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君意僵硬的独坐半天,终于问身后伺候的南棠:“姐姐,他走远了么?”

    南棠答:“带着方侍卫一同走的,大概一时半晌不会再回来。”

    南君意笔杆条直的脊背垮下来,缓缓的说:“扶我起来,我腿麻了。”

    南棠扶起南君意,叹着气说:“公主什么都能忍,偏喝酒忍不住。”

    南君意讪笑:“从离开晋侯府就再没饮过酒,一时没管住嘴。”

    “这下好了,燕王的脸黑得跟个锅底似的,咱们回去这挂落吃定了。”南棠撇嘴,“关个十天半个月的可能都是少的,唉……”

    南君意颇愧疚:“我本是想尝一碗酒就装晕后顺手遁回王府。可是晋国候府的酒太香,教人忍不住想喝。”

    南棠又叹气,戏谑着说:“不如下次让管家公采购点酒吧,您老这么馋酒,以后怕要坏事。”

    南君意听到此话还真仔细考虑一番,然后说:“酒水这么贵,若是天天都饮哪里够喝?咱们不如搞点酒曲,自己研究研究,就当消磨日头也挺好。”

    南棠没忍住,用手戳一把南君意的额头:“公主的脑子早晚得让酒淹傻不可——不对,已经喝傻了!”

    两人说话时已走到西花园里,南君意是千杯不醉的体质,南棠怕她看见酒又要牛饮,就没把南君意往有酒的东花园引。

    西花园有个不小的水池,里面遍种荷花。岸边围着许多赏荷花的人,要么成双成对,要么三五成群。

    这些人虽然和南君意不熟,但因与南君意的爹有过节,所以对南君意也都没什么好脸色。

    这些人大体可分成两类,一种是同前朝有血仇的,大部是家人被昏德公一朝折磨至家破人亡的。另一种是无血仇反造过杀孽的,这部分人多是武将和归顺之臣,他们曾以各种手段瓦解前周,但因行的是正义之师,所以地位很高。

    他们这群人各有各的圈子,要么是父辈相为袍泽,要么是同朝为官的好友。南君意勉强算是燕王的人,但因为身份特殊,并没人主动接近。而她早习惯众人对她的态度,所以就算独处也不觉有多尴尬和孤独。

    晋国侯府风光如旧,西苑的小湖从前她也常来。此刻湖边人多,她和南棠就想爬到小山上躲凉。

    晋侯有钱,又特别注重文人情调,因此风光极好。

    小山由湖里泥沙堆成,山上的景致则镶满各色太湖石和针叶灌木。远看巍峨葱翠,走进去则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风雅。

    南君意从前就爱和尚淼淼在这小山处玩耍,早对这这里的地形驾轻就熟。在刚才的夏日宴上她枯坐许久,此时正好活动筋骨。

    走到僻静处,树木与太湖石堆成的矮墙之后传来几个女子磕牙闲谈的声音。

    声音纤细的说:“那燕王妃生的可真美,比如眉妹妹还要惊艳几分。”

    声音尖些的颇不屑:“光凭几分姿色就能同乔家小姐比?我看她也就是长乐坊的妓子的水准……”

    听声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捂她嘴那人声音有些沙哑:“姐姐可小声些吧,要被听到可不得了!”

    “在背后戳南君意脊梁骨的人可多着呢,你还怕她不成?”尖嗓子的哂笑,“燕王才不会给外人撑腰呢。”

    矮墙另一边的南君意和南棠对看一眼,觉得无趣想要走。见身边两人沉默不语,那尖嗓子的竟然说:“你们不知道,我看见南君意喝酒那副样子就恨得咬牙,简直和她那挨千刀的亲爹如出一辙。”

    南君意脚下微顿,就听声音纤细的疑道:“你又没见过南君俀,怎么知道南君意同他一样?”

    “南君意是昏君的种,焉能有别?”尖嗓子的傲然道,“别忘了我哥哥在镐阳供职,那昏君就是死在那儿的。”

    南君意烟眼波流转,原来墙后说话的是皖州布政司家的史小姐。

    史小姐压低声音说:“你们可知南君俀是怎么死的?”

    墙后那三人挤在一起,南君意和南棠也上前一步,离矮墙更近。

    史小姐闷声说:“南君俀是噎死的!”

    南君意呼吸滞涩。那史小姐不停腔的说:“南君俀到达镐阳,不由分说就霸占住当地士绅家宅,安顿下来后立刻大摆筵席。南君俀好酒,狂饮两坛皖州口子酒后又猛食肉圆。最后被肉圆卡住嗓子,窒息而死。”

    纤细嗓子的倒吸一口冷气:“我以前只听说有人饿死,从没听过有人能撑死、噎死。”

    “还没说完呢!”史小姐颇自得,“南君俀一死,他手下的南周小朝廷马上乱成一锅粥。他那些臣子听说我哥他们还有半天就到镐阳的消息后,竟连南君俀的尸身都来不及收拾,架着南周太子连滚带爬的跑了。”

    史家是做文官的。史小姐有意夸大,便让史公子反客为主成了带头入城的人。南君俀他们并不怕小小的布政司,怕的是同皖州布政司史大人一起来的北齐军队。更确切的说,史公子是跟着北齐入驻皖州的军队一道来的。

    声音沙哑的却说:“我听家里人说,南君俀的坟冢在南都郊区,南周小朝廷还做了一场阵势不小的丧礼,史公子怎会见过南君俀的尸身,是不是记错了?”

    “我哥哥说,他们为了确定士绅家中的是不是南君俀,还特地对了他身上的胎记。”

    史小姐冷笑,复述史公子的话,“‘午至士绅院,昏德公陈尸地上,面覆白绢,不着寸缕。天大寒,尸乃存。利刃破其腹,肉糜与酒具出不绝,新鲜如三日前。腹中脂膏尽流满地而滞凝。见腹中之食,方知死者谁。遂割头焚尸,携往北都再验。’;南君俀的衣服和玉玺都没有了,可见南都的昏德公陵,只是衣冠冢!”

    声音纤细的听到这样血腥的描述,忙念了句佛。史小姐则说:“你可莫给他念号,像这样的昏君,这种死法真是便宜他。”

    “我害怕才念的……”

    声音沙哑的问:“南君意长得美,他们既是父女那南君俀是不是个……”

    史小姐想了想,说:“南方的冬天虽然也冷,但比咱们这里可温暖许多。我哥在南君俀死后三天才入镐阳城,南君俀尸身虽然大体完好,但白绢下的脸可都烂干净了。我哥哥只说他十分胖,长什么样子实在无法形容。”

    南君意想起小时有次在皇城中远远瞧见过端坐在轿辇上的明黄身影,嘴里一阵发苦。除了这次遥远的相见外,她再没机会靠近父亲。至于南君俀究竟长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

    史小姐说这些本是泄愤和炫耀,但毕竟是听家里哥哥说的,许多细节她也不清楚。

    看到两个密友因她描述不出南君俀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而失望的表情,便转移话题大声道:“之前南君意豪饮其实根本不值得惊讶。南君俀就是个沉迷酒色不能自拔的酒鬼、色鬼,她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她饮的越多就越印证南君氏这一族的人都是些酒囊饭袋。她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不耽误她皮囊下装个蠢货!南君俀年前新死,南君意作为女儿尚不满三年亲丧就迫不及待的要嫁燕王,可巧燕王这时候犯了屠城大讳,南君意真是个丧门星!”

    身侧南棠忽然扶住南君意,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竟在不觉中退后了好几步。

    南棠担忧的望着面色惨白的南君意。南君意漆黑的眼瞳里全然无光,她想笑一笑好让南棠不为她担心。可是她没控制好力道,无声的笑变作“哈哈”两声,惊动了墙后的三个人。

    “公主……”

    齐武帝没有女儿,在北齐能被人称作的公主只有南君意一人。墙后三个人本就是在讲别人的坏话,听到这声“公主”不禁背后发凉,全然不顾姐妹情谊只作鸟兽散。

    南棠恨恨的说:“镐阳守备军家的女儿是吧?咱们这就去找皇后娘娘伸冤告状!”

    南君意摇摇头:“人都死了,哪里有冤可申。”

    “她们造谣!还以下犯上!”

    南君意喉头滞涩,语调平顺:“记得小时候,宫城每五天就有驮着许多酒坛的驴车进来,听太监们说那些酒全都是给昏德公一人饮用的贡酒。原来我酒量好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昏德公在我身上盖下的印子。她们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公主!”

    南棠气愤不已。南君意面上却见不到一点波动,平静的像在评价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你只需记着,咱们必不会做昏德公那样的人就好。至于旁人怎么说,随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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