军中的这几年连半个女人影子都瞧不见,早忘了什么是情。怎如今只过一天,你倒清楚悟出来了?”

    燕王笑得更开心:“我彻悟的快还不是好事么?只怕有人悟的比我更透彻,一味只想如何承欢苟活。”

    南君意伸出去的筷子顿了顿,什么都没有夹,又原路退回去。太子瞧见,责备燕王道:“父皇母妃都在这里,说话不可这样随意。”

    齐武帝却说:“他在军中日久,跟着那些兵痞子学的越发不知好歹。也快成个混球了。”

    燕王从这话里听出武帝心情不错,便也跟着调笑自己:“儿臣本来就是个混账东西。前几日我刚回来时父皇不肯喊儿臣名字,只叫混账东西,儿臣可一直记着呢。”

    武帝面上终于见着笑影儿道:“朕那是提点你莫再做那样的人和事,到你嘴里竟成封赏。你这样强词夺理,以后非要把燕王妃欺负坏了不可。”

    燕王忽然执起南君意的手,惊得南君意转头看燕王,燕王也正扭过头看她。他声音低下来,低沉里带着磁性:“儿臣宝贝燕王妃还来不及呢,刚刚母妃还说上坤宫就是燕王妃的娘家,我若是欺负她,不就等于欺负母妃嘛。”

    “梓童,你瞧瞧这油嘴滑舌的样子也不知像谁。朕年轻是可不是这个做派吧?”齐武帝不知两人在上坤宫花园里的对话。只当燕王说的都是真的。

    “陛下,龙生九子还有不同呢。谁家的孩子也不是个个都老实听话。”陈皇后晓得来龙去脉,瞪眼道,“只是咱们这儿子有时顽劣过头,要是真有一天把我的意儿欺负急了,休怪本宫治你的罪!”

    燕王又调笑南君意道:“瞧瞧,你嫁我第一天母妃就要给我定罪呢。看来以后本王在燕王府,只剩委曲求全、想你认错道歉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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