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夫妇桌前也被家丁添上各色颜料和作画工具。凉亭外热热闹闹,两个人刚才的对话被打断,一时间相顾无言。

    午后的阳光尚有昨日雨水的味道。微风一吹,温热的让人发懒犯困。燕王眯起眼睛,懒散的拿起笔在纸上随意勾画。明明是画荷,笔锋处却都是杀伐果断的锋利。

    信手涂鸦、浓淡点染。无论画的是荷还是旁的什么,终归是消磨时光的好方法。点染完一副杀气十足的荷花图,燕王放下笔朝南君意那边看。

    南君意一手托腮靠在桌边,正瞧着远处嬉笑的人群发呆。她面前的纸仍是白茫茫一片。水丞里的水也是清澈。

    燕王戏谑道:“燕王妃是看不上师公倍那幅画,还是藏着画技不肯露?”

    南君意依依不舍的将眼神从人群中挪回纸上,她说:“我不会画画。”

    燕王挑眉:“书画一家。教你写字的先生有意让你的闺阁体练出魏碑的筋骨却不教你习画,这是什么老师?”

    南君意没想到燕王作为武将也能看出她笔体里的门道,她目光扫过燕王画的荷,不需署名便知这幅画是出自杀伐果断的男子之手,塘中荷花少了柔媚,笔锋到处多的是无畏的男儿豪情。

    南君意回答说:“教我写字的老师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先生。当初他肯教我写字,不过是想让我能写好自己的名字。画画是闺阁女儿的闲情,我老师不会教这样没实用价值的东西。”

    燕王语气平平,话却刺人:“南君俀肯把银子洒在在广筑高台和收集美酒美人上,挑书房先生却这么不用心。难怪你那些兄弟……”

    南君俀荒淫,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南君俀死后,太子被南周群臣护送着一路向南。经过国破和仓皇出逃的大难之后,这位皇太子就被吓破了胆。

    他继位后北齐的雁荡军一直在后撵着他们追击。沿路上,这位太子命令南周军队一律不许抵抗全部撤退,美名其曰保留实力。到达南都后,他又即刻拜固守南都的南周抗军主帅祖憬悟为叔父。一切做法毫无进取之心,只是偏安一隅的自保之策。

    “王爷,您是不是从没看过婚前礼部呈上的八字帖与婚书?婚书上应该写过我的生平。”南君意叹口气,不知是笑燕王还是笑自己,“我九岁前一直生活在盼月殿,盼月殿是我母亲的居所,那是座冷宫。昏德公没有赐我名字和封号,我没资格和其他皇子那样上书房跟着先生读书习字。”

    燕王语塞。南君意垂着眼睑,极丧气又极平淡的说:“我只见过一次昏德公,连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昏德公虽然知道我的存在,但因为我母亲、因为我只是个女儿的缘故,当我不存在罢了。至于其他兄弟姐妹……我倒常见五哥,他给过我几本书。不过后来他病死了。”

    当时燕王得知要娶南君意,恨不得当即撕了婚书,又怎可能会细看?

    南君意知道自己等不来什么回答,将目光重新定在那群笑闹的姑娘身上。她手指微微屈起,不知是羡慕远处的喧闹,还是想起小时候的伤心事。

    “你五哥是不是叫南君忱?我看过他的诗文。”燕王瞧见她卷曲的手指,忽然觉得那白玉样的指尖此刻一定冰冷到发寒,“‘北文王,南赵环’的名头所传不虚。若南俊忱能活到现在,定是不输赵伶仃的又一个儒学大家。只可惜……”

    “只可惜他身子太差,死在弘升二十六年冬。”

    弘升是前朝的年号,南君忱死讯传来时,南君意只有8岁。

    南君意朝外望,燕王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出她话里难以抑制的自嘲:“现在想还是五哥哥有福气,不必困在皇城里等破城之后再受玷污。”

    连年战乱里,燕王早已见惯各色各样的生离死别。他心肠是在血水里沁过才逐渐硬起来的,若面前的人边大哭边讲这些话,他不仅不会施舍同情,甚至还会嫌烦。但南君意偏要用这样事不关己的口气说,她越是笑着说,燕王就越觉得心里憋闷。

    他明明可以像刚才那样,继续从她说的话里挑刺来揭她心口更深的伤疤。但这次燕王没有这么做:“南君忱的诗名从未因他是昏君之子而受到一丝构陷。文王之诗工丽且有黍离之悲,他的诗和他的人会永远活着。”

    “原来是死了的人才能永远活着……”南君意叹息起来,“真正活着的却得受罪。”

    南君意的这声答语里有加倍的惨然,燕王方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没起到安慰的效果,反又一次扎入南君意的伤疤里让她更难受。

    他绷紧唇角,生硬的对南君意说:“人们惯常拜高踩低,你是燕王妃,谁又能奈何你半分——你不要再想南君忱。”

    南君意的手终于紧攥成拳,她忽然转过脸,勉力扯出一张笑脸:“五哥哥永远活着是件很好的事情,但愿能承燕王吉言!”

    “别再笑了。”燕王的眸子染上一层更深沉的黑,“很难看。”

    南君意僵硬的调整着嘴角的线条,轻声说:“好,如王爷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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