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白杨沉吟一阵,说:“殿下的意思是,看这条暗线是否会因官府的行动而有所显露?”

    燕王手里的五福糕只咬一口便放回原处。他因觉得糕点不好吃而皱起眉头道:“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一年之后我必得回钱杭去。留在京中的时间不允许我慢慢搜索,所以便将这些事都挂在少言和大理寺之下,只要有动静尽快跟上,随后选择一举端掉还是将养渗透再做斟酌不迟。万一这些藏在暗处的人同漠北、南周有勾结,他们想行事时自然会先绊住我的兵马,我回到钱杭后路途遥远,恐有前后难顾之忧。”

    唐思多摸起盘中最后一块点心,边嚼边向宫白杨解释:“太初二年,一伙叛贼竟然摸进晋国侯府要行歹事。晋国侯府日日都有镖卫和府丁巡逻,还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若不是有人做内应,这事绝对行不成功。太初四年,钟楼和鼓楼分别在白日莫名起火的事情你记得吧?大理寺调查之后,判定是人为纵火,现场留下捆绑柴火的绳头用的是拴马扣——这是漠北牧人系法。但除了这拴马扣,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最后这事只能说成是天干物燥的不测而草草结案。”

    宫白杨回答说:“这事我记得,当时风波不小。民间甚至传过陛下并非天子而惹怒上天的传闻。”

    唐思多又说:“还有呢!燕王爷大婚那日的拦轿案也是如此情形。拦轿子的人叫马非,这人虽然家在北都,从前却是行走大江南北的小商人,他的两房小妾中一为厥蛮,一为南人。那南人小妾家里现在还有人在南都做小吏呢。你说奇不奇怪?但这人进了京兆府大狱立马死了。这些事件里一直有南人和漠北的踪迹,然而从来都走不通。大理寺这两年反复讨论,几乎疑神疑鬼到极致,但都因毫无证据来证明这些所谓暗中勾结的推测,因而不能上报陛下。直到这次的凶杀案,我们才确定这条暗线的确在北都。”

    燕王亦敲桌点道:“钱傣有问题。他未必知道暗线的存在,但知道有一群人在北都活动。今日的声势浩大,既是要将自己排除在事外,也是在给这些人提醒示好。他两边人都不想得罪。”

    宫白杨听完,皱着眉头边思索边也拾起一块糕点,说:“如此,的确该好好查,这条线若渗进朝廷可不得了——好甜!难吃!”

    唐思多不解:“这五福糕是洪上鸿的招牌特色。他家的点心天下驰名,分号甚至开到南方去,从没人说过难吃。”

    唐思多面前盘子里的糕点一块不剩,可再看看其他三人:燕王和宫白杨面前的盘子中,五福糕咬了一口再没动。云淮更是夸张,挨着他的几道小菜都吃的差不多,只有糕点一口未动。

    唐思多不问燕王只问云淮:“云公子,左丞相伙食如此好么。连天下驰名的点心都不放在眼中?”

    云淮眯眼而笑,缓慢地说:“我不必吃便知盘中点心定比燕王府的差上许多。因为在这世上,燕王府中的点心最和口称心。”

    这下唐思多不得不询问燕王了:“臣听说王爷回来前王府一直空着,厨房之类都是最近才招的。难不成您从南边特地请了点心师傅过来?”

    宫白杨说:“南方厨子做饭不是更甜么,也不见得比洪上鸿做的更好吃。”

    唐思多瞪眼:“这洪上鸿是北方发迹的,现在南方又说更甜。那天下还能有什么地方的厨子能做出既不太甜又能比洪上鸿更好吃的点心?”

    燕王与云淮对看一眼,皆选择以喝酒做掩饰而暂时不作答语。

    宫白杨不晓得其中关窍,便回答说:“我虽不知殿下从哪里请来的点心师傅,但王府点心确实比这家做的好吃百倍。燕王府的点心别具匠心。比如我不能吃栗子,那师傅便用红薯调出近似栗子滋味的糕点好让我一饱口福。真是既用心又美味。我猜这师傅应是皇后娘娘体恤殿下辛苦,特地从上坤宫调来王府的。”

    唐思多琢磨一番,半信半疑的问:“听说皇后娘娘宫中的小厨房是被陛下称赞过的。连这洪上鸿都传说有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厨子在后厨做点心。燕王爷,真是如此么?”

    燕王放下酒杯,疏朗而笑。这笑完全不同于对待钱傣时那种公式化的礼貌微笑,他整个人都因笑容柔和起来。只听他说:“母妃宫中的厨子多擅长宫宴大菜,哪里能做出这样精致可心的点心。”

    这下连宫白杨也迷惑起来。只云淮一人自斟自饮,了然于胸。

    燕王吊了宫白杨和唐思多一会儿,执起酒杯抿一口竹叶青后才幽幽道:“送到燕王府正厅的点心皆为燕王妃亲手制作,本王在王府也并非日日吃得,非得我们三人都在王妃才肯做。”

    宫白杨的脸登时黑成锅底。唐思多倒是很兴奋:“竟没想到燕王妃还会做点心。看来我们大理寺的侦查工作做得还是不到位啊!”

    云淮摇头叹道:“少言兄,你还是少言吧。”

    唐思多经云淮这么一提醒,忽然想起那惊遍北都、燕城、临清三省的宫家诛连惨案。唐思多的目光移向宫白杨,见他面色不豫便将笑容收起来。

    宫白杨扳着脸问云淮:“你知道这是南君意做的?”

    北都官场中人都知道宫白杨怨恨任何与南君氏有关的东西,但当宫白杨直呼南君意名讳时燕王还是皱了皱眉。

    云淮放下筷子,轻而缓慢地说:“前几日我到王府比你早些,正遇到行往正厅送点心的燕王妃。我本想告诉你的,但那时因正好手头有这桩凶案,你又一直往返于王府、大理寺和宫府三地之间,着实辛苦。这不过是件小事,便没有去刻意打扰你。”

    宫白杨面色没有好转亦没有再说话,他拿起桌上咬过一口的五福糕,就着酒水都吃到胃里去:“我以后不会再吃王府中的点心。”

    云淮不禁低声劝他:“燕王爷尚在此,墨笙你实在不必这般界限分明……”

    “正因殿下在这,我才会如此说。我曾在宫家老宅中对我家人牌位发誓,若遇到南君王族任何一人拼上性命也要手刃此人,要以这人的血祭我家死去的亲族。”

    宫白杨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夹着冰渣子:“我现在已是朝廷命官,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行凶杀人。如此,我只恨我无能,查南君意许久都未查出她任何不轨行迹。我无法名正言顺的置她于死地。”

    燕王听完这些话非但不生气,反而说:“你能在我面前讲出来已算不容易。”

    宫白杨仍是那副板正的面孔:“殿下,我宫墨笙做事从来只讲是否无愧于心,臣对您坦诚是因您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忠于您。臣不愿对南君意屈膝行礼,是因为她身上只要流着南君王族的血就是我宫家永远的仇人。哪怕她是燕王府主母、是您的妻子。”

    歌声不可闻,笛声如泣如诉。宫白杨这些话说得如有壮士断腕前的决绝,伴着琵琶的金戈之音,令在场听者无不心生悲怆之感。

    燕王为自己斟满酒,端起酒杯凝视宫白杨道:“本王知道你的血海深仇所以并不没有强行跪拜燕王妃——她也不会在意这些虚礼——送点心的事情、你不能食栗子的事都是本王让燕王妃做的。你尽可保持你嫉恶如仇的君子作风,同时你也需知道,燕王妃终究是燕王妃。”

    “殿下不如祈愿她可以做永远的燕王妃。若南君意有任何错处被臣抓到,臣……绝不手软!”宫白杨也斟满酒杯,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仰头干了杯中酒。

    旁边的唐思多忍不住问:“哪怕伤到燕王爷,也不手软?”

    宫白杨脸色仍如刚才一般黝黑,此刻因饮了酒,双眸比刚才亮堂。他如宣誓一般说:“除非有损天地,否则绝不手软!”

    《十面埋伏》的琴音仍然在奏。桌前四人沉默相对,最后还是燕王先发话。他面无表情的对宫白杨说:“若南君意真行有叛逆之事,本王、太子、父皇,谁也不会放过她。有我在,她不敢。”

    宫白杨硬着嘴角说:“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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