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弘毅目送南君意远去,又对燕王说:“王爷,幼伦在这跪着实在不好看。他平时无状惯了。今日大家难得热闹,别让他一人坏了大家的雅兴。我已传人告知吴大人,到时定狠狠罚他。您看可好?”

    燕王双手抱臂,笑里藏刀:“世子爷为人妥帖,左右都想到了。是本王让他跪的,不该怪他坏谁的雅兴,该怪本王不懂礼数,坏你晋国侯府左右逢源的规矩。”

    尚弘毅表情仍不见破绽,他说:“王爷在上,罚谁都是应该。您现在惩罚幼伦实际是在帮他。他向来不服管教,这次震一震他也好。”

    燕王没再多说,居高临下对仍跪趴在地的吴周道说:“快起来吧,跪坏了你这棵独苗,待会儿吴大人过来看见可是要找本王算账的。”

    吴周道赶忙谢恩。燕王却说:“谢世子吧,本王其实并没打算让你站起来。”

    吴周道不料燕王如此直接,下意识抬头看燕王的脸。燕王以为他不服,更加直接的对他说:“以后别碰本王的东西。”

    吴周道站起来,十分平静的对燕王说:“她不是什么东西摆件,她是有血有肉的人。”

    燕王今天一下被两个人顶撞,心下怒火中烧,面上还笑:“本王说她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吴周道慢慢站直身体,语气里含着与常日不同的严肃:“您如此折磨一个女孩子,有什么意思。欺负女人的男人,再尊贵也不算男子汉。”

    “吴公子的意思是,希望本王一刀给南君意个痛快?”燕王缚手而立,含怒而笑,“她不愿就死,只愿意苟活。如此而失了尊严与我何干。”

    吴周道不欲与燕王辩论这些,叹气道:“她瘦了许多,燕王府总不会连她一口饭食都不愿给吧。算是臣求您,别让她禁受任何体肤之苦。”

    燕王眯起眼睛,手上忽然出现刚刚抚上南君意细腰时候的触感。他心里不知为什么颤动起来,嘴上却不肯松口:“本王要是不答应呢。”

    吴周道试图和燕王对视,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他撇过头说:“那臣只得日日往燕王府送鸡肉蛋奶、五谷杂粮。这些东西,泰山伯府从来不缺。”

    两人就这样默然对峙起来。尚弘毅头疼万分,不知该怎么劝。燕王忽然对尚弘毅说:“她怎么还不回来?”

    尚弘毅答应着,急忙派人去请离席许久的南君意。

    南君意回来,梳妆得体,再无狼狈之色,只剩一双眼睛还像兔子那样红。

    燕王走到她面前,伸进广袖中抓住她的手问:“世子邀我们夫妇二人一同为夏日宴开锣,开心吗?”

    南君意不想看他,眼睛看向地面,点了点头。

    燕王提高声音再问:“同本王在一处,你开心吗?”

    南君意有些不知所云,她扬起脸望向燕王的眼睛,那双摄人的桃花目里,正烧着熊熊怒火。南君意心中猛跳,口是心非的点点头。

    吴周道看到这一幕,脸色有些发青。燕王紧紧攥着南君意的手,另一只则摸摸她的头,说:“真乖。”

    两人往摆在中央的长桌处走,燕王看也不看桌上扣着的八张红纸,站在南君意身后圈住她,又取来笔墨让怀里人握着。他把手盖在南君意拿笔的手上,众目睽睽之下贴在她耳畔说:“一会儿斗行酒令,咱们一道想个题。最好出个难的,让他们谁都答不上来。”

    燕王同南君意在中央竭力表演恩爱夫妻,围坐在四周的人也没闲着。诗会开锣,众多才子开始依燕王夫妇的题作诗,一时现场好不热闹。

    文人情趣都在风花雪月和施展才华上,世家子则都懒散围坐着闲聊。

    云淮对身边坐着的人说:“墨笙,怎么酒也不喝,看不过眼?”

    身穿深袍、小字墨笙的人是燕王的另一名内臣宫白杨,他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督察院监督御史,凭的倒不是家世,而是敢于秉笔直谏的勇气。

    宫白杨剑眉粗且直,他重重放下筷子说:“殿下若被如此妖孽迷惑,就是要走前朝那些人的老路。”

    云淮夹起小菜放在盘中,笑他:“你觉得这燕王妃本事如何?”

    “南君氏天生一张狐媚妖姬的脸,殿下在众人面前也同她百般与她亲昵,还不足说明她的本事么?殿下对南君氏的态度全写在脸上。这么多年以来,你可曾见过殿下对谁如此动心?”宫白杨望向宴席中央同燕王站在一起的南君意,“以色侍君的前朝妖孽,恐要坏我朝大事。”

    云淮也不忌讳,语气颇轻松:“你也不必如此愤慨。我刚才看到的可不止殿下,见过南君氏的男子都像被他摄去魂魄似的。如若长的稍有姿色的姑娘都是祸国殃民的胚子,那在座的可就有不少。宮大人,你岂不是担心她们各个都谄媚主君?”

    宫白杨扬起下巴:“殿下与谁欢好都可以,唯南君氏不行。她是前朝余孽。”

    云淮将一颗盐渍花生扔到嘴里,边嚼边说:“她手上无兵无权,就算她姓南君,又能做什么。”

    宫白杨像是犯了职业病,展开想象开始描述:“先有褒姒妲己,后有吕后专权、武皇改朝。桩桩件件哪个不是教训?她无兵权但殿下手上有。未来世子总归得有一半前朝血统,南君意想要利用亲子争权复辟也未可知!”

    云淮看那远处娇艳如花的南君意,压低声音对宫白杨说:“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了。如果真是这样,凭南君氏的样貌,为什么不早日怀上孩子?近日我去燕王府中商讨朝堂大事常从中午待到天黑。我从没在正堂见过燕王妃,也不见她待殿下有多殷勤。”

    “莫不是你去的少,或者是男女有别,故意躲着外人?”

    “她与泰山伯孙子的情态,像是忌惮男女有别的样子么?”云淮命人将他和宫白杨的酒杯满上,“我这一个半月几乎天天跑燕王府,有次管家来报说王妃缺什么要人去采购。听说话像是单独住着。”

    宫白杨皱着眉头,仰头把酒全喝了。云淮接着说:“南君氏若真想媚主,必会时刻找机会接近殿下。凭刚才咱们看到种种,你可看出她有些许心思在殿下身上么?”

    旁边那桌传来嗤笑,云淮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被人听去。那人酒杯执在嘴边,颇不羁:“云公子说话真有趣,南君氏是陛下亲封的公主,被你说的非如同青楼歌女那样才叫接近王爷似的。”

    云淮也不恼,笑道:“唐公子有何高见?”

    宫白杨不认识坐在云淮左边的人,便问:“唐公子?”

    “在下大理寺丞唐思多,字少言。家父乃大理寺卿唐三。”唐思多朝宫白杨致礼,“唐某一直在外办案,年前才回京。”

    宫白杨下巴接续扬得更高:“唐三大人审问犯人功夫了得,在下颇有耳闻。”

    唐三曾为前朝旧吏,常以酷刑屈打成招,遂有名声。

    唐思多混不在意,对云淮说:“唐某听闻,陛下登基后南君氏一直养在皇后娘娘的上坤宫中,一应礼仪皆由娘娘身边大姑姑以公主的身份来调教。南君意若能做出轻浮之举,是在坏皇后娘娘的脸面。”

    宫白杨问:“她那时只是个郡主,皇后便将她当做皇家公主对待。岂非早就动了要她嫁给燕王的心?这不合规矩。”

    “宫大人此话差矣。若没有咱们这些人在,人家本来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唐思多脸上挂着玩味之色,“再有,你们真的认为那样一个人会刻意谄媚于主上么?凭她的样貌,她若想争,谁能挣得过她?”

    循唐思多目光看过去,燕王同南君意已经回到席间,她先前换了身深色的马面裙,此刻正挺腰跪坐在垫上,裙子面如未开的牡丹花苞将南君意围在其中。她低眉垂首捧着一杯热茶,偶尔听见周围才子答对,或拈笑或垂眉。生动乖巧的模样,无一处不妥帖。

    宫白杨斜睨唐思多:“唐大人对南君氏了解真多,难道大理寺也对她起了兴致?”

    唐思多的酒杯在手里转了许久但他始终未饮,只放在手里赏味。他说:““前几日唐某奉命协办燕王大婚日的拦轿案。因燕王妃关乎案情,遂做过些调查。”

    宫白杨扬眉:“听说此案未结?”

    “此案已结。巡城营的、燕王自己带来的雁荡亲卫、礼部负责婚礼筹备的,都有涉案。京兆尹府没参与策划,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胡乱让那人死在牢狱里。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死的。所以京兆府尹以从犯论处。”

    唐思多放下杯子,面上阴晴不定:“这些事证据确凿,折子十几天前就递上去。大理寺多次询问长德殿,结果是留中不发。”

    宫白杨同云淮两人面面相觑。唐思多则说:“两位大人,懂我的意思吧?”

    云淮思量一会儿,说:“各打五十大板。南君氏虽以镇国公主之礼嫁入王府,拦轿案算是警告,提醒南君氏虽受宠爱但仍被许多人记恨。若不紧靠皇家这颗大树,日后绝得不到半点好处。而那些策划此事的官,既然已经留下了肆意妄为的证据,未来仕途恐怕已经毁断。”

    宫白杨点点头:“近来朝廷整顿吏治,陛下虽未行铁腕,放给监察院的权却在扩大。皇权收归长德殿的事,已经箭在弦上。”

    话说到此,该谈的已都明晰。可云淮还在低头思索。

    唐思多笑道:“云公子还嫌唐某话说得不尽兴?”

    “拦轿案中的南君氏确然可做陛下制衡的一步好棋。只是,我还是想不透这位燕王妃的所思所做。”云淮眯起眼睛,“前朝昏德公有十一子。除却跑到南边小朝廷和破城后被斩杀的,还剩第九女南君意、第十子和第十一女。除去南君意,剩下两个孩子一个七岁、另一个不满三岁。若挑选棋子,他们不比已过童稚的南君意更好操纵?”

    第十子和第十一女在南君意封为嘉柔郡主后皆被齐武帝赐死,连奶娘和侍候的宫人都没有放过。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云淮又说:“加封郡主是因陛下不忘救恩,但做镇国公主、嫁与燕王可是太过隆宠。拦轿案她只是受害者、对殿下的态度则是如此若即若离。两位大人都是官场和战场滚过几遍的人,真的相信燕王妃如此不幸却又如此幸运全是命数作祟,此间焉能完全无人助力?”

    唐思多又是那样讥讽一笑但不再作答。宫白杨则狠狠暗骂:“如此余孽,实在后患无穷!必须先下手为强,断了她的邪念、掂量她到底有几分真心。”

    “真心么?”云淮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望着南君意,“国没了,族人都死了;她的念想到底在哪儿,我们完全不得而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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