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规矩,太子仪仗先行。南君意待拱卫着明黄的灯火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才缓缓起身。

    她对身后的宫人说:“今天实在太晚,王爷还在府里等我的消息,我需得先回府。白让喜公公陪我跑一趟。”

    南君意说完,命南棠递上小荷包,荷包里塞着银子。喜公公推辞着不敢接。南君意诚恳道:“晚上路黑行着艰难,公公们又陪我在这站这么久,这银子用来给公公们卖点茶水喝也是应该。”

    听完这话,喜公公才接下。南君意又说:“此处离宫门不远,公公们回上坤宮回话吧,我和南棠一同走出去就好。”

    “这……”

    南君意说:“我未去盼月殿的事、独自出宫的事,照实回皇后娘娘便是。”

    喜公公得了这话,终于放下心。打个千,便领着身后抬软轿的人走了。

    南君意同他们背对背走,南棠的脸一直掩在她身后。现在她们还在宫中,南君意只能低声说:“小棠姐姐,趁云遮月时,把眼泪掉干净。宫门外是王府的人接我们,莫让他们瞧见你哭过,好吗?”

    南棠无声的掉泪,声音里连点哭腔都不敢带:“不许哭、不许笑、不许生气,连恨都不能恨。公主,咱们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南君意麻木的重复皇后娘娘说过的话:“这是既不颠沛流离,也不会人人唾弃的好日子。”

    南棠仍压抑的着哭,她哽咽着说:“拿红事压煞的事情满北都都知道,皇后娘娘还拐着弯说服你全心全意的对燕王。什么叫做冰?大冬天里僵出的冰凉、夏日里驱尽比人身上的热,化成一盆脏水给泼掉。公主,咱们究竟是什么呀。活活给燕王殉葬的吗!”

    南君意吐出一口浊气,道:“凡事总要念人家好,燕王伤我、关我,却没有真的把咱们怎样。我相信他是能杀我的,也相信就算他杀了我,陛下也不会狠罚他;皇后和太子殿下是真心爱护,只是,燕王终归是他们的血亲,他们肯定是要向着自家人说话的。我再怎么受他们怜爱,又怎么能比过燕王呢。”

    “是了,我们没有父母兄弟,也没有家人庇护。任谁都能骂我们、欺我们!”

    南君意停下,她左右瞧瞧,看四下无人才伸出藏在广袖下的手牵起南棠的。两人袍袖相接,模糊的夜色下并不容易看出两人正不分身份的牵着手。

    南君意握着南棠的手,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既然天下人巴不得咱们早死,那么多一个燕王并不算多;这么多人厌恶咱们,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太子仍愿意护着咱们,才是更加难得。”

    “可是他们明明……”

    南君意闭上眼睛,她的眼睛自从出上坤宮开始就一直疼痛不已:“寄人篱下哪个不是看人脸色,我们已能吃饱穿暖,甚至还有余钱存着,这不是很好吗?你想想,陛下和皇后留着咱们绝不是因为怜惜,他们的好咱们是要用命来还的。”

    南君意呵气如兰,声音极轻:“你要记住,我们也不全然是为自己活着。他们还指望着咱们。”

    南棠想到这节,更加想要大哭。她缓了许久,还是把泪憋回去。只是这举动如同压一块在胸口,忍得南棠整个人再说不出一句话。

    南君意整理着她额前的碎发,道:“姐姐可是哭完了?哭完了,咱们就回燕王府去吧。”

    月上梢头,南君意回到王府时,管家公正等在王府门口。待南君意下轿,他在走过去请安。

    南君意问:“王爷休息了吗?”

    权管家跟在南君意身后一同朝王府里走,他回道:“娘娘在宫里同皇后娘娘说一下午话着实辛苦,王爷说您回来就不必再去回话。”

    南君意点点头:“好,权管家辛苦。”

    权管家低头小声说:“娘娘仁心,老奴铭记在心。”

    “这些日子管家公没少帮我们主仆,您亦有仁心,我才会如此。”南君意为避嫌不欲与管家多说,“这点小事,管家公不必记在心上。”

    “建府三年多,王爷因在外征战的缘故一直没有长住过。因此府里才没有专门的医士,说起来这确是小老儿管理王府的不周。”权管家说的很诚恳,“王爷一心用在大事上,有时难免忽略一些小事。您别放在心上。”

    南棠正有火没出发,疾言厉色道:“公主受伤就是小事?我想给公主请个郎中不让、权管家你请太医来看就该挨罚。王爷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对的,若有天王爷真一刀子捅了我们公主,公主是否也要感谢王爷一刀了结没给什么细碎折磨?”

    “我的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权管家极认真,“南姑娘以前不知道我们王爷是怎样的人。小老儿曾经上过战场,知道战场上是怎样一副光景。如今王爷的挚友战死,王爷又受罚不能任军职。王爷心里得有多难受。王爷平日对待下人一向很宽容,现在情绪失控也是没办法的事……”

    “别在这唱忠仆那套!我家公主白日那样说纯粹因为怕王爷把您老打死。现在看来原是您联合王爷一同唱双簧呢!”

    南棠冷笑:“你既说如此尊敬燕王,何又不尊燕王妃呢?两个月了,东院的厨房想找点茶叶都难。院子里更是荒原一片,地上的杂草还是我同公主两个人锄的。末了,还要求您好几天才肯借我们一把钝花锄!到底是你看我们公主给你求情你现在来谢恩,还是自己亏心,自己好生掂量吧!”

    “南棠姑娘您这又是说到那去了……”权管家满脸泛红,“南棠姑娘这些话我都记下了。小老儿马上安排人手,明天一早给东院添些家用便是。王府荒废几年,确实许多事物都不齐备。这是小老儿的罪过,与王爷无关,莫再讲其他的。娘娘若还是心里难受,不如让南棠打几个嘴巴,小老儿认罚便是。”

    南君意十分无奈:“我进府这些时日以来,同您打交道的时间比王爷还长。您觉得我是如此记仇的人吗?为何你们都觉得我一定会怪他?”

    皇后如此、太子如此、权管家也如此。他们虽然对她从未有疾言厉色,却字字句句维护燕王,怕她记仇。

    “娘娘说话办事十分周全,在东院住的这半月也从未训斥小老儿和其他王府下人,更不要说找理由无故责罚发泄。只是娘娘做人做事实在太过周全,周全到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权管家回答的十分诚恳:“回头再看,便能觉出娘娘时时防着所有人,也就容易让人想到娘娘做这些事,应该是为了给自己后路。如此一想,当然是怕您到时会害到王爷性命!”

    权管家的话听得南君意发愣,权管家等不来回音,只好说:“娘娘,小老儿见识短又不懂得说话奉承,您……”

    南君意想摆出个适宜的笑,又恐怕被人看出并非真心。她与自己僵持了好一会儿,才说:“刚才南棠说话直,管家公莫怪她。”

    权管家抬眼瞄南君意,燕王妃脸上涂着淡妆,金步摇垂下的流苏延伸到耳后。适时起了一阵风,吹动了南君意的衣袂与裙摆。云开月现,南君意面上少了往日常挂着的笑容。她的眉眼依旧动人,只是在这样的晚上、在权管家眼里,面前的南君意正如月上仙人一般,美丽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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